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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衡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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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白。”杜衡從背後喊我。即使是靜夜的空曠廣場上,他的聲音十足溫和,沒有讓我吃驚。

我轉過身對他笑笑,再低頭,發現簪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黯了下去。

“為什麼不高興?”他走到我身邊,為我披上外袍。

“杜衡,你還記得我年幼時是怎麼稱呼你的嗎?”

“唔嗯?”杜衡挑眉道,“最初認識我的六十多年間,你一直沒有問過我的名字。總是面無表情地喊我‘你’‘餵’‘欸’之類的。”

啊,我忘了這回事了。“那時候我們不是不熟悉嘛……我是說,後來,後來我是怎麼喊你的……算了算了,不問了。”我拉了拉袍子往後院走。

“阿衡哥哥,你喊我阿衡哥哥。”我停下腳步,杜衡笑了一下,“我還在奇怪呢,雖說我們久未相見,你怎麼突然叫我杜衡這麼生分了。”

我轉回身對他笑:“阿衡哥哥。我知道,你找我一定有事,只是我不夠聰明,沒想通是什麼事情。”

“我就是來看看你。”他依舊眉眼溫和。

我微笑著說:“我困了,去休息了。”

“椒白。”杜衡走過來拉住我,“你都是在為別人忙碌嗎?”

我擡頭看他:“怎麼了?”

杜衡突然埋頭湊近我的脖子,我楞了,沒去躲。他退後一步對我笑笑:“你的身上都是花藥茶酒的氣味。你經歷那麼久的磨練,終於升了神格飛上天宮。在知寒主君安排之下,原本可以閑散地生活,祈容姑姑也不會分派你做什麼。你如今的處境皆由自身選擇,離開天宮到這裏,為不庭山一眾仙妖奔勞,為玉辛帝君,還有白日那個昏迷的藤妖。你沒有為自己做過打算嗎?”

“阿爹一直希望帶著阿娘周游八荒,拘於北海主君之責,無從脫身。待我歷劫飛升成上仙,我就回煩惱山代阿爹擔下庇佑北海的責任。這一年,我在修行上不曾懈怠,加上清維上神賜的術衣,修為提升很順利,只是不知道飛升之劫會在什麼時候。”我擡頭看他,“阿衡哥哥,我有為自己做打算。仙道有雲,隨緣流轉,我一直向前走,靜待歲月,又有什麼需要著急的呢?”

杜衡看著我,微微笑了:“你沒明白我的意思。若如你前言,椒白莫不是要效仿修仙的前輩們,一心向道、永生孑然麼?”

我恍然大悟:“你指的是結緣之事,這個我真沒怎麼想過……你說得對,我要好好想想。”

杜衡突然嘆了口氣:“我也不再瞞你了。我來找你,一個原因是我被父親趕出北海了。他成日念叨,讓我速速娶親……”

我張口無言,半天才說:“你還沒那麼老啊。”

杜衡十分無奈地笑道:“以前,父親只會偶爾提起,並不施壓於我。可前陣子,他的老對頭東海水君的兒子娶親了,那媳婦竟是帶球跑的,沒過兩年便生下個水靈可愛的娃。東海水君很得意,大擺筵席,在父親面前炫耀,這才使得……”

“他性子倔強,百年之內你大約都回不去了吧。不妨借此機會游歷一番?”

杜衡靜靜地看著我,輕聲說:“你真的全然不記得了。”

“啊?”我楞了一下。

“我們的婚約,你忘了。”他笑意溫和,夜風冰涼涼的,拂過他安然的眼波。

回了房間,我坐到圓桌前喝了口水,心中懊悔。我為什麼偏偏挑在這個時候夜游,傷腦筋的事情都被戳破了,唉。

出生不久,阿爹把我送入雲魘澤修煉,我總是舊傷添新傷,狼狽可憐。雖不曾斷氣,卻常常只剩半口氣。在我命懸一線、而阿爹遲遲未出現的時候,阿衡哥哥拄著根樹枝、背了個破包,撥開密密的茅草,站到正打算一爪子撕爛我的妖獸面前。

