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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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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影怔楞坐在床上,在曲雁走後,他腦中克制不住的回想方才的博弈,一幀幀放慢的動作映在腦中,再尋覓其中可以拆破的招數。這是他多年來養成的習慣,每次對戰過後,都會在腦中不斷回想。

可想著想著,腦中就忽然想到方才那一個擁抱。

曲雁為什麽忽然抱他,齊影垂下眼眸,半響也沒想明白,左右也睡不著,索性獨自來到浴池,他今日的藥浴還未泡。

池內水汽氤氳,他將池旁的藥材包放進水內,自己則坐在一旁安靜等待。藥浴三日一次,每五次換一次藥材包,這是他換藥的第一日。

自從上次在浴池脫力後,曲雁便不放心他獨自泡著,第二次時直接守在外面。好在他適應能力極強,齊影現在已能習慣在熱水中泡半個時辰,也算是一種進步。

衣衫被扔在地上,齊影赤著腳走下去。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自己身上的疤痕有淡下的趨勢。譬如腹間那道傷口,按以往經歷來講必會留下一道醜陋猙獰的疤痕,可如今竟只有一抹淡粉的痕跡。

除卻那些年頭太久的傷痕,他身上許多新疤都有如此變化,齊影清楚知曉這些變化的來源,卻不知曉曲雁為何如此。

他曾猜測曲雁對自己的身子感興趣,但自從上次他提出侍寢被拒後,齊影便放棄了這個想法,權當是她好心才如此。可想起方才那個倉促的擁抱,他琢磨不透曲雁的想法。

齊影闔上眼眸,黏在身上的發絲被他隨手撥開,在低頭看見胸前那抹守宮砂時,他手中動作一頓,又扯了發絲將它擋住。

齊影整個身子都沈到水中,溫熱的水將他包圍。

浮屠樓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為了謀條生路,裏面的人什麽法子都用過。

其中最簡單的便是出賣身體,那些面容姣好的年輕男子,仗著最原始的本錢爬上各個首領的床。至少為人暖床總比隨時送命要強,等被厭棄後,還能利用往日情分求些簡單的任務。

饒是如此,每年死在床上的男子暗衛數量也只多不少。

樓裏每年都會選一批新出來的孩子,再讓有收徒意向的暗衛們去挑選,所謂收徒,實則也是一種謀生手段。她們會把最有資質的人選挑走,花上幾年時間訓好後,便把樓內分配的甲等任務交給徒弟去做。

這是浮屠樓內默許的,而那些為其出任務的徒弟,極少有活著回來的。

齊影看著自己所識之人一個個消失在樓內,曾很長一段時間都恍惚度日,只等著師父將刻有甲等的令牌交給自己,他再去赴死。

他也確實等到了那令牌,只不過不是給他的,而是他師父自己要接的,師父走前只對他扔下一句。

“等你真成了甲等暗衛,再來接甲等任務吧,別搶我的,接一次好多錢呢。”

溺水的窒息感將他包圍,可齊影似自虐般不肯擡頭,胸腔逐漸發悶,耳中甚至能聽見他打鼓般的心跳。

有許多片段從他腦中一閃而過,有幼時的,有拜師後的,也有從山崖上跌落的,最後留在腦子清晰映著的。

是方才隔著火把,曲雁擡眸望向自己微笑的一幕。

齊影從水中起身,扶著池壁開始猛烈咳嗽,連眼尾都紅了一圈。等安靜下後才發現,周圍寂靜一片,曲雁仍未回來,許是正在審訊。

手腕處仍一跳一跳的疼,曲雁方才為他上的藥已經打濕,一會回去還要再塗一遍。其實不塗也行,他反正早成了廢物,及時真能恢覆幾成武功,也不知能茍活幾年。

在藥仙谷的這兩個多月,竟是他人生中最無憂的一段時間。

其實除卻每月癸水那幾日,齊影極少將自己當做男子,在成為甲等影衛那日,他曾被誇讚是浮屠樓最優秀的一把刀,而刀是不用分性別的。

那日曲雁餵他的糖水,他也曾見那些富貴人家的主夫們喝過,他從未想過自己也能喝到。

他曾問過師父自由是何物,師父說是想吃什麽吃什麽,想去哪裏去哪裏,喝酒吃肉,聽曲觀舞,再不用過受人所控的苦日子,去享受真正的人間。

齊影其實對肆意人間不感興趣,他畢生所求不過是能有個自由身,在哪裏都無所謂,他可以一個人看日升月落。

最好再有個狗陪伴,和烏雲一樣就好。

齊影思緒愈飄愈遠,最終枕著手臂,趴在池旁沈沈睡去。

許是藥香熏擾,他又做了個夢。夢裏沒有那些血腥可怖的場面,反而祥和溫暖,他一個人坐在院子裏,腳下趴著一只懶洋洋的黑犬,他獨自看著田野間炊煙裊裊,看著日升月落。

又看見籬笆外出現一抹白色衣角,還沒等他看清是誰,便有兩只小狗吵吵鬧鬧沖過來。

…………

此刻的前堂,弟子們所居的庭院內幾乎亂成一鍋粥,數把火把穿梭而過,她們皆聽聞了谷內有淫賊的傳聞。更可氣的是,那淫賊竟意圖對許師兄下手,雖人已經被抓到,可難免沒有同夥。

