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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輕狂與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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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還是這麽能來事兒呢。”

我跌坐在草坪,揉著手臂的朝葉斐望去,想借著曾在一起生活了那麽多年的熟稔,看透他這輕笑疏離的背後還有些什麽。然而,他完美的騎坐在高大的馬背上,任由我放肆的久久打量。

那雙笑眼裏,被我嗅出來的,除了嘲諷,還是嘲諷……

……也對的,我早就與他葉家集體鬧翻了臉。現在,這失落可真是不該。

忽然被股無力侵襲,我痛失了辯解的氣力。轉念,又不甘的恨開。為什麽要辯解,犯錯的人又不是我,為何任由他們來看了這狼狽。不由迅速站起身來,朝輕薄者的雙眼對視上去。

想要逼潰他的武裝,讓他知道,起碼該懂得一點廉恥,不要太對不住這身人皮。

可這人,卻無視了我,直接與葉斐對上,“姐……?葉斐,不對吧。你家萱姐我可是認識見過好多回的,可不是長成這胸挺腰纖的樣子,而且也沒這麽年輕。這丫頭看上去,比你還小……”

他話說到一半,忽然收了聲。是葉欽的眼神,朝他對視了過去。

其中閃動的,是深寒的不快之色。

“……欽哥欽哥,抱歉抱歉,是我唐突了,不知道這位是您家的親戚,該死該死,瞧我這嘴賤的,要不這樣。改日,由我做東請這位……姐姐吃個飯,好好的賠禮道歉行不……哈哈……”

賠著虛虛笑容的又喊了幾聲欽哥,那人在馬上朝我拱手,連喊了幾聲姐姐,說了幾聲抱歉。然後便即刻調轉馬頭,仿佛有毒蛇在後追趕一般的,速度的奔開老遠去。

跟著,葉斐又來登臺做戲了。他牽動韁繩慢慢過來,高居臨下的又是笑諷道,“姐啊,不是我說你。如果瞪瞪眼睛就能迫使對方屈服認輸的話,那人類為什麽還要制造出武器來展開廝殺。如果拿出你當年對付我們葉家人的那股狠勁,十個這樣的也不在話下啊。再說……”

說著,他朝我胸口輕浮樣的飄了一眼過來,“男人都是視覺系的,你露成這個樣子,是個男人都想來逗弄逗弄。如果想裝成什麽三貞九烈的話,記得先將衣服捂得嚴實點兒……”

這番淡笑夾諷的話剛一落下,有誰便將一個帶水的瓶子,朝他狠狠扔砸過去。

他瞬間調轉馬頭,朝那孩子低喝,“葉諾,你又想找抽了是不是?”

……算了,心好累。與這樣的葉斐,大概是沒什麽可再細說的了。再者,今天是來解決事情的,不是來再續前緣與吵架的。然後,朝另一匹馬上的葉欽與孩子看去。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襯衫,腳蹬同色騎靴。解開著襯衫最上邊的一顆紐扣,微微挽著一雙袖口。一手牽著馬繩,一手護在孩子的腰腹部。那手背上的血管,因奔跑還未平息而賁狂怒漲。

“找我來,究竟為了什麽事。”我有些不敢看他的眼,唯恐會忍不住什麽。

“有哪裏摔傷嗎?”他平靜無波的視線,在我身上巡視了個來回。

我被看得大窘,卻不得不強扯起平靜的神色來應答,“沒有。”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先在這裏等著。我與葉斐去整理一下,待會再去吃飯,邊吃邊談。”說完,他扭轉馬頭預備要走。卻忽然的,又是調轉頭來,“將扣子扣回去,好好的待在這裏,不要再多餘的惹什麽事了,我不想還要分神來替你解決這樣的麻煩。”

……算了吧,算了吧,無謂去與他們爭這個輸贏了。

葉家的人,不是一直都讓我言辯無能的疲軟著,不知怎麽活著的無措著麽。

還記得那時年幼,我疲軟無力的滾在葉欽床榻。

“葉欽,為什麽你總是說,讓我別跟不相幹的人接觸太多?”

