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八卦與聽八卦中飛速流逝，轎車很快就停在了方家大宅前——說是方家大宅, 事實上, 秦都九氏的老宅在老城區裏呈八卦狀分布, 但是綿延至今的幾戶人家的新宅子卻挨著建在一起，處在新老城區之間的位置，稱得上都是鄰居。

這一片地域，大大小小的四合院，看似不規律地分布著, 但是只要是熟悉玄學的人, 細細走上兩遍, 或是自高空向下俯瞰, 就能發現，實是按照陣法分布，暗合八卦五行, 妥妥當當地護衛著中間的幾間大宅。

這幾間大宅，自然就是九氏中尚存的幾戶人家嫡系主家的所在。

顏堇昀自小在梧城長大，在那邊住了這麽多年, 驟然回到秦都, 回想起這些“老規矩”，未免覺得有些荒謬可笑。但是在秦都土生土長的九氏人心裏，這些“老規矩”，就像北方人家裏除夕夜要吃餃子一樣, 是無論如何都必須遵守, 不能有半點輕忽的鐵律。

方家的宅子建得氣派, 但是尚比不上一墻之隔樓家的宅子，兩輛車前後腳駛到，停在各自主家的門口，眾人下車，顏堇昀幾乎沒有半點猶豫地，就要跟著方渺直接踏進方家的院子。

“昀昀。”叫住她的，卻是方焱，“你先跟著孝珩去見一下樓爺爺和樓大伯吧，等吃飯的時候再過來我家。”

顏堇昀一怔，擡頭看向正站在自家門口，靜默不動的樓孝珩。

方渺嘟了嘟嘴，正要開口說些什麽，方焱瞥了妹妹一眼，她就不甘願地輕輕推了顏堇昀一下，“你先過去見樓爺爺吧，等下我接你回來——阿雯姑娘總是要先見過樓爺爺才好在這邊住下來的。”

秦都九氏，早年或許沒有什麽高下之分，但是幾百年流傳下來，如今隱隱是以樓家為首。樓老爺子身為樓氏家主，更是九氏中的執牛耳者，阿雯身份特殊，不是一般的親戚朋友，她暫時到秦都落腳，又是和九氏中人一起來的，自然要先拜訪過樓老爺子之後才好名正言順地留下來。

雖然不太情願，但是顏堇昀還是收拾好情緒，主動走向了樓孝珩。

樓孝珩臉上這才露出一點笑模樣，卻也只是一瞬即逝，連餘韻都讓人抓不住。他當先走進樓家，氣派的三進院落，穿過垂花門，直直迎上正站在院子中間的中年貴婦人，“媽。”他輕輕擁抱了一下母親，又很快松開，任由母親的視線在自己身上從上到下轉了幾圈，才微微側過身子，示意母親自己身後還有客人。

樓家大兒媳婦姓徐，是張家的遠房親戚，小時也是大戶人家出身——不過在那個年代，除了九氏這種身懷異術，有本事保住家底的人家，其餘人家大戶還是小戶區別並不是很大。當然，她依舊受到過良好的教育，這才有資格嫁給樓孝珩的父親樓山傾，當上樓家的大兒媳。這麽多年養尊處優，她保養得非常好，年近五十的婦人，看上去卻像是四十出頭，一根白發都看不見……

顏堇昀心情難免有些錯雜，但是也不至於把情緒帶到臉上。她淡笑著上前，努力詮釋著謙虛知禮的後輩形象，“樓伯母，我是顏堇昀。”

“昀昀都長這麽大了，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樓夫人——徐馨帶著恰到好處的熱絡，一開口就試圖拉近兩人間的關系。

只可惜，顏堇昀卻不吃這一套——秦都九氏的上一輩，恐怕一大半人都在自己小的時候抱過自己，但是那又如何呢？姚思然帶著她移居梧城之後，又幾個人釋出了自己的關心？他們的善意，僅僅存在於這座古城之中。

顏堇昀微微一笑，沒有同徐馨敘舊的打算——也著實沒什麽好敘，她回身拉過阿雯，“樓伯母，這位就是阿雯姑娘，樓孝珩恐怕已經同您說過了，她是桐鄉聖女……”

徐馨眼中閃過一抹失望，才挪開視線去看阿雯，“珩珩已經告訴過我了，原來這位就是桐鄉聖女。”面對阿雯，她的態度就不如面對顏堇昀時熱絡了，可是也談不上有多冷淡。她一手拉著兒子，微微側過身子，“大家都進屋說話吧，爸早就等著你們了。”

眾人這才跟在她和樓孝珩身後進了堂屋。樓家的四合院從外面看，和舊時的宅院沒什麽區別，但是屋內的裝修卻盡得現代中式風格的精華——當然，與那些附庸風雅的富豪們的家不同，樓家主屋內的一桌一椅、一幅畫一個擺設，都是喊得出來歷的。顏堇昀盡管已經不精於此道，但是大略一掃，依然能看出來，大部分家具擺設都比她的年紀要大上不少。

