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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無名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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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是放得狠,但在狴犴來到以後,睚眥的態度明顯地更緩和了不少,未成年的弟弟在兩個哥哥身上爬來爬去,甚至於趴在睚眥的背上親得他一臉口水,令那不怒自威的臉看起來也不再像之前那麽生硬冷淡了。

果然小萌物是冰山男的必備品麽?

哈尼前輩領著一群粉紅兔子疾馳而過。

“那個……”

睚眥正狼狽地用手帕擦臉,見唐小棠走過來,馬上又擺出一臉生人勿近的表情。

仗著有囚牛撐腰,唐小棠也不怕他會對自己動手,就在他正對面盤腿坐下了:“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睚眥冷淡地拒絕:“沒興趣。”

“那你給我講個故事?血豆腐的故事?”

“……”

遠處囚牛正和狴犴話家常,小悅和黃綺回也識趣地走開了,他們的談話不會被任何人聽到,這正是唐小棠想要的效果。

“說吧,我知道你心裏一定藏著點什麽事,不想對你大哥說,也不想告訴弟弟們,”唐小棠抱著膝蓋看他,“當年給你吃血豆腐的人,是不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姑娘?”

睚眥嘴角一撇:“忘了。”

唐小棠莞爾:“忘了?忘了怎麽會讓狴犴到處去找那吃的,你想找到血豆腐的產地,進而找到給你吃血豆腐的人,我猜得對不對?”

睚眥又不說話了,手帕握在掌中揉成團。

“你們是怎麽成為朋友的?她給你吃的,你就屁顛屁顛過去了?”

“怎麽可能!”

睚眥有點忿忿,瞪著唐小棠,唐小棠卻不害怕,又變戲法一般拿出一個血豆腐,引誘道:“說哦,說了這個也給你吃,還給你看你朝思暮想的人。”

掙紮了半天,睚眥終於氣餒地放棄頑抗,有氣無力地說:“十三年前這裏下暴雨,我出來覓食,看到河裏漂著個人,就把她撈上來打算吃掉,誰知這人非但不怕我,竟然還敢動手打我,我一個好奇,就沒吃她,問她區區一個凡人,來不周山做什麽。”

黃家六嬸當年一畢業就敢沖到祖國另一頭去追漢子,可見也是個熱辣奔放的妹子,這樣的一個人,在不知道睚眥身份的情況下出於自衛而動手打了他,唐小棠覺得簡直太正常了。

“她說陪她男人來走走,結果遇上山洪,被沖散了,我心想那多半是死了,她卻說不可能,要去找,還要我陪著一起去找,我說不去,她就拿吃的引誘我。”

唐小棠噗地一聲笑了:“那不還是我說的那樣嘛,看到吃的你就走不動路了,出息點成不?”

睚眥惱羞成怒:“聽不聽了?”

“聽聽,繼續講。”

睚眥於是又說:“她拿出一塊硬邦邦的東西,在山洞裏點了火烤,肉香味馬上就竄了出來,我活了幾千年,還從沒聞到過這麽香的肉,就有點……有點饞。”

唐小棠深表理解:“是的,滇式腌制品都要放十幾種調味香料,我第一次見的時候也饞得流口水,何況你還宅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嘴裏都要淡出味兒來了。”

睚眥點點頭:“那女的就說了,給我吃可以,吃完以後要馱著她去找她男人,因為她腿摔斷了,走不了。我們兄弟幾個從來不給人當坐騎的,我本不想答應,可又想反正在不周山也沒人看到,駝就駝吧,就答應了。”

“她背包裏統共就三塊兒那什麽肉,給我吃一塊,我駝她找一天,等到第四天肉沒了人還沒找到,我就說我不幹了,本來就是為了吃的才陪她找,而且找了三天都沒找到,我說八成是死了,別找了。”

“然後她突然就哭了。”

睚眥漠然望著天際,紫黑色的雲層沈悶得如同壓在人的心頭一般。

“一個人走丟了沒哭,摔斷了腿沒哭,死裏逃生沒哭,被我吼了也沒哭,我只不過隨口說了一句實話,她就哭得稀裏嘩啦的,說什麽她和她男人說好了一生一世都會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處,還說既然我不陪她找了那她就自己去找,就這麽……拖著斷腿從山洞裏爬了出去。”

唐小棠輕聲道:“生則同衾,死則同穴。”

睚眥嗯了一聲,說:“我從來不信這些愛來愛去的東西,只覺得她就是個傻瓜,天底下好男人多的是,何必要為了一個尋死覓活不把自己當回事。所以……也就沒管她,她要走就讓她走了,我繼續過我的。”

“又過了兩天,我去河邊洗澡的時候發現她倒在河灘上,還有氣,就是昏了過去,手裏抓著個包,已經撕爛了,我把她扶起來的時候,包裏滾出倆肉【縱橫】團子,我當時就想,她男人八成是真死了,這包應該就是那男人的,她一定是睹物思人,傷心得暈過去的。”

天空中猛然一聲炸雷,接著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地落了下來,不出三秒鐘就演化為瓢潑大雨,毫無防備的眾人一瞬間就全成了落湯雞。

不周山持續一個月的雨季開始了。

大雨滂沱,天地萬物全都在這茫茫之中黯然失色,雨幕隨狂風擺蕩,狂躁地侵蝕著懸崖峭壁,泥沙混著雨水匯成一股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勢,遇山推山,遇壑填壑,狂嘯著、轟鳴著奔騰向遠方。