那樣的話,除開葉家的人之外,我真的太孤單。我有些渴望,將雙手伸向別人。

他背著身連頭也沒擡起,手中奮筆疾書著什麽。

“嗯,因為一些人會不谙好心的攀迎。”他回答的太敷衍。

我擡手拉扯著他的襯衫,一點一滴從皮帶裏抽解出來,獨自玩著這調皮的小游戲。因為葉家的男男女女,大多時候都是一絲不茍的嚴謹著。偶爾很想看看,他們淩亂又隨意的樣子。

“攀迎?什麽是攀迎,爬山嗎?”我玩的不亦樂乎,甚至是伸指去撓他的腰側。

他回過頭來冷冷狠瞪我一眼,“葉安,你的書都讀到哪裏去了?”

僵直的縮回了手,我回避了他的嚴厲,“你不是說過,反正葉家餓不死我麽……”

他深嘆了一口氣,不再理我的回轉身去,又開始奮筆疾書的寫著什麽。

“葉欽,你讀這麽多書之後,以後的夢想是幹什麽?”

好吧,那年的我,除了葉家,基本就沒有朋友,且還胸無大志。

“做個有錢有權的富人。”他說,依舊是不曾擡首。

“然後把沒錢沒權的人,盡情踩在腳底欺壓嗎?”

他嗤笑一聲,“你白癡嗎,我哪有時間去欺壓他們。”

“那你的時間呢?”

“用來將那些賠上我虛與委蛇的人,全都踩在腳下。”

“虛與委蛇是什麽?為什麽要將那些人踩在腳下,踩完之後呢?”

“葉安,有空認真多讀點書。要不,讓爸爸再給學校捐點,讓那老師對你多上點心?”

“不要!”我猛然一瞬驚起,緊緊環抱住了他的腰,“我不愛上學讀書……”

“嘖,你再這樣繼續廢下去,怎麽能帶出去見人。”

葉欽呵,可真是矛的一手好盾。一邊不準我去接觸人,一邊又說要帶我出去見人。

那年幼無知的人呵,可真是被他弄得糊塗到不知如何是好了。只盼現在,可以稍微清醒一點的絕了某些貪念,過些不傷不痛的清凈日子……

躺在大傘下的藤椅上,對著天藍悠悠,我想了很多,安慰了自己很多。

然後,總算是卸掉了些胸中郁結……

“我還以為你已經走掉了。”

轉頭望去,一個七歲的孩子站在不遠處。氣息起伏,應該是因奔跑所致。襯衣的扣子全都敞開著,鞋帶松散著,頭發濕漉漉著,一道道水紋從他發上滑落在額頭,又順著上了臉頰。

強烈的光暈中,恍惚一眼望去,仿佛似在湧淚。

“我為什麽要走?”

“他們那樣欺負你。”

“沒事的,我很頑強。被影響之後,總能將自己治愈過來的。”

“大人們,都是這麽強悍的嗎?至少我現在,還做不到。”

一個七歲的孩子,他的心智到底有多深,我無法知道。內心懵懵無措的,有些不知道該怎麽來與他開始這段陌生的母子之情。我有些很笨拙,真的。那些年裏,葉欽沒有白諷刺我。

而這個孩子,也對我拘謹著,甚至不敢太靠近。

我喜歡先對別人伸出手的,沒道理對自己的孩子,還會卻步。

所以,起身朝他走去,並蹲下來與他平視。希望我們,能最快的熟悉起來。

“葉諾,先把自己打理好。”一聲低喝響起的同時,一條毛巾丟了過來。

這條毛巾打在孩子的發頂,又快速的滑落在他肩上。葉欽看上去,生氣極了。

面色不佳的走近後,更是厲聲的低喝,“不要再耍任性了,她人不都已經在你面前了嗎?現在立刻將自己打理好,不然的話,我會讓你再也見不到她。不信,你可以試試。”