曲雁未公布淫賊是誰,只下令徹查谷內所有可疑蹤跡之人。

她踏入狼藉一片的屋內,地上除了那具不知死活的人影外,散落了一地的花瓶碎片與其他物件,那染血的木椅斜躺在一旁。光是看著便知當時場面有多激烈。

梁紀倩沈默嚴肅,魏鈺則低聲咒罵一句,擡腳狠狠踹了關若薇一腳,女人壯碩的身子一顫,仍舊沒醒,梁紀倩怕魏鈺真把她踹死。連忙拉著她出去。

“弟子們還在外頭忙活,你去看看她們。”

曲雁每掃過一處,眸中冷色便多上一分,梁紀倩前腳剛勸完魏鈺,後腳看見大師姐的眼神便心間一梗。

在探查過關若薇身上傷痕時,梁紀倩低聲道了句,“下手夠狠啊,奔著要她命去的吧。”

大師姐的男人可真夠狠厲,他分明能將人直接砸死,還特意留了口氣讓她茍延殘喘,這力道把握的也夠精準,她暗暗心驚。

“大師姐。”梁紀倩有些頭疼。

曲雁幽幽看向地上之人,“關起來,先留她條命,我有用。”

師姐既說此話,那等待關若薇的定然不是什麽好商量的事,看著那不知死活的女人,梁紀倩本有些不忍,但一想到信上的內容,她臉色一下便沈下。

驚嚇過度的許粽兒被餵下安神湯,可當天晚上仍嚇起低燒。

他夢見自己被淫賊一直追著跑,他害怕的要死,慌不擇路闖入一間屋子。在那間逼仄幽暗的屋子裏,他看見大師姐手中握著把小巧的匕首,正把它從身前人的喉後拔出,鮮血濺了一地。

許粽兒捂著嘴縮在角落流淚,屋內一共十幾個人,皆死在那柄匕首下,他看著往日溫良和善的大師姐朝自己走來,染血的笑臉看起來可怖至極。曲雁如同修羅再世,正滴血的匕首抵在許粽兒喉間,溫柔的聲音催命般響起。

“你看見什麽了。”

許粽兒從噩夢中驚醒,他恍惚許久才意識到方才是夢。

而距離他撞破那場兇案,已過去三年多。

…………

浴池垂下的輕紗被掀開,曲雁看向睡在玉床上的身影,先是挑了挑眉,隨後唇角勾起抹終年不變的笑意,擡步輕輕踏上玉階。

方才自己回來時未在側屋見到他,心間竟有一瞬慌亂,擔憂他真出了事。若非是嗅到這熟悉的藥香,她怕是要將這谷內外掀翻。

他應是剛泡完藥浴,身上只披了件外衫,看起來睡的極沈,那便由他多睡會吧。

曲雁起身拿來藥箱,將針灸所用之針鋪在軟裘上,又撥開齊影半幹的發絲,本沈睡的男人睫毛一顫,幽幽睜開眼。

“要施針嗎?”許是剛睡醒,他聲音有些沙啞。

齊影看著曲雁手中銀針,在得到回答後便坐起來,背對著將衣裳褪下,他睡了半個多時辰,背上不知被什麽硌住,竟印出一半紅痕,而從前的舊疤痕已淡下許多。

曲雁垂眸掩住神色,腦中卻莫名浮現今日那封信的內容。

待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後,她眸色一冷,站起身子走到房內一側,隨手扯了條細布回來,面色有幾分陰沈。

齊影半響沒有聽見身後的動靜,茫然過頭去,便見曲雁手中拿著細布往回走,用冷著臉捏起銀針。他人倒是清醒了,只是茫然全化做不解。

他正研究著這是何意,便見曲雁再度在自己身後坐下,於是不解道:“用布做什麽?”

他是跪坐在床上的,許是屋裏悶熱,臉頰早透出幾分緋色,又因剛睡醒的緣故,聲音有些沙啞。此刻一回頭,肩身的發絲便落了下,更顯幾分勾/人。

曲雁指尖一用力,那枚用來針灸的銀針竟生生斷在她手中,而她唇角笑意一僵,眼底劃過幾分晦暗。

他怔怔看向曲雁手中斷針,面上有些無措,他啟唇又闔了幾回,最終與曲雁晦暗陰沈的眸子對上。

齊影瞳孔驀地一縮,在那瞬間繃緊起身子,他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危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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