妖獸頓住了,偏頭去看他。我抹掉臉上的血和泥,看到一張茫然的少年的臉。

──誤入的可憐人,我自身難保,救不了你了。

我想。

疼痛的感覺變得麻木,我昏了過去。

醒來,迎上少年溫和的笑容。我本以為會全身劇痛,轉念才發現,身上的傷大致好全了,元神中流動著一脈溫暖的神息。

他給我餵了水,我沒出聲。感覺手腳有了力氣,我拿掉他的手,站起來繼續前行。

那之後他時常會跟在我身後,我不予理睬,他倒也不主動上來同我說話。遇到危險時,阿爹總不出現,取而代之的是那個少年。我在心裏揣測,阿爹應該是有要事離開了煩惱山,這才遣了個少年人進來保護我吧。少年人周身水氣朦朧,大約是從附近的北海來的。

我們二人穿越雲魘澤,共同度過了六十餘載。我心有郁結,不想與人結交,只是在數度危險中無意識地喊出擔心的話。越往前走,越是艱難險阻,少年人也不像最初那般有餘裕,幸好我的修行隨之增長,一路上才有驚無險。

我們剛走出雲魘澤,便一同昏倒在地。我醒來後,看到的是阿娘擔憂的臉。小敘之後,我問阿爹那個少年人在哪兒,阿爹茫然道,他趕到時只看到我一個,不曾有什麼少年人。原來在我歷苦劫的年月裏,阿爹也因異靈之亂而險些喪命,他身陷絕境,無途救我。

我心中忐忑又慶幸,稍後安定下來才想到,之前就該問問他叫什麼名字的,現在要去哪裏找呢?我才苦惱了兩天,又被投入結界修煉心性,我為自己的身世所苦,漸漸也就忘了他的事。

沒想到的是,一百年後,我出關,逢上阿爹的好友北海水君來煩惱山串門,我竟又遇上了他。他長高了很多,眉宇間多了股英氣,但總體還是那個溫和的人。

那時候我正在阿娘面前賣乖,一陣風竄進廳堂,把雕刻生涯的第一件成品──筆筒──獻到母親面前。

“阿娘,我做的筆筒,送給你。”我趴在阿娘膝上,仰臉對她笑。

“謝謝椒白,那我收下了。”她接過筆筒,抽出手絹擦掉我額間的汗。

我笑瞇瞇地握住她的手,這才發現大廳裏還有好些人。

北海水君朝我走過來,一臉討好小孩子的神情。“小姑娘,還記得我嗎?”

我當然記得。這人,我出生一個月,他跑來看我,把我的臉都捏紅了,末了還跟阿爹提及,要把我領回北海玩些時日。真不知道是我去北海玩,還是他把我拿到北海玩。幸虧阿爹不糊塗,沒有答應他的要求。

對於外人我是不假辭色的,尤其是這種危險人物。不過,我沒有忘記,現在阿娘在場。於是我搖搖頭,特別純真地對他笑:“我不認識你,伯伯。”

“哎呀,伯伯很傷心,那會兒我多疼你啊,你都不記得了?”

我搖頭憨笑,看北海水君故意擺出的委屈相,心裏頗為乏味。

就在那個時候,我突然瞥見了坐在一旁的人,他一臉奇妙的表情,在我看到他時,隨即盈盈然笑了。

我繞過北海水君走到他面前,輕聲說:“是你?”

他笑容和煦,靜靜地與我相對,似乎等我將他看仔細了。

“你肯與我說話了?”

我鼻子一酸,差點落淚。面前的這個人,我曾同他生死與共數十載,卻沒有好好說過一句話。我後悔過,忘卻了,他又出現在我面前。

婚約的事情,便是我們重逢的那一日,北海水君瞧出端倪,生拉硬拽才定下的。

杜衡與我是交心的好友,是一位可以倚靠的哥哥。我們後來相處的幾百年,我知道他本性溫柔,喜歡親近他人,對我也如妹妹般照拂。我的心性變得開朗,他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這樣回憶下來,我產生一個念頭:能嫁給杜衡真是莫大的幸福啊。他這次主動提起,是不是表示,他還算看得上我?想法一起便不可收拾,我拿捏著手裏的茶盞,開始想象一系列的事情,呵呵傻笑。待我將大半壺茶喝空,終於醒過神來。

我走進內室,望見書桌上並排立著的兩個木偶,想起清維,心裏不能控制地湧過一陣無力的酸澀。罷了,趁著月色吐納調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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