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頭至尾，紀臨的目光始終定在雲犀身上。

雲犀逃出去的時候，紀臨也悄悄垂首後退，從人群中悄無聲息的消失。

二十分鐘後，他在庭院的角落裏找到了雲犀。

大概是以為自己被人給抓到了，雲犀起先吃了一驚，可當她看到紀臨，便不由得松了口氣，嘴角露出笑容。

“現在你已經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你還笑得出來？”紀臨半真半假的諷刺道，“你那個便宜妹妹陸成詩還在裏面控訴你是狐貍精呢！”

“她也只會這麽說了。”雲犀滿不在意的說，“反正她也沒撒謊，我的確‘勾引’了她的的未婚夫。”

紀臨一怔：“你在開玩笑？”

雲犀搖頭：“我是說真的。”

紀臨瞧著她。

“是嗎？那我倒是好奇。”紀臨心裏頭莫名憋著一股氣，他說，“我倒也想聽聽，你究竟是怎麽‘勾引’他的。”

“其實也沒什麽，”雲犀說，“我躲在回廊裏，那個穆綏突然走了過來。他發現我在那裏，就過來跟我說話。我本來想要躲開的，可是正好看到陸成詩走過來，所以我就擡起頭，順勢抱了他一下……”

雲犀的語氣沒有絲毫難過，反而以十分平常的語氣說著這些事，紀臨的臉色慢慢沈了下來。

“怎麽，你生氣了？”雲犀小心翼翼的看著紀臨，討好道，“別生氣了，我確實是故意的。我爸爸要介紹一個比他還大的男人給我。我得找個合適的接口，讓他把我趕回去最好了……”

紀臨抿了抿唇，還是有些生氣。

他一向很成熟穩重，做事也低調穩妥，很少情緒外露，可今天不知道是怎麽了，他竟然像個真正十五歲的孩子一樣，心裏頭難受極了，甚至想要找個借口發點脾氣。

他心口鈍鈍地疼，一方面是心疼她，另一方面則是生她的氣。

可他知道，他也沒法指責她。

雲犀眨著眼睛，看著紀臨。

片刻之後，她似乎明白了什麽，試探著走了過來，輕輕抱了抱他。

紀臨驚訝地睜大眼睛。

“這樣，會不會好一點？”雲犀抱歉地說，“我想起來了，我還沒有抱過你呢……”

紀臨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

雲犀抱著他的那一剎那，他下意識的想要推開雲犀他從來都不適應任何肌膚接觸，可他最後還是沒那麽做。他舍不得推開她。

那天，他們在庭院的角落裏一直躲到宴會結束。坐在樹下，他們看著月光，說了很多很多話。

那之後，紀臨在嘉樹學院繼續學習。而雲犀，紀臨則聽說了她的遭遇，在陸成詩的反覆哭鬧下，雲犀被陸家徹底的放棄，趕出中央星。

周圍的人偶爾會把這個女孩當做談資，帶著憐憫或嘲笑去討論她，無端想象著她之後的悲慘人生。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從那之後，紀臨和雲犀的聯系卻更加頻繁了。

有時候紀臨哪怕忙得累癱在床上，也要打起精神和她聯系。

他們漸漸地，有了自己的空間。

雲犀選定了一個距離中央星不遠的星球，作為短暫見面的地點。偶爾，紀臨會打著做任務的借口，偷偷跟雲犀見面。

而在他們相識八個月後，雲犀告訴了他雲家的秘密。

對於每一位制卡師來說，空白卡牌都是繞不過去的一件東西。而對於魔卡師來說，空白卡牌是所有卡牌的載體。

多少年來，很多人都想要窺探空白卡牌的秘密，但雲家將它牢牢掌握在手中。哪怕後來這項技術從雲家轉到陸家，也神秘一如從前。

而紀臨，他現在才意識到，他所結識的，是雲家的最後一個人。

“你一定很恨你父親。”紀臨說，“別放過他們。”

以他的個性，真的很難原諒陸海川那些人。如果是他，肯定不會讓他們好過。

雲犀卻輕輕搖了搖頭。

“我想做到兩件事，第一件是查明我母親的死因，讓做錯的人承擔責任；第二件是查清空白卡牌的做法，重振雲家。”雲犀認真的說，“對於我個人來說，覆仇什麽的完全不重要，我要振作起來，再現雲家數百年來的輝煌！”

“說的容易，”紀臨悠悠說道，“做起來難。”