雷聲炸響,如在耳畔,電光劃過,有若白晝。

滔天的巨浪一波又一波地湧起,就連飛濺出來的水花打在臉上,都如彈丸般有力,打得人生疼。

數人擠在一個狹小的山洞裏,望著外面滔滔的洪水不寒而栗。

“太誇張了……當年共工撞倒不周山,天洪泛濫也不過如此了吧?”黃綺回咂舌道。

“差遠了,當時不周山整個都沈到了水下。”囚牛淡淡地說。

三個沒見過史前洪水的晚生後輩忍不住慶幸自己沒生在那個悲劇的時代。

睚眥倚在洞口,出神地望著外面瓢潑的大雨,思緒隨波逐流,仿佛脫離了時間的控制,又回到了從前。

也是一樣的天氣,雨下得如天漏了一般,悶雷滾滾而來,扯亮一道閃電照得黑夜與白晝無異。

女人從噩夢中驚醒,一屁股坐直起身,背上全是冷汗。

“終於醒了?來喝點熱湯。”他既不驚也不喜,從鍋裏舀了一勺肉湯遞過去。

女人喘息著看他,戒備地問:“你是誰?”環顧四周,“我這是在哪兒?”

他懶得回答,只問:“不喝?不喝就餓著。”女人看了一眼他手裏的湯碗,斟酌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餓了兩天的肚子在這鮮美的肉湯面前毫無抵抗之力,三下五除二就喝了個精光。

喝下了熱湯,身體暖和起來,大腦也恢覆運作,女人打量了他幾眼,問:“你是上次把我撈起來的那頭神獸?這次又是你救我回來的?”

他點點頭,一副無所謂的態度,答非所問:“你男人死了,對吧?”

女人渾身一顫,矢口否認:“沒有。”

“不用裝了,你都撿到他的包了,一個凡人沒了糧食能活幾天?況且外面的天氣還這麽惡劣。”

他說這話的時候,純粹是想要女人認清現實,放棄那無聊的尋找,想辦法把腿養好然後回家去才是正經,可好心卻總是辦壞事,女人不顧重傷重病身體虛弱,緊握著雙拳大聲沖他吼:“他沒有死!我只見到了背包,沒有見到屍體,他不一定死了!我要去找他……”

緊接著湧上來的眩暈和欲嘔讓她沒能繼續暴躁下去,身體一歪,倒在地上,艱難地喘息起來。

在這樣惡劣的天氣裏拖著重傷的身軀找一個幾乎是死人的人,就是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更別說她還是個女人。

她是個與眾不同的女人,還是說那所謂愛情的力量,能讓一個凡人變得無比強大?

當晚,女人發起了高燒,一直打擺子,他在洞裏生了篝火,又將人拉過來抱在懷裏,女人開始很抵觸,但他卻說:“我有潔癖,不會碰你這麽臟的人。”

女人笑了起來,臉頰燒得緋紅,她在雨裏泥裏滾了三天,身上倒確實沒有一處是幹凈的。

她說:“既然有潔癖,抱著我這麽個泥人不嫌惡心嗎?”

不惡心,很奇怪,女人從頭到腳都是泥,斷腿的繃帶還是他當初綁上去的那些,已經被血和泥水染得面目全非,說不出的臟。但他就是不覺得懷裏這個人惡心,抱著她也沒有半分排斥感,好像那句“我有潔癖”不過是為了安她心的借口,自己跟本就沒有潔癖。

雨季仍在持續,女人留在山洞裏養病兼養傷,他則每天冒著大雨到外面去找吃的,把繃帶拿到水邊去洗,明明是神龍之子,旁人見了都要繞道走的壞脾氣公子爺,卻心甘情願地做著些低三下四的事,伺候的對象,好像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人。

他不止一次問過自己,我究竟在幹什麽?當初把她撈上來,難道不是為了吃麽?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自己像給人做奴仆似的。

然而這樣的疑問總是找不到答案,時間一天天過,女人的重感冒慢慢地康覆了,只是腿傷缺少治療,仍然好得十分緩慢,他偶爾會在雨小的時候將女人抱到水邊讓她洗臉洗澡,但從未興起過偷看她裸體的念頭,於是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情呢?

“也許你是對的。”這天吃晚飯的時候,女人突然放下了手中的碗說。

“什麽?”他沒頭沒腦地聽到這麽一句,完全不解其意。

女人笑了笑,帶著淡淡的蒼涼感,說:“孝文大概真的死了。不瞞你說,孝文和家裏不睦,早早就一個人搬出去了,父母也不管他,而我呢,家裏孩子多,六七個姐妹就一個弟弟,家裏缺錢養兒子,就把我兩千塊賣給了一個寡婦,後來養母死了,就沒人管我了。說到底我和孝文吶,都是那種六親涼薄,註定只能相濡以沫的人。”

他沒有吭聲,不知道女人為什麽突然想起說這個。

“孝文對我好,我也想過要一輩子和他在一起,但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死了,就是死了,不承認也是死了。”

女人吸了下鼻子,眼眶有點紅,卻強自笑著說:“他死了,可我還活著,並且還得活下去。”

他用樹棍撥了撥灰,刨出一個烤白薯,拍了拍灰,遞過去:“別難過了,吃點東西。”

女人接過來捧在手裏,卻不吃,而是說:“除了孝文,這世上就只有你對我好,沒親沒故的這麽照顧我,我真不知道該怎麽報答你。”

“你一個人住在這種地方,沒個說話的伴兒一定也很孤單吧?要不……等我腿好了以後,我們一起下山去?找個有人的村子住下來,我對你們這邊的世界了解也不太多,我們可以慢慢學著融入他們,你看……怎麽樣?”

他驀然一楞。

聽這話的意思,她是放棄了那個生死未蔔的男人,想要陪著自己過了?

一種前所未有的喜悅湧上了心頭,他甚至說不出來那到底是怎樣一種心情,只覺得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令人開心的事了。

那就,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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