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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偽的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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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生前數十年,令人身心疲憊。我自認不是執著情感、一條路走到黑的人,命數卻將我一步步推入絕境。我被那個神君帶著走回城中,一路上看到了鋪陳開去的白花,還有陷入永眠的月升族人。

前兩天將羅敷渡出幽月城,她看著我欲言又止,大概是要問我這些人還能不能醒過來吧。他們中,很多人對我態度惡劣,也有人對著我噤聲不語,還有個別同情我的。他們同神留山的山民並無不同,不夠善良,卻也不算奸惡。我是蕓蕓眾生中的一個,卻因為不凡的身世而顯出獨特,讓他們不安。

月升族的禁忌傳說中,緋月現而白花開,孤洲十年沈入海底。但看目前的形勢,怕是支撐不了一年了。劫塵用盡了自己的生息,凝聚我的殘魂,又以緣劫劍為媒,將殘魂植入肉身。他沒有力氣維持了。

如果當初我沒有答應劫塵的求親,我還是自由自在地活著;劫塵辛苦地同他哥哥鬥法,或生或死;但月升族人會好好的,在新魔君帶領下,正常地興衰起伏。

劫塵站在一座牌樓上對我微笑。“我知道你不會離開的。”他說。

“劫塵,帶我回去。”

劫塵飛下來,摟住我的腰,飛往魔宮正殿。他身上是濃郁的花香,風吹不盡的香氣。“我知道你非常愛我,你不舍得,對不對?”

我心裏一動,有種不對勁的念頭一閃而過,來不及捕捉。“不說這些了。我們相愛,就要好好過日子,別再互相傷害。”

“嗯。你的藥廬我打掃得一塵不染,帶你去看看?”

藥廬?玨兒被劫灰害死後,我幾年埋頭於藥廬研究巫毒,施與其身,讓他皮肉分離,化腐流膿,悲嚎不休。劫塵以不願見兄長繼續受苦為由,一劍斷其喉,提早結束了他的痛苦。那件事後,我被關了幾年又放出來,卻再沒進過那裏。

我跟著劫塵飛落在藥廬前,他拉我進去,我止住腳步。“我對巫藥不感興趣了,這裏也沒留下什麼好的回憶,燒了吧。”

劫塵驚訝地看著我:“你以前大半時間都是在這件屋子裏度過的……我,我很珍惜這間屋子,裏面有你的味道。”

我轉身面對他,牽起他的手。“我就在你面前,你想聞我的味道,什麼時候都可以聞得到。”

劫塵楞楞地看著我,好一會兒才搖頭:“不行,你不是──”

我笑了:“不是什麼?不是若喜?”

他表情覆雜:“總之,這藥廬不能燒。”

我從袖口裏摸出一粒硝藥,註入火勁,扔向藥廬,藥廬轟然炸開,火焰攀升。

劫塵已提早一步拉我飛到上空,他看著熊熊的火焰,眼神漸漸癲狂,他怒吼道:“你為什麼要這樣!”

我轉身往前飛,他追了過來:“你去哪裏?”

“我累了,回房休息。”

“等等。還有個地方,你一定想看的,玨兒和阮婆婆──”

“劫塵。你心裏清楚,我們來日無多,真的要用來追索往事嗎?你想去就自己去吧,我真的累了。”

我回到寢宮,靠坐在窗邊發呆。還魂兩日,我隱約感覺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幾次閃過念頭,卻來不及厘清,到底是什麼?

那個叫做清維的神仙出現在窗外,微微側頭觀察我,我坐直身子問他:“怎麼了?”

“你現在的樣子像是陌生人,似乎變漂亮了,很有氣質。”他緩緩開口。

我苦笑道:“椒白姑娘不會生氣嗎,你這麼說?”

那人似乎不肯承認這身體已經換了個魂魄來支配,溫聲道:“我喜歡以前的你。”

我默默笑了,低下眼盯著衣袖發呆,好半天擡起頭,發現他依舊站在窗外,不過已經轉身看著院子的風景。

“清維。”見他轉過身,我下定了決心,站起來抓住窗欞。“若喜明白,人死不能覆生,如今因著劫塵的執著,強留我一縷殘魂於世,這是違背天道的。我看得出來,你是很強大的神仙,能幫我救劫塵一命嗎?”