有這樣威脅自己兒子的父親麽,不懂,側目掃了他一眼怨憤。

然後拿過那條毛巾,站起身來,替孩子揉著腦袋。

“你放開讓他自己來,他不是七個月,是七歲。”

他捏住了我揮動毛巾的手,更是不快的將我冷冷逼望。

我扭臉一邊的錯開與他的對視,並開始隱隱掙紮。

“憑什麽要聽你的,你是我什麽人?我沒見證過他蹣跚學步,沒聽過他呀呀學語。我現在就要給他擦頭發,就要給他穿衣服,就要給他系鞋帶。除非你把我埋了,不然我就這樣了……”

我本能的,有些畏懼這樣生氣的葉欽。雙手在打著顫抖,聲調也揚出了低微的哽咽。

但這份畏懼,又算得了什麽。我更想對這孩子,盡一回母親的責任,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你這樣,只會讓他越來越有恃無恐的無法約束。”

“哥,算了,我們是來解決問題的,別還沒開始呢就弄得太僵。現在,就隨這小子去吧。……這臭小子的性格也是的,怎麽一點也不像我們兄弟小時候那樣呢,真是麻煩死了。”

他一手插在褲袋,一手扒發的笑看過來,“你說呢,姐。”

那意味仿佛在諷刺,你看看,你孩子跟你一樣難搞,一樣鬧得葉家不得安生。

緊緊握了握拳的,我暗暗壓下了所有不甘與怒。又開始想要感謝他們,謝他們讓我明白,我與葉家的不可能。可我們曾是一起生活了那麽多年的家人啊,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的會痛呵。

若不是當年的葉家,我很有可能已經死在了謝家。

心中頓起一陣荒涼無力,我替孩子擦拭頭發的手,終是停止下來。憤恨自己,為什麽一旦對上了他葉家的人,就會變得如此無能的廢材?難道是因我,還沒有還過一些恩。

可他們,又會看上我什麽。如果看得上的話,只管拿去就好。

我什麽都可以給他們,只求可以在他們面前,挺直自己的腰桿。

最後,孩子還是自己整理好了自己。他看上去蔫蔫的,我也有些蔫蔫的。

離開的時候,馬場的管理者一路笑著陪送。外邊的車早就在等候,有兩個戴著墨鏡的男人迅速的走位過來,將我們一路護著的拉開了車門。待坐定後,又關上車門的消失無蹤了。

有錢的人,還真會玩。起碼,他們永遠不會為停車位發愁。

不像我與娟姐那些年在外奔走時,總會為尋找停車位而暴躁。

“都爆炸吧,全都爆炸吧。肯定有一天,汽車會讓這地球爆炸!”她總是這麽恨恨的潰敗,然後又憋回滿肚子怨氣,跟著重新耐著性子的繼續尋找停車位。

所以人生在世一場,誰還沒有個難處的。忍一忍放一放,這一波不快總會過去的。

吃飯的地方,是一間會所。我這樣的土鱉,從沒來過這樣的地界。而且包間也大的離譜,一個圓圓的大桌。葉欽與葉斐坐在那頭,我跟孩子坐在這頭。兩相對望著,卻無半點的言語。

沈默中,制服筆挺的侍者們,端著一盤盤的菜色上桌。其中最惹眼的,是一只大大的螃蟹。

我愛吃螃蟹,從小就愛。而且吃法怪異,連著殼子一起嚼爛的咽下去。

葉家的餐桌禮儀,是非常嚴謹的。例如添多一碗飯,絕對不能說成是要飯。

還記得一年的飯桌上,我還沒吃飽,朝一旁候著的阿姨低喊:“要飯。”

葉家女佛忙舉目過來,“安安,不可以說要飯。”

“為什麽?”不解。

男佛也舉目過來,“葉家怎麽可能會要飯,你可以說再來一碗飯。”

“可是再來一碗飯,比要飯多出好幾個字,不是會麻煩一些?”