“我知道啊，所以才需要你幫我。”雲犀想了想說，“不過，你還小，主要任務是學習，我自己來。”

以這樣的語氣說紀臨“小”，還真是讓人有點生氣！

紀臨孩子氣的鼓了鼓腮幫，在雲犀面前，他總是不自覺流露出符合年齡的一面。他再次忍不住嘲諷道：“就憑你？想一個人做到這些？呵，沒有我幫忙？你說不定被他們賣了都不知道！”

雲犀眨了眨眼睛說：“我沒有這麽笨！”

“你有！B級精神力的廢柴！”紀臨說，“還是得我來保護你。”

雲犀只是笑。

“笑什麽？我說真的。”紀臨說，“我很快就長大了！”

是啊，再過兩年，他就十七歲了，到那個時候，他應該能夠順利從嘉樹學院畢業。到時候他可以帶著雲犀投靠一個過得去的小家族，然後一步步慢慢來，實現雲犀的理想。

他還年輕，雲犀也還年輕。

紀臨十分樂觀，假以時日，他一定能做到的。

但紀臨沒想到，事情的發展比他所想的還要快。

就在那一次，雲犀和他偷偷見面的時候，悄悄地從懷裏掏出了一顆石頭，獻寶一樣的給他看。

“紀臨，你看，這是什麽？”雲犀很是興奮。

紀臨看了一眼說：“達達石，星際儲量相對較高，但沒有絲毫用處的石頭。你拿這個做什麽？”

“是達達石，”雲犀說，“我懷疑，達達石就是制作空白卡牌所需的原料。”

聽到雲犀這樣說，紀臨吃了一驚。

“何以見得？”紀臨說，“之前你不是讓我調查過陸家這些年的商業采購記錄嗎？除了暗地裏的不知道，明面上陸家各類礦石都會采購一點。有人猜測空白卡牌的制作是各種礦石根據固定配比做出的，這個不是共識嗎？”

“他們猜錯了，大家都猜錯了。”雲犀興奮的指了指達達石說，“那些都是障眼法而已。紀臨，真正的原料是這個。”

“你為什麽猜測是這個？”紀臨問。

“因為我發現，制作空白卡牌的位置，很可能是霜回星。”雲犀說，“之前的回家的時候，偷偷調查過，位置應該大差不離。可這樣就奇怪了，按霜回星的位置，運輸上開銷未免過大，並不是特別經濟。所以我猜想，霜回星存儲量最為巨大的達達石，或許與此有關。”

“牽強。”紀臨說，“這說服不了我。”

“我一定是對的！”雲犀說，“要不然你跟我去一個地方？”

“去就去，誰怕誰？”紀臨毫不猶豫的這樣答道。

現在想想，這是他所做過最為後悔的決定。

雲犀很激動，她似乎十分肯定自己的判斷，一刻都不能等，拉著紀臨便上了飛艇。飛艇的目的地是霧去星，據她所說，跟陸家的霜回星一樣，也是一顆達達石存量很高的星球。

雖然有些不明所以，但紀臨承認，能夠和雲犀單獨旅行，他竟然有一絲開心。

找到位置坐好後，雲犀將達達石和一張空白卡牌一起放在桌上。

“紀臨，你看。”雲犀將打磨得平整的達達石放好，空白卡牌放在達達石旁邊，令人吃驚的是，空白卡牌居然站住了，並沒有倒下。

“能量場相互呼應？”紀臨驚訝地看著這一幕，他雖然已經有點信了，但還是質疑道，“就算是這樣也不奇怪，空白卡牌和很多金屬都能發生共鳴。或許是這塊達達石不純，要知道，純度很高的礦石幾乎不存在。”

“那可不是啊。”雲犀說，“這塊達達石是我特地提純過的。”

是這樣嗎？紀臨真的驚訝了。

接著，雲犀拿出兩個巨大的回形針，一個成功在空白卡牌的影響下立在桌上，另一個則試著用達達石吸引。

試了好一會兒，達達石卻根本無法做到。

“如果達達石真的是制作空白卡牌的原料，那一定是用了某種方法，讓達達石具有更加強效的能量場，儲存住精神力幻化的能量，從而制作出卡牌。”雲犀認真的分析道，“但是具體怎麽做，我還不知道呢！”

“那你急火火的拉我來？”紀臨埋怨她。

“我太想去看看了。”雲犀說，“去霧去星看看，說不定會找到什麽線索。”

