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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自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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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五是沈喬回浦化的日子。

和來的時候差不多, 夫妻倆都是大包小包,帶走的既有姑姑家親手做的糕,也有外婆家包的粽子, 看樣子是準備讓他們一口氣吃到出正月。

親朋好友們的關心沈甸甸, 鄭重上車以後道:“大家都很疼你。”

沈喬當然也知道。

她打小病弱, 同齡的兄弟姐妹們只要一吵架,長輩們一準只哄她, 而且不管外婆家還是奶奶家都是孫男多孫女少, 更顯得她的受寵。

很多事情是做不得假的, 但現實往往也隱藏在這些之下。

沈喬一直以為自己擁有的無條件的愛, 所以在以愛為名的裹挾中失望。

在當年的那場逼婚裏,人人都有份, 面孔她至今不敢忘。

說來好像是小心眼,但沈喬確實還有一股淡淡的怨, 只是隨著她的美好生活在變淡。

她嫁給鄭重一切都好,甚至是每件事都傾向於順風順水, 所以她今時今日可以微笑地面對家裏人, 也因為鄭重現在已經具備外人眼裏良好的條件, 所以她成為這場反抗的勝利者。

撥開這場歡樂的團圓的真面目, 無非是基於他們倆都是大學生的基礎。

如果鄭重仍舊是那個在大隊勞作的人,大家對他不會這樣客氣。

人生一定是這樣嗎?

沈喬忽然覺得感情是極其覆雜的東西,她沒打算戳破這個真相, 想想說:“是啊。”

又昂著下巴說:“所以你要是欺負我, 我娘家人可不會放過你。”

鄭重坦然道:“我不會。”

沒有這個必要。

沈喬斜眼看他,在床鋪上拍拍說:“坐吧。”

回程買的也是臥鋪, 大概是過年過節的, 到處都是人。

對床是一對小夫妻還帶著個小男孩, 看樣子也是探親剛回,彼此微微笑後就算打招呼。

鄭重坐下來,掏出口袋裏的瓜子說:“吃嗎?”

坐著反正也沒事,沈喬就著風景磕起來,兩個人也不怎麽說話,主要是還有別人在。

倒是對面的一家三口挺熱鬧,夫妻倆就圍著孩子轉悠。

小朋友也就牙牙學語的年紀,吐字不清地說著話。

沈喬也就能分辨得清叫“爸爸媽媽”,其餘的都不大像普通話,覺得興許是什麽方言。

她看著孩子可愛,忍不住跟他扮個鬼臉。

小男孩怕生,連忙躲到父母身後,半斜著身子露出兩只眼睛打量著。

他媽媽好笑道:“阿姨跟你玩呢。”

沈喬順勢跟人嘮起來,覺得彼此之間還是有許多相似之處。

大家聊得來,很快張羅著打牌。

沈喬手臭,一局接一局的輸,偏偏上了癮。

有外人在,鄭重也不好給她放水,只是無奈道: “幸虧不賭錢。”

不然家底都能賠個精光。

沈喬不以為意笑笑,入夜之後睡一覺就能下車。

浦化對兩個人來說是更加熟悉的地方,沈喬上公交以後長舒口氣說:“還是自家好。”

住招待所總是有很多不便之處。

鄭重其實是最為自在的人,畢竟滬市於他而言沒有歸屬感。

他沒接話,看著窗外掠過的風景都覺得似曾相識。

公交停在師範門口,還得走幾步才能到。

這個年過得,巷子裏擺攤的人好像都多起來,小年輕們布往地上一鋪,什麽生意都敢做。

這個年紀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哪像有家有口的人總有顧忌。

沈喬回頭看一眼還說:“人家一天估計就能掙好幾十。”

鄭重聽說現在都有萬元戶了,但那對他們來說是遙不可及的事情。

他道:“說不定不止。”

兩個人慢慢悠悠走著,到家門口沈喬掏出鑰匙。

她進屋就看到自行車在客廳裏,說:“等一下你還得搬下去。”

家裏就這麽一樣重大財產,不看得緊一點怎麽行。

鄭重無所謂道:“沒事。”

說完他老老實實地收拾起東西,不用人吩咐也很乖覺,沈喬趁著還有點太陽把被子抱去曬,在樓下拍拍打打的時候跟鄰居打招呼。

他們在這住了已經有幾個月,彼此之間還是能認個人的。

一樓的劉奶奶說:“你們這是從老家回來了?”

沈喬道:“沒有,今年回我娘家過年了。”

好家夥,回娘家過年,那真是從沒聽說過。

劉奶奶驚訝道:“你娘家也同意?”

這有什麽說頭嗎?沈喬手停下來道:“不行嗎?”

當然不行啦,劉奶奶道:“那你娘家兄弟要折福的。”

沒過十五還是年,說這種話總是叫人膈應。

沈喬就知道自己不該問,撇撇嘴說:“我們滬市不講究這個。”

劉奶奶道:“那對你男人也不好啊。”

能有什麽不好,沈喬都已經在心裏翻白眼,琢磨著自己真不該接著老太太的話。

她道:“不會啊,我愛人很喜歡,說明年還去呢。”

劉奶奶一副“你們年輕人不懂,我得好好跟你說道說道”的表情,但沈喬已經聽不下去,隨意找借口說:“家裏東西多,我回家收拾去了。”

說完就走,就是關門的時候不高興地摔下門。

鄭重在擦窗戶,聽見動靜問道:“怎麽了?”

