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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沸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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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沸鼎

衛燕燕沒有答話,她只是呆呆看著鐵釘——那是專門封住靈脈用的。其實封住靈脈有很多辦法,可以服藥可以點穴,他們為什麽非得用這一種?

魏明喬前爪徒勞地刨著地,他凝視衛燕燕的眼神逐漸從極端的憤怒變為了深深的無力。

“小公主,臣下沒事。”他低聲說,“他們沒對您怎麽樣吧?”

小公主。

衛燕燕有一瞬恍惚,她已經好久沒聽到有人這麽叫過自己了。

章鋌將敬天鞭收在手裏,指著魏明喬道:“這妖物是暝域之主的舊部,你若想保他一命,現在就把衛防做過的事一件件說出來。”

魏明喬撕扯著頸上鐵鏈,怒吼道:“狗賊!你有種來問我,欺辱她算什麽本事?”

章鋌直起腰來,毒蛇般的眸光漸漸落到魏明喬身上。

他慢條斯理地敲著鞭子走過去,淡聲道:“薛宗主剛剛馴服了一只妖虎做坐騎,可惜你靈脈廢了,不然宗主說不定也願意收你。”

魏明喬雙眸血色愈深,露出尖利犬牙,對虎妖狼妖這幾族來說,做修士的坐騎可以說是最大的侮辱。

“誰他媽的敢騎我,老子把他頭擰下來吃!”

他話音未落,章鋌身形猛然騰起,翻身直上魏明喬脊背,從他側腹上霍然拔出一根鐵釘!

虎妖身子高高擡起,喉嚨間爆發出一聲慘烈的吼叫。滅靈斷魂釘釘進去,此生修為便廢了大半,若是再□□,牽動全身靈脈,那可是真正的苦楚。

衛燕燕呆滯地擡起手,輕輕撫過臉頰。魏明喬的血濺在了她臉上。

溫熱地流動下來。

眼前的一切好似都不太真實。她模模糊糊地意識到,這個世界從來不是她想象的樣子,這裏布滿了痛苦和荊棘,妖和人之間有的只是猜忌和仇恨。暝域的形象已經很遠了,華純宗的模樣在她眼前空前的清晰起來。

覆著白雪的山巔,幽深黑暗的囚室,面目全非的妖族,佩戴刀劍的修士。

她嘴唇動了動——他們想要她說出什麽,才能結束這場噩夢?

章鋌不滿地翻身落下,他將手裏的鐵釘遞給行刑修士道:“她再不說,就讓她嘗嘗滅靈斷魂釘的滋味。”

那修士為難地皺起眉頭,“司主,其他宗的人還在這裏,這妖女沒有修為,使用滅靈斷魂釘不合規矩。”

章鋌冷冷瞅了他一眼,“那你還有什麽好辦法?”

修士無法,拿著滅靈斷魂釘朝衛燕燕走了過去。

衛燕燕渙散的目光逐漸聚焦,落在那根手掌長的鐵釘上,有種不知何意的麻木。

她的傷口能夠迅速覆原,滅靈斷魂釘每一次釘進去,周圍的皮膚迅速合攏。釘子長進了皮肉裏,與筋骨連在了一起。

於是他們再把鐵釘□□,再釘進去,如是重覆。

戴著純銀面具的修士將她從地上揪起來,她身上的傷口又一次迅速覆原如初,引發在座修士紛紛驚嘆。

“說!到底知不知道衛令麟在哪裏?”

章鋌額上漸漸洇出細汗,眼下已經審了這麽久,這妖物卻始終不肯吐露一字。

要知道,在場的不僅有本宗的真君長老,還有其他宗的宗主,就是專門來看暝域妖女認罪的。

他湊近了身邊座位的人道:“展真君,這妖女的確該死,可是她像是個傻的,恐怕不知道衛防的事。”

華純宗碧狩峰長老,展舒雲真君垂眸望了一眼行刑臺上的人,溫聲道:“焉知她不是裝傻?”

章鋌眉峰一聚,“手段都用盡了,也沒探聽出什麽來。這妖物恢覆傷勢還極快,這麽下去,恐怕不好控制場面。”

展舒雲身子微微前傾,雙手交叉擱在桌上,專註地看著臺上的少女,忽然道:“章鋌,本君記得,你父母都是被妖物所殺?”

章鋌臉上的疤痕狠狠一抽,他半晌才道:“是。”

“本宗以寬大為懷,不許動用酷刑,且眾目睽睽之下,難免有屈打成招之嫌。” 展舒雲溫聲道,“難道你就不會想辦法麽?”

章鋌放在身側的手逐漸攥握成拳,他朝身邊的下屬招招手,耳語了幾句。

那下屬眸光霍然一跳,“司主,這——”

章鋌眸光冷硬,昂了昂下頜道:“去。”

“姑娘,喝口水吧。”

