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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鐵石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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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重的差不多,大概是半個小時之後。

他統共就兩分地的事情要做,本來是很快就能好,今天是磨磨蹭蹭大半天,站起來後舉目四望,只有沈喬還在忙活。

這速度,真是做什麽都不行。

殊不知沈喬也在想他,琢磨著這人做事情不是該很快的才對嘛,怎麽老半天還在,別是哪裏不舒服。

抱著這種擔心,她擱下手裏的東西過來問道:“鄭重,你沒事吧?”

鄭重此刻的狀態也不能算是完全沒事,他保持著半蹲的姿勢說:“沒事。”

天色昏暗,沈喬也沒從他沒什麽表情的臉上看出端倪,不過還是覺得有些奇怪,說:“真的沒事嗎?”

她怎麽覺得怪怪的。

鄭重只想她快點走,這樣自己好回家,肯定道:“沒事。”

沈喬看他聲如洪鐘的樣子確實很健康,正要邁出腳步。

鄭重問道:“你還沒好?”

這也算是個禮尚往來。

沈喬自己的活是幹完,不過說:“我幫翠婷幹的。”

又怕他不知道是誰,解釋說:“也是知青,她前天幫我澆的地。”

鄭重心想,難怪這麽慢騰騰的,自己的事情都那麽吃力了,還有別人那份,他急著想走,說:“我來吧。”

等他回去換件褲子再來幹。

沈喬其實也就剩一點沒收尾,說:“不用,我馬上就好。”

她這個馬上,估摸著又過去十幾分鐘。

鄭重無事可幹,隱約覺得自己動一下褲子的裂縫就更大,只能手撐頭看天上,餘光一直註意著那邊的動向,要不是就這麽一條路,有被看見的可能性,他早就走人了。

沈喬本來是覺得他有點奇怪,不過這會左右看,自作多情想是不是因為已經空無一人,怕她一個人待著才這樣。

不過以她有限的理解,覺得鄭重也不是這樣貼心的人,反正剛剛也去問過一次,盡過人情世故的本分,她索性當做沒看見,提著桶要回。

走出幾步,感覺有東西爬過腳背,她忍不住尖嚎一聲。

要說這幾年在大隊沒習慣什麽,那恐怕就是蛇鼠兩樣,甚至都沒敢低頭看,就跑出好幾步。

鄭重還以為是出什麽事,也顧不上自己現在的情況,就往她這邊小跑。

聲音難得有幾分急促說:“怎麽了?”

沈喬抖著說:“好像有,老鼠。”

這種東西,災荒三年都是糧食。

鄭重面不改色,隱約覺得她更加有三分慘白,說:“跑了。”

當然是跑得遠遠的,不然沈喬都覺得自己能嚇暈過去,她甩著自己的腳,那種感覺好像一直沒辦法褪去。

連雞皮疙瘩都一點一點冒上來,像是雨後春筍。

這樣看著多少有點小題大做的樣子,沒少被隊裏人說閑話,畢竟地裏幹活什麽都有可能出現。

沈喬自己也想改過,但那種生理上的害怕是怎麽都藏不住的,她意識回籠說:“對對對,跑了。”

還是有點魂不守舍的樣子,鄭重沒辦法理解,他最親近的女生恐怕就是二姐鄭月香,但那也是個能提溜著老鼠尾巴甩的人物。

因此他只是說:“你先走吧。”

