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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蓮與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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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蓮與石

檐上雨簾輕垂,玄衣人靜靜的擡起手看了看黑傘,上面的水痕依舊。

“這位公子是在等雨停麽?”皇嵐支著下巴靜靜伏在窗口,與那立在外面欄桿邊的玄衣人說著話。

說不上為什麽,只是單純的想說話而已,似乎有好多年自己都沒有出過流光城最深處的宮殿了,已經很久,沒有人能像這個陌生人這樣說話了。

“明明不知道雨什麽時候會停,又為什麽要等。然而立在檐下問這樣的問題,又如何不是在等。”玄衣人淡淡道。

“可是你手裏有傘啊。”皇嵐眨眨眼,有些好奇的問道。

“在檐下等,雨不會停,撐著傘走,雨也不會停,那麽走與不走有什麽分別,有傘無傘,又有什麽分別。”

“若我這般執傘立於檐下,或者像那位大師空手立於雨中,又有什麽分別。”

荒雀聞言,不覺撐起身子遠遠的望去,果然看到前方佛堂一點微光之下,微微照出雨中站著一道人影。

“誒?那是大師麽?”皇嵐問道,“可是大師為什麽要站在雨裏,大師也在等雨嗎?”

“大師並沒有站到雨裏,也不需要等雨,因為大師心中,並沒有這一場雨。”

“雨不就在天上麽,為什麽要說心中沒有雨。”

“大師出家之人,身如菩提樹,心似明鏡臺,空無一物,又何來塵埃?”

“雨怎麽會是塵埃,多好看啊。”皇嵐微微一笑,“大漠裏很少能夠下雨呢。”

“既然如此,又為何有人踟躕檐下呢。”

“大師無傘行於雨中,公子有傘卻止於檐下,這不是該問公子自己嗎?”

“我的雨在天上,小姐的雨卻在心裏,我可以撐傘,小姐又要如何。”

“哈哈,我可以睡覺。”皇嵐仰著臉答道,笑容有些嬌憨。

“既然如此,又為何不肯安心睡大覺,還要往那廢墟裏跑呢。”玄衣人答道。

“啊……公子原來是你啊。”皇嵐恍然道,有些莫名的喜悅。

倒是自方才就躺在皇嵐身邊的雪若吃了一驚,原來皇嵐偶爾跑到枯葉泉廢墟去,還認識了些人,警惕之餘,又不免覺得欣慰。

自從五年前的變故之後,活生生從記憶裏丟失了一個人,可是那個人留下的空白,卻依然無法填補,久在宮中的皇嵐雖然總是帶著笑容,然而卻似再也未見從前的天真無邪。

“泉眼無心自泥犁,雲影無蹤未有及。何妨共祝樽前景,卻礙流光總輕易。”玄衣人並沒有對皇嵐的喜悅做出太多回應,只是淡淡吟了四句生澀的字句來。

“公子這些句子,我還是聽不明白啊。”皇嵐有些茫然的回答道。

倒是雪若聽聞,柳眉輕蹙,隱隱聽出來了機鋒意味,微微搖了搖頭,心中暗道,“皇嵐生生少了有關那個人的記憶,又怎麽能聽得出來。”同時對於外面那人,不禁多了幾分好奇,畢竟他知道的實在有些多了,然而不知為何,偏偏依舊安然躺著,並沒有打斷他們。

雪若不禁微微苦笑,就像是苦守了多年秘密的人,難以述說的心情。

他和無夜也許永遠不會開口,如果真相太殘忍,倒不如一場夢幻。

然而這種一廂情願,會不會太過自私了呢。所以當玄衣人隱隱暗喻出當年的事情,雪若並沒有說什麽,只是靜靜的聽著。

因為一旦錯過一次,便無法再如從前一般的堅持。

而命運的枷鎖,也無法解開。

雪若的笑容越發苦澀,只是別人察覺不到,即便是伏在身邊的皇嵐。

“雨停不停,傘有沒有,其實都不重要。”

“那什麽才是重要的呢?”皇嵐偏著腦袋問道。

“在於你心中有沒有一個想要得到的答案。”

玄衣人說著,緩緩撐起了傘,黑色的油紙傘在夜裏撐開,那一剎那仿佛一朵黑色的蓮花,幽幽的盛開。

“公子你要走了?”皇嵐看見玄衣驀然撐開了傘,問道。

“恩。”玄衣人執傘而立,輕輕的字音,仿佛湮沒在雨聲中聽不見,空澈得有些令人心碎。

“我們還會再見嗎?”皇嵐追問道。

“也許吧。”玄衣靜靜答道,忽然輕輕一揮手,將一物飛擲了過來。

皇嵐只見到眼前微微閃過的一點銀光,探手接過來,面上不由有些驚詫。

“無論如何,都請按照你自己的願望去選擇吧。”玄衣人垂下手,靜靜望著遠處,穿過重重雨簾,仿佛那邊也有個人這般靜靜站立,只不過沒有傘,也沒有屋檐。

“如果有一天有人阻攔,我的房間裏,桌上有一副畫卷,拿給他便是。”

然而皇嵐並沒有再問什麽,後面一句話仿佛都沒有聽到,忽然安靜得像是熟睡的孩子。欄桿邊響起玄衣人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最終淹沒在啪嗒啪嗒的雨聲裏。

空蕩蕩的欄桿邊,夜色滿滿,仿佛從未有人出現過。

“皇嵐?”雪若有些疑慮的問了一聲,卻不見回應,不禁起身來,卻見皇嵐正對著手中一件銀質物事怔怔看的出神。

沒有繁覆精致的雕花,那只銀質盒子簡樸的近於粗陋,然而依然看得出來,盒子的主人愛惜深切,看來有些年月的銀盒上依然磨得光潔明亮。

“這是什麽?”雪若有些驚愕的問道。

然而皇嵐只顧垂著頭,靜靜的擦拭著那只小巧玲瓏的盒子。

啪嗒。

仿佛有雨聲滴落,雪若下意識的擡頭看了一眼,卻什麽也沒看到,搖了搖頭,心想自己想多了,好好的房間怎麽會漏雨呢。

啪嗒。

又是一聲,雪若皺了皺眉,恍然看著身邊的皇嵐,才發現是垂著頭靜靜摩挲著小盒子的皇嵐,眼角驀然有淚滑落。

皇嵐趕緊用手臂環住了皇嵐,在她耳邊低聲問道,“怎麽了?怎麽突然哭了?”