沈喬原原本本跟他學一遍,不忘翻白眼說:“等著瞧,下回肯定逮著你說。”

她料得也沒錯,沒隔幾天劉奶奶就把鄭重在樓下截個正著。

他是送沈喬去給琴琴上課後,去買過菜回來,到巷子口怕菜從筐裏顛出來,慢慢推著車走。

多好的男人啊,劉奶奶看著心裏感嘆,說:“小鄭啊,我可得跟你說件事。”

鄭重想起果然如此四個字,還是道:“您請說?”

劉奶奶還是那幾句,講得嚴重一些就是回岳家過年的男人死得早。

本省人尤其迷信,解放前燒香拜佛就很有一套,自打數字幫被捕以後,各地的道觀廟宇都緊鑼密鼓想開起來。

但鄭重不信這些,他道:“那就死吧。”

一句話噎得老太太說不出話來,大概也沒想好怎麽應對,連接下來的那些破解之法都沒來得及說出口。

鄭重還記得禮貌道別,回家把菜洗洗切好放在一邊,看還有時間想著去市圖書館借兩本書。

從圖書館出來他正好去接沈喬下班,路上跟她說這件事。

沈喬是又氣又好笑,在他背上重重拍一下說:“你這是自損八百,傷敵八十。”

虧都虧死了,大傻子。

鄭重知道她並非迷信,而是不希望任何不好的字眼出現在他身上。

他認錯道:“下次不會了。”

沈喬仍覺得有些不滿意,教他說:“你應該說你有多喜歡我,多想跟我一起回去。”

鄭重了然道:“下次一定。”

不過他也沒有這個機會,大概劉奶奶也已經覺得他是爛泥扶不上墻,壓根不再跟他說話。

這讓他頗有些松口氣,照常過自己的日子。

離開學還有好些天,他每天的事情都比較固定,那就是早上接送沈喬去工作,中間的時間幹家務,下午學習。

大一的課程是打基礎,尤其是在生物學的部分。

這是一門高考都不考的科目,多數人的進度都差不多,那就是跟白紙一樣。

鄭重一頭紮進去,只覺得四處叫人茫茫然,哪哪都是看不懂的知識點。

他有兩個地方老是琢磨不出來,索性把書合上說:“我去趟校圖書館。”

沈喬正包著自己的小毯子坐在他對面背單詞,說:“我跟你去吧。”

就外頭這天氣,鄭重搖頭說:“不用,我查完就回來。”

圖書館好幾本書都是絕版,不允許帶出來的,想看都只能在裏面。

沈喬想想他是去做正事的,道:“行,那你慢點啊。”

鄭重點頭應,戴好圍巾穿上外套,騎上自行車跟陣風似的沒影。

沈喬在窗口都看見,琢磨著載自己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真是一個人的時候不知道什麽叫牽掛。

她無奈進廚房,把爐子上燉著的魚湯又攪和幾下,覺得肉已經很碎,她盛起來嘗了一口,心想鄭重回來就能喝,正好暖暖身子。

外頭的鄭重其實不冷,雖然風四面八方從縫隙裏鉆進來。

但他早就已經習慣,呼啦騎到圖書館門口,把車停好進去。

正值寒假,只有寥寥幾個學生,書比平常好借。

鄭重查閱著目錄,翻閱著自己想要的部分,眉頭不自覺蹙起來,猛聽見一聲咳嗽他擡起頭,招呼道:“陳教授。”

陳教授給新生們上好幾門課,對這位學生不能算是印象深刻,好歹也是能叫出名字,道:“哪裏看不懂?”

有老師指導肯定是最好的,鄭重馬上指出來。

只是圖書館到底不是能說話的地方,人再少也是一樣,陳教授索性說:“到我家去。”

師生兩個往外走,鄭重看看自己的自行車,再看看這位有點年紀的老教授,說:“我載您吧。”

陳教授擺擺手說:“我大老爺們坐你後座?”

那畫面看上去確實也幾分奇怪,鄭重趁著路上的功夫請教。

他知道自己的基礎不好,從來也不覺得自己有幾分聰明,在學習上也是笨辦法,那就是刻苦,一個寒假已經攢下來不少問題,本來打算開學後找個機會去問的,這會一股腦全拿出來。

說實在的,陳教授印象裏這位學生並不算太出挑,但所有老師總是欣賞這樣的學習態度,因此他溫和道:“這樣就對了,假以時日你一定會有更大的進步。”

鄭重坦然承認道:“我是笨鳥先飛。”

謙遜總是更討人喜歡,陳教授道:“我記得你期末考得還行。”

說是還行,農學院大一還不分小專業,大家擠在一起上課,統共三百來號人他排在三十幾,說是優秀也有點不上不下。

他道:“我數理化比較好。”

學過的總是比沒學過的容易上手。

他們這代學生能接受過什麽正經教育,陳教授倒也沒覺得有什麽,只道:“每一科都是相輔相成的。”

說著話,他們已經走到農林大學家屬院。

陳農耕陳教授作為國內知名的紅薯育種專家,理所當然的分配到獨棟的宿舍,上下一共兩層,還帶著小院子。

和別人家種花種菜不一樣,他家的院子這會空空蕩蕩,就是明顯看著有翻到一半的樣子。

有事弟子服其勞,鄭重道:“您是要種東西嗎?”

