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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供銷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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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社革、委會是棟兩層的紅磚樓, 面積還是挺大的,老遠就能看到大門口有人進進出出。

沈喬順著指示牌朝一樓的最右邊走,說:“這邊領證。”

鄭重心砰砰跳起來, 不自覺捂著口袋, 裏面有大隊給開的介紹信, 現在只有憑這個才能辦手續。

他摸著那張薄薄的紙,心中更為安定。

沈喬其實也有些緊張, 扯著他的衣角說:“人好多啊。”

還要排隊, 看上去不知道午休前能不能輪到他們。

鄭重略擡著下巴看, 數一數說:“還有六對。”

聽上去還是挺吉利的, 沈喬今天喜歡一切好兆頭,說:“肯定事事順利。”

鄭重也是這麽期待的, 他看著手表上的秒針一圈一圈轉,說:“累嗎?”

站在這才幾分鐘, 沈喬好笑道:“我還是挺堅強的。”

鄭重總是覺得她弱不禁風的樣子,做點什麽都要擔心半天, 他左右看說:“那有椅子。”

他一個人站在這排著也一樣。

沈喬嚴肅道:“這是結婚, 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

那就意味著任何事情都應該是一起, 怎麽能從頭一樁就只有他一個。

鄭重覺得這話也很好道理, 想想說:“快到我們了。”

領證本來就不是很繁瑣,只要有大隊的介紹信來就行。

現在的結婚證比較簡單,就是獎狀一樣的紙, 正面擡頭是偉人語錄, 橫線處需要填男女雙方的名字,後面是一句油印好的話, 表明是自願結婚。

不過很多人不識字, 都是由辦事員代填, 輪到沈喬的時候她自己提筆寫下,又遞給鄭重。

鄭重看著她端正有力的字體,多少不好意思提筆,索性說:“你寫吧。”

他的字不好,一筆一劃的只能算會寫而已。

沈喬把筆塞給他,說:“我覺得你自己寫比較有意義。”

鄭重倒是覺得沒什麽差,只是落筆極為猶豫和小心,希望自己能寫得更好。

不過他眼看著兩個人的名字一上一下擠在橫線,心中也有異樣的感覺。

等寫好,辦事員接過去看,驚訝道:“怎麽新娘的名字在上面?”

按照本地風俗,都是男方名字在上面。

沈喬還以為是不合規矩,說:“這樣不行嗎?”

倒也沒有人明文規定,辦事員接過去說:“可以的,沒寫錯字就行。”

她說完在落款處的登記機關和領證日期填上,蓋好章後道:“可以了。”

這樣薄薄一張紙,捏在手裏都沒什麽感覺。

不過用處大得很,最重要的是可以領幾張票。

各地的規定都不一樣,本地是一共有七種供應,分別是暖水瓶、臉盆、香煙、硬糖果、棉花票、布票、工業券,每一種都有對應的條形章,領取後辦事員會蓋在結婚證的背面。

要說領證還沒有叫人那麽激動,反而是數著票的時候,沈喬頗有些心潮澎湃。

鄭重看她難掩興奮,說:“現在去買嗎?”

沈喬搖搖頭說:“先吃飯。”

國營飯店也有營業時間,再晚一點就是鐵將軍把門了。

鄭重覺得也是,把票在口袋裏放好,說:“吃完去買。”

街上人多,貴重東西都是放他身上,不然小偷小摸可防不勝防。

反正沈喬覺得比揣在自己身上叫人安心,說:“要吃很多肉。”

今天是個好日子,怎麽開心怎麽來。

鄭重現在拿著結婚證,內心是前所未有的穩定,好像一切都是塵埃落定。

他們這代人,離婚是最不可思議、聞所未聞的事情,這已經就是一輩子的保證。

他說:“吃,我們有錢。”

他這些年攢下來的錢有一千多,修房子和結婚的花銷並不是很大,到現在還有一千。

這筆錢他是打算六百給沈喬做聘禮,剩下的都用在過日子上。

於他而言,生活的另一半也還是沈喬,現在給她花更是理所當然。

夫妻之間,本來就沒有什麽算得清楚的事情,沈喬幾乎算是身無分文,不過說:“小點聲。”

財不露白,總覺得會被人搶。

鄭重自知失言,抿嘴說:“邊上沒人。”

但也有可能會被別人聽見就對了。

沈喬悄悄碰他一下,說:“我覺得你好像很興奮。”