“你想救他……劫塵魔君逆天之舉已然成行,整個幽月城因而成為死城,現在想挽回,難了。”

“但不是不可能,對吧!”

他沈吟片刻,點頭道:“你的身體裏埋著緣劫劍,他人若強行拔出,只會使小白的魂飛魄散,再無輪回。但你可以自己拔出它,很痛苦。緋月喚邪魂,將你的每寸皮肉抽絲剝繭,你還沒拔出緣劫劍,元神就會因不支而碎裂。我給你一個藥方,可以加固元神,照著吃三個月。三個月後等待月隱之夜,你呼應魂魄,拔出緣劫劍,我會從旁協助。待緣劫劍除去,我取出你的殘魂,騙劫塵魔君主動吸收,他便能保全性命。”

我輕輕點頭:“好。”

“如果不作為,你還可以跟他生活一年。一年後,他神竭而亡,你的殘魂是靠他的魔力支撐的,到時候自然會消失。那是不知不覺,沒有痛苦的過程。”

“我不能讓他因我而死。”

“劫塵一定是希望跟他的妻子一起死去,所以才冒天之不韙,造出了你。”

我扶著窗沿笑起來:“生前他沒有讓我如願過,我又豈能讓他如願,你說呢?”

“既然你堅持這麼做,那你按照方子吃藥,我根據實情變動擬出方案,保證到時候劫塵會主動吸收取出的殘魂。”他淡淡說完即消失了蹤跡。

我到廚房燒了兩人的飯菜,廚藝樸素,停留在能吃的地步。劫塵卻很高興,抱起我轉了好幾圈,又一個勁為朝我大吼的事道歉。吃過飯,他帶我來到海邊,驅走鯤魚,天上黑厚的雨雲散去,緋月更加明亮。聽著海浪沖擊細沙的聲音,他拉著我的手,回憶了我們在神留山時候發生的一些趣事。

那時候他很陽光,有些紈!氣,把他與朋友外出冶游玩的游戲搬到我面前來,多半是些豔俗的游戲。我一動不動地看他上躥下跳,累得滿頭大汗。後來他聽從神留山山民的各種怪主意,一言一行就為了讓我的生活不那麼“無聊”。他一身紈!做派,心思卻很清朗。山民們總會在主意裏藏些壞心眼,他一一聽從,等到實施,卻不動聲色地跳過了。那些妖怪發現他不傻不好玩,嘀咕著“若喜小巫婆把他教壞了”,漸漸不再理會我們二人。

劫塵邀我看海十多次,我總隨口答應,然後置之腦後,最後他還因為這個事,半夜擄我到山頂,紅著眼朝我大吼了一通。

真的是,遙遠的,前世的回憶。

“劫塵,你對若喜是什麼樣的感情?”海潮聲起伏,我抱著膝蓋問他。

“她……若喜,若喜是刻進我靈魂的人,我愛她,今生來世,我只會愛她一個人。我愛她,她比我自己更重要。”

“愛一個人,會一再傷害她嗎?”

“看到她的容貌,我混亂了一下,後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我忍住落淚的沖動,轉頭看他:“現在想來,這大約也是我世家宿敵的詛咒。‘相貌醜陋,一生孤獨;遇上了愛人,就不斷被傷害,直到死。’──大約就是這樣的詛咒吧。是我害了你,害了你的族人。即使知道是這樣,想到你的所作所為,我還是忍不住恨你,恨不能將你千刀萬剮。”

他握住我的雙手:“若喜,你什麼時候想來殺我了,我都不會反抗的。只是,如果我在睡覺,請你一定要把叫醒,我希望生命的最後能感受到你的存在。”

“劫塵……”我最終還是流下眼淚,撲上去抱住他。“為什麼,為什麼我們會變成這個樣子,上天太不公平……”

“我等著和你一同死去的日子到來。”他抱著我輕聲呢喃,語句卻遠得遙不可及。

他不是在對我說話,我知道,他也知道。幽月城劫塵少主的妻子、脾氣古怪的巫醫若喜,半年前就死了。我是偽物。

我不會成全他,我不會讓他自我沈醉然後死去,我要他活著,活很久很久。

這樣想著,我忍不住無聲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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