陳教授道:“折騰點紅薯。”

雖說紅薯是出名的好養活,但一般來說還是要選擇酸性或輕沙土壤,這地一看就不是很合適,到時候收成肯定是有的,就是差強人意。

鄭重不免好奇道:“那您不堆肥嗎?”

說起這些,陳教授是最來勁,看他像是懂一點的樣子,那叫一個滔滔不絕。

鄭重聽得也入神,即使育種對他來說是一個沒接觸過的領域,但種地他是好手。

師生倆那叫一個相談甚歡,直到晚飯時間才停下。

陳教授的愛人徐教授也是本校老師,不過是教林學院,老兩口向來最歡迎學生上門問問題,見狀留他下來吃飯。

鄭重聊到興起,才反應過來,有些赧然道:“我愛人還在家等我。”

再不回沈喬該著急了。

陳教授也不好強留,意猶未盡道:“我看你明天也沒事,幹脆來幫我育種。”

這可是天大的好事,鄭重忙不疊應,出門會看一眼手表直呼不好,撒開腿就跑,氣都沒喘勻又把自行車踩出風來。

沈喬已經是在家左顧右盼,尋思著這個點怎麽也該回來了,有些焦急地站在窗前,琢磨著要不要出去找。

等看到熟悉的身影進入眼簾,沒好氣地拉上窗。

鄭重忐忑地進門,瞅著她的臉色解釋。

沈喬越聽越覺得是件好事,表情漸漸松弛下來,先是說:“我還以為你出什麽事,嚇死我了。”

這話也不是無緣無故的,實在是他每天都很準時,才不叫他多等。

鄭重連忙道歉,兩只手背在身後等挨罵。

不過沈喬覺得今天還算合理,甚至能稱得上是件好事。

她道:“我記得陳教授是很出名的育種專家?”

隔行如隔山,她能知道這已經不錯了。

鄭重點點頭,說:“是啊,他新研發的‘紅心三號’畝產量已經能達到九百公斤。”

雖然不是每片田都能種出這麽多,但已經是改良的第一步。

沈喬驚訝道:“這麽多?”

像光明大隊已經算是豐收之地,最多的時候也就到七百多公斤,差一些的地方都在五百這個數上徘徊。

不管什麽時候,糧食總是大家的根。

沈喬感嘆道:“那你可得跟著好好學。”

鄭重也是動力十足,看她已經把自己晚歸這件事帶過去,心裏松口氣,接著說:“教授讓我明天還去。”

有老師教總是最好的,沈喬在人情世故上更精細一點,想想說:“大隊長不是寄了紅薯幹和紅薯粉過來,明天你帶過去,就說請老師們嘗嘗咱們大隊自己種的紅薯。”

禮物不能不送,輕重卻不好拿捏,有的老教師會覺得送禮也算是鉆營,會有反作用,但從學生的角度出發是尊重,她一時半會能想到的這個已經算是最合適的了,勉強還算是出師有名,相信這位大半生和紅薯為伴的老教授會喜歡。

鄭重就沒想過這些,他只為有人教導而高興,這會道:“有你真好。”

沈喬叫他哄得開心,睨一眼說:“油嘴滑舌。”

然後轉身進廚房做晚飯,案板上一應配菜都是準備好的。

本來這個點都該是洗碗的時候了,白耽誤這麽久,鄭重看著就知道她等自己好一會,總有點過意不去,說:“下次別等我了。”

就她身上那點肉,餓一頓感覺就能瘦兩分。

沈喬反問道:“是你你會不等我嗎?”

人和人之間總是相互的,沒理由鄭重為她做得到,她卻做不到。

鄭重啞然,過會才道:“我以後都早點回來。”

沈喬把他不知道何時歪斜的衣領正正,然後說:“只要是正經事,多晚我都等。”

又頗有些惡狠狠道:“不是正經事的話,你自己知道的。”

偏偏她長得跟兇這個字沒關系,反而是小奶貓似的,揮舞著爪子,卻怎麽都撓不到目標。

鄭重捏捏她臉頰上那一點肉說:“永遠不會。”

不論將來如何,沈喬都相信他此刻是真心真意待自己。

很多人總是煩惱真心易散,但她現在是覺得連生身父母的愛都未必能永恒,對旁人的標準應該再低些。

她不會去自尋煩惱,只盼著這一刻再長一點。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也有和鄭重一樣對感情患得患失的時候,只是兩個人的性格不一樣,表現出來的也不一樣罷了。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更,晚上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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