要換平常,絕不會在大庭廣眾這樣莽撞的。

鄭重以為自己沒有異常,靜下心來想說:“是很高興。”

這輩子恐怕都沒有比現在快樂的時候。

沈喬頭左搖右晃,說:“我也很高興。”

其中還隱約有一些忐忑,畢竟人生從此步入新的篇章,還不知道以後會往哪個方向走,也不能完全確定自己做了對的選擇。

鄭重沒察覺出來,還是沿著國營飯店的方向走。

他步子大,路過供銷社的時候還探頭看一眼說:“這兒人才是多。”

整個公社就這麽一家,一年到頭還得了。

沈喬閑話家常似的說:“所以售貨員是最好的工作。”

兩個人嘮著些沒有用的話,到飯店點單付錢後坐下來。

沈喬都能聞見香味從後廚飄過來,手指在桌上一點一點說:“好餓好餓。”

鄭重看著旁邊的窗口,說:“先給你拿個肉包?”

那也是肉,沈喬聽著就咽口水,還是說:“不,要吃大塊的。”

就在兩個人的期待裏,飯菜終於上齊。

沈喬一口接一口地咀嚼著,眼睛裏全是滿足。

吃完,他們才到供銷社去。

裏頭全是人,售貨員忙得不可開交,算盤打得劈裏啪啦,常常是頭也不擡就說“沒貨”。

不然怎麽說是好工作,稀缺的東西她們都是給家裏人留著,有時候錢和票不是買東西的關鍵。

沈喬進去直奔櫃臺,說:“你好,今天有縫紉機嗎?”

這種大件得是碰運氣,尤其是公社這樣的小地方。

售貨員驚訝道:“你有票嗎?”

沈喬掏出來,說:“有的有的。”

還真有啊,售貨員捏著票左右看說:“這位同志,我跟你商量件事行嗎?”

能有什麽事?沈喬心裏悄悄嘀咕幾句,不過還是和鄭重說一聲,這才跟著售貨員走。

兩個人到僻靜處,售貨員說:“我叫白秀水,你怎麽稱呼啊?”

沈喬道:“我叫沈喬。”

白秀水微微點頭道:“是這樣的沈同志,我最近也要結婚,家裏有一臺舊縫紉機做陪嫁,但我想要臺新的,你看我跟你換這張票行嗎?”

沈喬嘴巴微張“啊”一聲,問道:“怎麽換?”

那就是有門啊,白秀水神情有些高興,說:“舊的我賣八十,這張票你想怎麽換都行,供銷社除開大件我都有辦法。”

售貨員就是有這個權利,而且這樣光是縫紉機就能省下六十塊錢,沈喬很是心動說:“那我得看看是什麽樣的機子。”

萬一不好,她就虧了。

交易本來就是這樣,白秀水點頭道:“我們家就在對面,我領你去看。”

沈喬道:“那我叫我對象一起。”

不然她一個姑娘家貿貿然跟著走,多少有點危險。

白秀水是無所謂,反正家屬院的保衛科一向盡責,她跟同事打過招呼,這才領著兩個人往自家走。

鄭重對此是沒有什麽意見,畢竟票是沈喬家裏弄來的,這是她的嫁妝,她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他只是老實在身後,看著前面兩個姑娘談成一片。

沈喬跟白秀水是頗有話說,畢竟她們年紀相仿,正好都是結婚的時候,光是籌備就有一串話。

兩個人說著說著,在一處門前停下。

白秀水掏出鑰匙,邊開門邊說:“是七二年買的東風牌,還跟新的一樣,你試試就知道。”

沈喬還是懂一點縫紉機的,她停課那幾年在街道的小作坊踩過不少,她一看就知道,又試著在隨身帶著的手帕上縫出自己的名字,點頭說:“很好用。”

雖然是舊的,但只賣八十塊已經是她占便宜。

白秀水也不意外,畢竟家家有點什麽大件都跟寶貝似的,他們家也不例外。

她說:“那你就是願意換了,是嗎?”

沈喬點點頭,說:“可以。”

又道:“不過我們要買的東西有點多。”

這個倒是無所謂,白秀水道:“都可以,外面沒有的我去倉庫給你拿。”

這就是都不要票的意思,畢竟外頭一張縫紉機票已經值不少錢。

沈喬心裏琢磨著,說:“三斤棉花,一丈布,兩個臉盆,一個暖水壺。”

常年打算盤的人,心裏一過就知道是不是合算的交易。

白秀水笑得更加真誠,說:“你不占人便宜。”

沈喬心想,人跟人要建立良好的關系就是得從頭開始。

她說:“縫紉機已經很便宜。”

這倒也是,白秀水當時是生怕她不同意,一時情急才把價格定得更低,其實說完也有幾分後悔,這會說:“你要紅布嗎?”