衛燕燕神志昏沈地仰起頭來,正見眼前的人和善地端著水蹲下來,語氣循循善誘。

耿明成的臉模模糊糊浮現在眼前,她想起來耿大哥給她端水的那一日。她是如此習慣對最細微的善意做出回應,以至於現在仍然朝他笑了笑,微微湊到杯口。

這杯水和那天耿大哥端來的很不同,用的是精細的白瓷裝著,瓷杯底下有一條小紅魚的圖案,又讓她想起來那天和薄昭坐在溪邊。

清清的溪水,金色的陽光,香香的薄昭。

然而幾乎在貼上杯子的那一瞬間,她便感覺不對勁——那是妖族對危險的本能察覺。

衛燕燕桃花眼驀然睜大,在她掙紮起來的那一刻,眼前的人忽然按住了她的脖子,硬生生把那一口水灌了下去。

水裏面生滿了透明的九陰蠱蟲。

那一口水仿佛吞下了燃燒著的火焰,衛燕燕瞳孔驀然放大,隨即按在地上的手猛然繃緊。

蠱蟲順著喉口,進入血脈,在四肢百骸中游走,瞬間掌握了最細微的神經,讓她連抽搐叫喊都不能。

蠱蟲撕裂了細微的神經,生著密密麻麻的口器,從內咬碎她每一口血肉,如同進行著看不見的淩遲酷刑。

那雙好看澄澈的桃花眸子瞬間布滿血絲,瞳孔因毒素急劇放大,纖細如扇的睫毛顫抖著,眼眶逐漸濕潤,最後滴下一滴血淚來。

痛,痛死了。

她腕上淡青色的血管左右搖動著,隨即平靜下來,為蠱蟲所填滿。

直到她完全失去對自己身體的控制。

衛燕燕看見自己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身後的修士收了敬天鞭,場內霎時肅靜。

為首的修士道:“你可是有什麽話要說?”

她感覺到自己點了點頭,聽見自己口齒流利道:“我父親衛防修煉邪法,以幻境采集生人魂魄入體,兼之為我修補心脈,以至於失魂癥大量爆發。他修煉邪法有違天道,才在數月前走火入魔而死,我亦知此罪深重,故之前多方隱瞞,意圖逃避責罰。”

這不是我要說的!

饒是衛燕燕再傻,此時也忽然明白過來——是他們在操縱她認罪。

然而她全身如入煉獄火池,根本動不了一絲一毫,只能在蠱蟲控制下低著頭。

她聽見了場上的一片喧嘩,他們都看出這口風實在變得太快,紛紛議論起來。

衛燕燕眼前昏昏沈沈,她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情感,如同鬼爪從心底爬出,像是冰面上的裂痕那樣快速蔓延——那是對這一切的惡意。

想殺了他們,想殺了在場所有人。

座上修士忽然驚叫起來,他們看見場中的少女黑發委地,從頭頂開始,那張雪白的小臉如冰一般溶化,黑水滴落,逐漸變成一團黑色淤泥,順著臺面緩緩流淌開來。

“這是什麽鬼東西?”

“聽說妖族重傷會化出原型,既然有狐妖兔妖狼妖,難道這就是那什麽蝕川妖的本體?……”

章鋌眉心一跳,他看見那些蠱蟲正在淤泥裏跳動。

衛燕燕方才已經認罪,此事可萬萬不能被其他宗門看出,不然華純宗的臉面往哪裏放?

他身旁的展舒雲忽然一收折扇,撩起眼皮溫和地看了他一眼。

章鋌心底猛然湧上一陣寒意,別人不清楚,他可是很清楚這位翩翩謫仙一般的真君的手段——

當下他一聲厲喝道:“妖女已經認罪。此罪斷不容恕,即刻處斬!”

此話一出,連在場行刑的修士都楞了楞,這妖女的本體沒頭沒尾,往哪兒斬?

章鋌眼看著那蠱蟲就要往外拱了,此時卻聽見身邊展真君輕飄飄地笑了一聲道:“本君倒是聽說過一個法子。煮沸能殺死蝕川妖,章司主,你可知是真是假?”

臺上那灘淤泥還在流動,站在臺邊的修士幾乎下意識地後退一步——那東西實在看起來令人望而生厭。

章鋌一狠心道:“擡進鼎來!”

衛燕燕覺得頭頂只剩下了日月會殿的那一束天光。

蝕川妖不喜化為本體,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本體極為敏感。全身都有觸覺聽覺味覺嗅覺,無數感官會被瞬間放大。

喧囂充斥著她的全身,世界仿佛變成了一個會呼吸的心臟,什麽東西鼓脹著,仿佛要從內部破體而出。

她覺得自己的身體被一根棍子挑著,懸空起來。熱氣飛騰,讓她微微瑟縮了一下。

——————

華純的最高峰名為玄玉峰,玄玉峰頂有一座淩雲塔。

那塔建造的極為古怪,細如懸劍,擎入碧空,塔中是一段回旋登頂的樓梯。

塔的全身都散發著煙霧般的靈氣,靈氣凝結成雲,除非大晴天,山頂上都是長年的大霧。

塔的底部靈氣最為濃郁,如同壓在空氣中無數細密的水滴,仿佛天一沈便要化為靈雨而降。

冰臺制成的神龕裏,隱約是一個白色的身影。經久未動,他睫毛上凝出一層極厚的霜花,雪落肩頭,冰結指尖,顯得不食人間煙火。

在那一瞬間,霜花簌簌而落。

“行刑!”

她的身軀沈入沸水。

日月會殿中落起了紛紛揚揚的大雪,殿頂天光驟然晦暗。

展舒雲手中搖著的折扇猛然一停,他甚至都未擡眸,旋風般地起身欲化光離開。

然而一座帶著朦朧雪光的結界已經在日月會殿中轟隆落成,他被重重撞落在地,嗆出一口血來。

飛雪般的袍角席卷過殿堂穹隆,帶來萬丈霜寒。

一雙冰雪般的手伸入鼎中,那被靈火燒沸了的水滾滾冒泡,他將沈在底部那團黑乎乎的東西撈出來,帶著無限繾綣攬入懷中。

“燕燕,別怕。”他說。

懷裏的淤泥沒有反應,泥水順著雪色長袍滴滴答答淌下。

章鋌猶自呆呆站著,還沒反應過來那是何人,已見展舒雲真君踉蹌起身一揖到地,“見過九疑仙君!”

如瓊林玉樹一般的人並未擡頭,他手指撫過冒著泡的淤泥,眸光如水低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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