忙看向一邊的葉欽,希望他來給我解答這疑惑。

“記得以後改口。”葉欽低頭吃著飯,連頭也不曾擡起的朝那阿姨喊,“給她再裝碗飯過來。”他是個很懂尊重孝順父母的好孩子,嚴守著葉家的餐桌禮儀。

又例如吃魚,葉家人絕對不允許翻面。

那時年幼貪吃,總是蠢蠢欲動的伸筷子,想要去翻動,因為真心覺得浪費了實在太可惜。只不過這樣的舉止,總會得到葉欽與男佛的低聲警告。

但葉欽總是無所不能的,他將筷子翻飛得神乎其技,根本不用翻面就將那魚剔成骨狀。

然後會將滿滿的一碗肉,輕放在我面前,“可以了,吃吧,以後不許再這樣了知道嗎。”

我的餐桌禮儀,真的不夠好,筷子捏得不夠穩,夾圓小例如豆類的菜肴,總會跌落在中途。葉家的飯桌上,除了我之外,其餘的人都不會跌落任何。

葉家兩佛,為此,不止一次的投來皺眉的眼神。

我吃螃蟹的樣子,也是他們不喜歡的。我喜歡自己拿手去抓,自己啃。

葉家人不愛這樣,他們會等著煮飯阿姨帶著手套來,用工具將肉剔出來再吃。

“殼子的味道,比較好吃哦。”那年,我如是說,疑惑的盯著他們浪費了好多的蟹殼。

只是那晚,腹痛如絞讓我驚擾得葉家人也跟著一夜無眠。

“殼子還好吃嗎,嗯?”那年的葉欽,寒著眼如是說。

殼子,還是很好吃的。小小腹痛,忍忍也就過去了。

於是,我摁不住的放任了自己,將手朝那蟹爪伸了過去。

“葉安。”對面的某個誰,揚來一聲厲喝,眸裏全是不快的味道。

我現在已經不是葉家的人了,何必要守著他們那一套。

有侍者用口白布包著一瓶紅酒,給我倒了淺淺。我只覺得她倒酒的姿勢美得好看,不由側目仰上的說了聲謝謝。然後就著油膩膩的手,抓起那杯子,一口喝了個半點沒剩。

“再來一杯,謝謝。”這樣吃飯我比較愉快,並非是有心與他作對。

葉欽偃旗息鼓的擡手捏了捏了眉心,朝一幹人等吩咐,“可以了,你們全都出去吧。”

葉斐輕晃了晃酒杯後抿了一口入喉,然後又是看過來的低諷笑開,“哥,任她去吧,何謂再兜這顏面呢。咱葉家的臉面,也不是讓她第一次給糟踐了,不是還有那什麽扶不上墻一說嗎。”

已經再也懶理他這樣的諷刺,我只想讓身邊的孩子,看上去能開心一點。

於是,叉了個海鮮丸子入他碗裏,“吃吧,別瞪他,對待死纏爛打的敵人,最好的做法就是無視的讓他獨自去鬧騰。不參與的讓他鬧得,自己都覺得無趣的時候,自然會放棄的。”

這點,還是當年葉欽教給我的呢。現在,我拿著回敬了他葉家的人。

葉斐還是滿目諷刺的繼續笑,“喲,姐,這麽些年了,本事有見長啊。可你這刺為什麽偏偏獨對著我們葉家的人紮呢?莫非是我們葉家那些年裏,有虧欠過你什麽?”

葉斐……算你狠,我不與你爭辯。葉家沒虧欠過我,是我欠了葉家。

為轉化他這笑而不絕的攻擊,我只好轉移開話題。

“說說吧,究竟是什麽事。”

葉欽沒說話,自顧自的進著餐。他一貫都是在吃完之後,再商議事情。

但葉斐卻接過了話頭,“哼,你生的這臭小子,他這半年來就快要上天了,狂得沒邊了。在學校裏跟老師動手,跟同學打架,毀壞學校公物,撕掉課本的不肯去上學。在家裏跟他爺爺動腳,咬過他奶奶一回。除了他爸跟那條狗他沒敢動手之外,其他的人,他都有動過。自然了,也挨了很多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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