歷來這種東西都是很稀缺的,沈喬也想結婚的時候有紅衣服穿,不過還沒弄到,驚喜道:“有嗎?”

要是別人來買肯定是沒有,白秀水道:“是我給自己留的,可以分你點。”

這就是認識個售貨員的好處。

沈喬原本的計劃是根據有多少票來的,這下子是放開手腳,簡直是滿載而歸,哪裏還顧得上去什麽書店。

一直到日頭西斜,兩個人才推著借來的車走在回家的路上。

說是一起推,其實都是鄭重出力,他扶著車把手,不僅腳步不見疲憊,還說:“你要不要坐上來?”

沈喬尋思自己再瘦,估計也有個八十來斤,這上頭已經有縫紉機了,要是再加上個人還得了,說:“我不累。”

她真的不累,只覺得這一天沒白出門,畢竟這樣少花錢多買東西的機會可不是天天有。

鄭重看她的喜悅,沈默片刻說:“以後給你買新的。”

他沒說是什麽新的,沈喬卻已經明白,說:“能用就行,新的舊的都一樣。”

當然,在眼下的條件對她來說是這樣,稱不上有什麽遺憾的地方。

鄭重也明白答應交換是最好的選擇,畢竟過日子總是要從實際出發,但他一個人的時候可以接受,兩個人的時候卻覺得無法輕易點頭。

他從前沒有什麽欲望,只有掙工分和活著而已,這是有生以來頭一次想著,自己應該再厲害一點。

沈喬沒想那麽多,於她而言這一茬已經過去,只看得到的東西才是最重要的。

她心裏計算著,說:“結婚前我都不去上工了,要把所有東西都做出來。”

新被單、新衣服、新鞋子,這些本來是要買的東西,因為遇上白秀水有更劃算的選擇。

鄭重擔心道:“來得及嗎?”

就他所知,做這些是件辛苦又麻煩的事情,還很耗眼睛。

沈喬信心滿滿說:“縫紉機很快的。”

機器總是有優於人的地方,她需要做的只是剪裁而已。

鄭重還沒怎麽見識過,想起來她剛剛在手帕上縫出自己名字的樣子,覺得她一定很擅長,說:“你很厲害。”

大隊人連縫紉機都沒怎麽見過,更別提好好使用它。

提起這個沈喬還是有幾分得意的,有來有往道:“你也很厲害。”

這麽大的力氣,看上去就很了不起。

說來奇怪,大隊人很需要力氣,卻又從某種程度上看不起只有力氣的人,覺得十有八九不大聰明,鄭重記得自己小時候再賣力幹活,大人們都只會說:“這樣也好,以後餓不死。”

他從小就聽得出來,跟對哥哥的誇獎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

所以他從不以此為傲,只覺得是再普通不過的,說:“你才是。”

沈喬戳他一下說:“你又來了。”

又開始說自己不好,她聽著不是滋味。

鄭重被她糾正過來,喃喃道:“我很厲害。”

到底不好意思大聲說出來。

沈喬其實也不太懂自己為什麽對某幾件事那麽執著,她說不出太多道理,卻知道這樣才是好的,趁著四下無人在他臉頰上親一口,說:“沒錯,以後都要這樣說。”

鄭重舔舔嘴唇,不由自主想起即將要結婚這件事。

他對某些事只是模模糊糊,因為年輕男孩子都是靠湊在一起相互交流,而他並沒有這樣的渠道。

但他又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人,在幹活之外仍舊有生出遐想的力氣和對象,尤其是最近,那些念頭擾得他幾乎夜不能眠。

他握著車把的手不自覺更加用力,好像要把它們掐斷。

沈喬註意到他手上的青筋,說:“很重嗎?”

鄭重心思全不在這上頭,只說:“好想快點結婚。”

說話的尾音像是消散在風裏,又像是潛藏著其它的意味。

沈喬伸出手,莫名不敢看他的眼睛,側過頭說:“很快的。”

再過四天,他們就是名副其實的夫妻了。

作者有話說:

上一章小修過,一是把彩色照片改成黑白,二是把末尾的供銷社改成領證。

晚上還有一更,爭取早一點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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