老式四合院的建築結構所致，樓家主屋不如一般人家的客廳亮堂，再加上一屋子暗色系的紅木家具，整個空間就略顯壓抑。樓家人顯然早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氛圍，徐馨直接就領著兒子走到正中間的紅木沙發前，對著正中坐著的鶴發老人道：“爸，珩珩回來了。”

樓遠章年近八十，看上去精神矍鑠，只是半邊身子隱在陰影裏，讓人看不清臉上的神情。他伸手招呼長孫上前，樓孝珩就規規矩矩地走到祖父身前，蹲下身子，讓祖父細瞧自己的臉。

“回來就好。”樓遠章摸了摸孫子的頭，沒多說什麽，坐在老父身邊的樓山傾卻一臉不滿地責怪起了兒子，“出去那麽長時間都不說給家裏來個電話，回樓鶴也沒消息，你媽都快急死了——”

“好了。”徐馨忙上前打斷丈夫的話，“珩珩這不是好好的——他還帶了朋友來呢。”一邊說，一邊朝丈夫使了個眼色。

樓山傾這才輕咳一聲，放過兒子，去看另外幾個小輩。

場面本就有些尷尬，只不過剛才的尷尬點，在於顏堇昀實在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站在別人家的客廳裏看長輩教育兒子，現在的尷尬點，卻在於顏堇昀實在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主動開口叫人——相比起來，她倒是更情願圍觀樓家三代的這場親情大戲。

好在還有樓夫人在場，她似是早就預料到場面不會十分融洽，正準備笑著開口緩暇，就聽見院子裏“咚咚咚”的腳步聲想起，一位堅持在夏末秋初也要穿過膝長靴的女孩子一路跑進了主屋，“哥，你回來啦。”

再見樓筱玥，除了頭發留長了一些之外，不再是利落的短發外，她給人的感覺同初見時並無太大區別。急沖沖地進屋，先和哥哥樓孝珩打了聲招呼，又扭頭去看另外三人，“表哥，你怎麽沒回家去？這位是——顏小姐，你真的來秦都了？嬌嬌前兩天還和我抱怨呢，說你好一陣子不回梧城了，也不去龍城，她還想找你占蔔呢，都找不到人。”

顏堇昀含蓄地點了點頭，“她那天打電話給我，問我什麽時候回梧城，說公司讓她接一部新戲，她心裏有些拿不準，想讓我幫她看看。”

“她最近事業發展的還挺好的，公司也很看重——只是比不上娜娜，娜娜才是真正的風頭正勁呢，我看著都想去龍城找她了，只可惜她拍戲繁忙，前幾天又進組了，都不能在龍城久住。”

“胡鬧！”樓筱玥說得正在興頭上，話音未落就被父親樓山傾厲聲打斷，“天天想著往外跑，我看你的心都給養野了。怎麽，也惦記著離開秦都，一輩子不回來？”

這話怎麽聽都像是在指桑罵槐，顏堇昀瞳仁一縮，下意識就想要開口。樓孝珩卻在這時擡頭，直勾勾地盯著她，視線中帶著些許懇切。

莫名的，顏堇昀話到口邊卻說不出來了，不上不下地卡著難受，只好再咽下去，只冷眼旁觀——她才不信樓筱玥不會對這句話生出反彈來。

果然，樓筱玥就像是被針戳到了一般，立時就要頂嘴，“爸——”

“你這人怎麽回事？”徐馨走過去輕輕拍了丈夫一下，“爸還沒說什麽呢，你倒好，訓了兒子訓女兒，有完沒完？”

“我——”

樓山傾開口欲辯，但是樓遠章似是也看不下去了，照貓畫虎地打斷了兒子的話，“夠了，都消停些吧。”老人家一開口，果然沒人再膽敢造次，大家紛紛閉嘴，等待樓遠章的下一步指示。

“你就是顏言的閨女？”老人的目光半點不差地直接落到顏堇昀身上，仔細盯著看了幾眼，滿意地點點頭，“不錯，長得很齊全，顏老弟若能有幸見到自己的孫女，想來也會滿意的。”

這話從“長得齊全”開始，就讓人有些不好接，她沈默了幾秒，才幹笑著叫了聲，“樓爺爺。”

樓遠章似是覺得有這麽一聲稱呼就足夠了，他又轉頭去看阿雯，“桐鄉聖女，久聞大名。”他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又開口解釋，“近百年前，張家一位先祖曾有幸進入過桐鄉，結識了當時的桐鄉聖女……”他話音一頓，不知略過了什麽，又繼續道：“不想我老頭子也有了一見桐鄉聖女的機緣。”

阿雯微笑著，並不拿出手機，王桓在她身邊開口：“樓爺爺，阿雯不方便說話。”

“我知道。”樓遠章淡淡地一點頭，“既然跟著回來了，那就暫時住下，小徐，你等下給小顏和聖女準備好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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