“這……這是胭脂盒啊。”皇嵐低聲道。

“胭脂盒?那……又為什麽要哭啊。”雪若有些茫然,久在宮中的她,修行之外,自然皮膚白皙光潔,天然如若冰雕雪鑄,反而這些世俗兒女的胭脂膏粉,從未見過。

“……對啊,為什麽我會哭啊。”皇嵐恍然大悟似的擦了擦淚痕,

“可是……就是莫名的想哭。”

雪若皺著眉,一邊輕輕撫著皇嵐臉頰,替她抹去淚痕,心中卻是猶疑不定,然而望著那簡單樸素卻帶著人間煙火氣的胭脂盒,緩緩浮現出那人的身影來。

莫非這就是宿命麽,你終究還是留下了什麽。只是為什麽會從那個玄衣人手裏拿來,莫非……不對,雪若搖了搖頭,玄衣人絕對不是,難道白天自門口擦肩而過的……

雪若柳眉輕蹙,視線落在虛空某處,難道真的會有奇跡麽。

……

……

蜿蜒的石徑,前方便是燈火搖曳的佛堂,然而卻有人生生站在雨中,擋住了去路。

相似的黑衣,只不過一件布衣一件僧袍,玄衣執傘,而僧人淋雨。

“人心總多悲傷事,若能相忘,如何不好。”僧人面帶悲憫,問道。

“以道心入佛,道不能長生,佛不能涅槃,如何是好。”玄衣言語冷漠,淡淡答道。

僧人蠶眉如墨,負手淡淡道,“既在世外,無所謂道,無所謂佛,無所謂好或不好。”

“種如是因,收如是果,所見今日因,亦即昨日果,何談好或不好。”

“你自以為開悟時,將劍送給了一個少年,少年卻險些因劍而亡。”

“所以凡事因果,最終要看人自己,你今日在寺中,豈知你會否一世在這寺中。”

玄衣閉目一瞬,終又拾起了腳步,緩緩自僧人身邊走過,仿佛溪流中,一朵黑色的蓮花隨水波而去,而僧人,便是湍流中穩穩的一塊青石,分毫不動。

然而無論是佇立的青石,還是隨流的蓮花,他們都明白一點,水流是不會停下來的。

啪嗒啪嗒,聽雨僧廬下,鬢未星星也,奈何心如白頭。

……

……

長街換了小巷,小巷換了小樓。

直到關上門,三人才長長松了口氣。

“祝前輩不會有事吧。”荒雀皺著眉,還是問了一句。

“周圍看樣子都有前輩的兵馬,應該早有安排。”淩岳嘆了口氣,答道。

“聽起來,至少數十把勁弩齊射。”行蓧淡淡坐在床榻邊上,淡淡道。

“可是尋常弩箭,恐怕對於那些五尊級別的修為,也就只能撓撓癢吧。”荒雀嘟著嘴,吐吐舌頭道。

這話說來,淩岳皺了皺眉,仿佛想起什麽來,“要說起來,倒真是沒多大用。你們可知道為何今天封鎖的客棧得以解除了禁令?”

“誒,對啊,這倒是不清楚。”荒雀略一驚訝,頓時來了興致。

“因為林將軍在客棧裏拿了兩個人,說來好笑,他們竟然是從水井裏爬上來的,而且看起來都精疲力盡還有一個受了重傷。然而不得不說,他們一身修為令人驚訝,區區五六丈距離數十把勁弩齊射,居然被他們盡數打成了粉末。當時就像是無數珍珠灑過一樣,倒真是好看極了。”

淩岳說著,仿佛說書先生的有趣故事,停下來,自然是挑著眉頭查看聽眾的反響。

“珍珠?”行蓧皺著眉,“是說白色的光芒麽。”

“誒?是啊,怎麽了。”淩岳問道。

行蓧沈默片刻,忽然握起又帶著水痕的袖口,輕輕一擰,頓時啪嗒啪嗒滴出水來,而行蓧卻是皺著眉,忽然一揮手,指尖淡淡光華凝聚,頓時猶如亂雨跳珠一般揮灑而出,砸落到地板上,除了淡淡水痕,還留下一片坑坑窪窪的痕跡。

“行蓧你果然是深藏不露啊,這一手跟那人使的簡直一模一樣。”淩岳張大嘴巴,瞧著行蓧這一揮袖,頓時連連稱讚。

行蓧並不答話,只將袖口用另一只手扯開,仿佛在展示著什麽,頓時淩岳和荒雀瞪大了眼睛,但見方才還濕漉漉的袖口此刻已然幹燥如同剛剛晾幹。

“他們既然是從水井爬上來的,衣服上的水應該比我還多,擋下勁弩自然無礙。”行蓧淡淡道。

“然而水滴那麽小,要把靈力凝聚其中,還能擊碎弩箭,這等能力,得要多大修為。”淩岳有些驚訝。

“他們,應該是流光城的人。”行蓧沈默良久,緩緩道出一句。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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