沈喬當然要離開這裏,而且是忙不疊,就是走出幾步又看到黑影躥過去,猛地剎住腳步。

她下意識把求助的目光投回去,心想還是有個人陪她走幾步最好。

鄭重倒是看得懂,可惜他現在不想伸出援助之手,只得當做沒看見。

背影又讓鄭重想起來自己養過的那只小狗,只差有條垂在地上的尾巴。

他想替自己解釋一句,又不知道從何開口,長久以來的沈默寡言已經讓他習慣自己的貧乏的語言能力,這會臨時要講都失去組織的念頭。

涼颼颼的風吹過,他覺得自己的屁股格外清爽,心想還是快點回去吧。

眼看著沈喬走到看不見人,他才匆匆往家裏走。

他住的是三間土坯房,那年從家裏搬出來,大隊給他的空置屋子。

地方挺大的,可惜破破爛爛,是這麽幾年仔細拾掇過才能住人,不過他一向湊合,覺得有墻和屋頂能遮風避雨就行,也沒怎麽管過。

他進屋後先換褲子,再去餵牲畜,最後進的廚房。

裏頭的東西算是應有盡有,柴米油鹽一應俱全,他把米飯蒸上,青菜洗一洗就下鍋炒,拿東西的時候正好看到放雞蛋的小籃子,手略微有些遲疑。

這些他都是攢一攢拿到大隊去,定時會有人送到供銷社,一個蛋能值五分錢。

吃的念頭他是沒有,對自己向來很苛刻。

但是這會想到沈喬那個背影,不知怎麽的拿起兩個。

他記得原來聽說過,沈知青一個月要吃十來個雞蛋。

別看不多,雞蛋就跟隊員們的銀行一樣,是生財的法寶,家裏再受寵的孩子一個月能吃上一個就很不錯。

十來個,大家是想都不敢想,當然會引起議論。

他拿起又放下,覺得自己一閃而過的想法也很奇怪,怎麽會想著把它們給沈喬吃。

他甩甩頭,把菜扔進燒好的鍋裏翻炒,放鹽之後就盛起來。

每頓只炒一個菜,對他這樣幹重活的人理所當然要分量大,說是用盆裝都不過分。

他大口大口地吃著,連蠟燭都沒有點,借著些微的月光存活。

對他來說倒不是為省錢,純粹是有的時候不大喜歡光亮,反正點上左右看也是他一個人,沒什麽必要。

畢竟每樣東西的擺放對他來說也很是熟悉,哪怕是摸黑走路也沒什麽困難,他就在這樣的環境裏,洗碗、洗澡、洗衣服後上床睡覺。

他每天幾乎都是一沾枕頭就睡,連做夢的時候都很少,今天是破天荒夢見了沈喬。

也不知道是為什麽,她那雙盈盈的眼睛被無限放大,好像透露著譴責。

雖然沈喬並沒有這樣想,她到知青點的時候,大家已經吃完飯。

張翠婷看她回來得這樣晚,擔心道:“你要是幹不完,我明天幫你。”

看著臉色都不大好,別是操勞過度。

沈喬是給嚇的,打起精神說:“幹完了,還幫你也澆了。”

她很少欠人人情,以前是用吃的喝的回報,現在是用同等的勞動。

張翠婷是個好勞力,雖然覺得搭把手的事情也沒什麽,不過心裏還是比較滿意的,畢竟誰也不願意總是無償幫人幹活。

知青點的良好關系的基礎也在此。

兩個人說著話,沈喬一邊吃飯,吃完收拾好桌子,也是洗完澡上床。

大隊沒什麽娛樂活動,又都是大早上的開始幹活,她縮在被窩裏眨巴兩下眼,困意襲來,猛地坐起身來看床底。

說是床,其實就是木板做的,四根木樁子撐著,底下空著可以放東西。

她塞著兩個木箱子,裏面放著冬天的厚棉被和衣服,平常不管多愛幹凈床底都會有蟑螂等鉆來鉆去。

這兒的天氣就是這樣,潮濕得很,尤其趕上現在快到梅雨季。

她有好幾次睡覺到一半都能感覺到有東西在自己手臂上爬,嚇得她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只能用被子把整個人都蓋住。

想到這裏,她覺得自己也挺沒用的,明明已經來這麽久,卻總是怎麽都適應不了。

心裏多少覺得前頭幾年是白搭,只得鼓勵自己以後得振作起來。

但怎麽振作是個大問題,她不自覺捏著自己的下巴思考。

耳朵好像聽見窸窸窣窣地動靜,忍不住四處看。

有東西在爬就是這樣的,你知道有卻又找不著,叫人難捱得很。

她索性不去管,被子蒙頭緊閉著眼,覺得這也算是另一種程度的掩耳盜鈴。

但她就是害怕,一時半會沒辦法克服,一門心思就在身邊這點事上,完全忘記更早一會發生的,更別提譴責鄭重之類了,畢竟人家也沒必要對她的求助給出回應,更何況對大隊人來說,這本來就不是什麽值得安慰的事。

他們看到這些是習以為常,反而更覺得她是嬌生慣養。

沈喬嘆口氣想,也許她就是嬌生慣養吧,一個人活成這樣確實是太差勁。

她這段日子也在反覆地思考,終於意識到很多殘忍的事實。

其實她不該把血緣當做太理所當然的事情,把家人換成知青點的人,就會覺得她做的其實是很過分的事情,對父母兄弟們沒有幫助,一味地只是索取,最終成為家裏的累贅。

人生有時候就是這樣,即使是至親也要講究貢獻的,她沒有貢獻,在這樣的時候只能被拋棄,或者更殘酷一點,大概因為她是個女孩。

可是家人之間真的該講這些嗎?

沈喬自己也不太明白,畢竟世人都會說父母是最無私的存在,可她現在覺得不是,又不能宣之於口,甚至分辨不出過往究竟是真是假,她受過的寵愛是千真萬確的,又被用某種私心差點決定未來也是真的。

她是越想越多,想得都有點頭疼,在這些紛雜的念頭裏抓住其中一個。

【好想吃雞蛋啊。】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有點遲,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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