她這樣說著，隨手撥弄著桌面上的達達石和卡牌。

也不知為何，桌上的那顆達達石突然跳起，躍到了空白卡牌之上，而那兩顆曲別針也跳了起來，和達達石吸在了一起。

雲犀和紀臨都吃了一驚，他們呆呆看著這一幕，有些不太理解這代表著什麽。

但很快他們都明白了。

走廊裏傳來吵雜聲，混雜著人的哭聲，飛艇警報響起，說飛艇的操縱系統突然失靈，又不巧遇上了一級星塵暴，飛艇，要在宇宙中解體了。

平靜的客艙裏頓時都是絕望的咒罵和呼喊聲，飛艇開始劇烈的顛簸著。

“我去看看。”紀臨起身，他心裏頭也有些發慌，但他不想在雲犀面前表現出絲毫的軟弱。

可雲犀揪住了他的袖子。

“紀臨……”雲犀的聲音顫抖著，她不僅僅在恐懼，而是有些後悔。

紀臨回過頭，掃了一眼桌上。

達達石發著晦暗的光，身為精神力頂級的卡牌師，紀臨能夠隱約感受到那種交織撞擊的能量。他突然聯想到剛才警報裏說飛艇控制系統失控，一瞬間全都明白了。

那時的他，下意識的脫口而出：“這不是你的錯。”

雲犀驚訝地看著他。

她睜大眼睛，僅僅思索了幾秒，也恍然明白了紀臨的意思。

“是我的錯。”雲犀收起達達石說，“咱們必須盡快找到垃圾處理通道，將達達石處理掉。”

話說的簡單，談何容易？

乘客們哭鬧著，匆忙地往飛艇尾部的逃生艙而去。在他們中間有兩個逆流而上的人，朝著飛艇駕駛艙前進。

駕駛艙的門開著，就連飛艇的操作人員也已經逃離，裏面空無一人。

“來不及了。”紀臨查看了一下系統，搖頭說，“即便現在拋出達達石，控制系統也無法恢覆正常。”

他擡起頭來，看著星圖。更糟糕的是，看起來飛艇被途經星球的引力逐漸吸引過去，如果是這樣，那他們全都死定了。

一切都這樣結束了嗎？紀臨心裏頭說不上難過也說不上害怕，他只是下意識看向雲犀。

雲犀的眸子卻依舊清澈如溪，她怔怔看著星圖，神色中帶了一絲決絕。

“雲犀，我們走。”紀臨說，“如果上了救生艙，說不定我們還有生還的機會。”

“可是救生艙裝不下那麽多人。”雲犀抿著唇說，“這艘飛艇超載了，我記得。”

紀臨一怔，是的，超載了三分之一。

“而且就算進了救生艙，也未必能躲過去。”雲犀咬了咬牙。

“你要做什麽？”紀臨問。

“不，沒什麽，我只是有點害怕。”雲犀這樣說著，看向紀臨說，“咱們走吧。”

紀臨轉過身，拉著她的手，就要走出駕駛艙。

突然，有人重重地推了他一把，雲犀松開了他的手。

紀臨回過神，轉身，卻發現一道透明屏障立在他們面前。

“雲犀，你這是打算做什麽？”他問道，撕心裂肺。

“如果分離駕駛艙，所產生的推力說不定能夠讓飛艇的剩餘部分彈射出去。”雲犀說，“會有人受傷，可也會有更多的人能夠活下來！”

“你要幹嘛？”紀臨恍然明白過來。

“對不起，紀臨，我好後悔。”雲犀看著他說，“這是我犯下的錯，必須我自己來承擔。”

她眼中突然有了淚水，讓她看起來有些軟弱。她看著紀臨，目光裏滿滿的都是不舍。

“雲犀……”紀臨看著她。

周遭突然變得越來越熱，飛艇的損壞越來越嚴重，再這樣下去，說不定很快就會解體。

也說不定，他們這些人，根本等不到救援到來。

“再見了，紀臨。”雲犀對他說，“好好，活下去。”

她轉過頭，進了駕駛艙，坐在控制臺旁。她操縱了一會星盤，按下了那個按鈕。

耳邊傳來巨響，飛艇的駕駛艙整體分離，將整個飛艇無情的撕裂開。巨大的推力將其餘部分推離星球的吸引圈。駕駛艙部分連著那個少女，一起墜毀在星球上。

紀臨最後的記憶，是她的背影。

哪怕只是想起這個名字，他便止不住的心痛。

他永遠忘不了的，在他十五歲那年松開他的手的，屬於他的雲犀……

作者有話要說：

那個雲犀的故事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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