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碾過地上的欄桿，卻因為底盤太低而被上面的警示牌卡住了。車拖著它開了一段距離，才把它甩下去。

又是一連串的槍聲響起，車身緊接著往下沈了沈，一股焦糊味也隨即傳來。

Ares大吼：“別再開了，左邊後胎和油箱都被擊穿了！”

他想把裴錯的手從方向盤上掰下來，卻發現她攥得死死的。

“你再他媽添亂我就讓你休眠，然後把你扔下懸崖，我自己去和他們解決。”裴錯惡狠狠地威脅，“反正你也摔不壞。”

“裴錯！”

“你不是說我是你的世界嗎？”裴錯的語氣忽然平靜了下來，但神色依舊是緊繃的，“我怎麽能讓你被世界放棄。”

一陣蜂鳴聲在半空中響起，幾點火光閃過，車前蓋瞬間被擊出了窟窿。裴錯又是一聲罵，“這些人瘋了嗎，飛行器都出動了？我真是後悔沒像電影裏的那些變態博士一樣給自己發明一輛戰車。”

因為爆了胎而被迫減速的車已經跑得很吃力，沒過多久，儀表盤上的油量圖標就開始不停閃爍。身後不斷變換隊形的車隊和空中盤旋的飛行器都在影響著前進路線，把他們慢慢逼往懸崖邊。

這輛車發出最後一陣轟鳴，似乎也不甘心，但還是停下了。

裴錯的拳頭用力地砸在方向盤上，眼淚也隨著動作滴落。她下了車，拽著跟下來的Ares跑了幾步，卻被他一把拉住。

腳前被踢到的碎石墜入看不到底的懸崖，連回響都沒聽見。

刺眼的燈光照到他們身上，沒給黑暗留任何地方。執行部專員舉著槍和合金盾牌下了車，將他們圍住。

“你不想體驗一下空中飛人的感覺嗎？”裴錯問。

Ares緊緊抓著她的手，“我也不想放棄我的世界。你會有機會逃走的，相信我。”

相信我。

這三個字他不止一次說過，也沒有一次食言。

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或者郊外根本沒下過雨，漆黑的天幕上綴滿了星星，一閃一閃的，像無數雙充滿悲憫的眼睛。

“Ares，”裴錯沒去看身後那一張張熟悉的臉，而是擡頭看向這片夜空，“我們之前太忙了，還有好多事沒一起做過。以後，”她忍住聲音裏的哽咽，“我們一起，連銀河系裏有多少顆星星都給它數完，好嗎。”

Ares沈默了。

“答應我。”裴錯輕聲說。

像是哀求。

他終於妥協，“好。”

“裴錯，”瑟基從人堆中走出來，手裏那柄烏黑的槍對準了他們，“你過來。這件事動靜太大，盟主已經知道了。他說可以看在你為高天城的發展做出了貢獻的份上放過你，只要你交出Ares。”

裴錯無動於衷，“那還是別放過我了。”

“你……”瑟基氣得說不出話，再上前一步，Ares就擋在了裴錯面前。

裴錯剛要跟他爭，就被他緊緊抱住。無論她怎麽掙紮都是徒勞。

“他做錯了什麽啊？”裴錯的眼淚浸濕了Ares肩膀處的衣料，“他有這麽強的能力幹什麽不行，可是他除了在格羅峽谷那次以外還違抗過命令嗎？他對高天城不利了嗎？今天拿槍指著他的人是沒被他指導過還是沒被他救下來過？”

執行部的專員們眼中閃過一絲猶豫，瑟基卻仍然穩穩端著槍，“裴錯，你清醒一點。他的能力是我們給他的，他不過是一個機器。”

“他的意識和人格也是你們給他的嗎？他並不完全是個機器，你根本沒有權利這樣對待他！”

“這就是他最危險的地方！”瑟基厲聲說，“炸彈已經被你拆除了，你不能完全保證他對我們的服從。如果你們之間不存在感情，就沒有任何能約束他的東西了。只要他想，高天城隨時會陷入當初Mars叛變的慌亂中！”

“難道盟主能保證高天城裏的每一個人都絕對服從於他嗎？”裴錯全身都在顫抖。Ares安撫地拍拍她的背，懷抱沒有絲毫放松。

“這麽多年來因為叛變而被下發S級通緝令的廢物就只出了楚喻那一個，Ares什麽錯都沒犯，甚至比許多人付出的還要多，為什麽不肯放過他？”

“因為他沒有一顆人心。”瑟基的手指已經微微發力，“只要是人，就會有弱點，這一點完全可以操控。但你永遠不會知道擁有了自主意識的機器人在想什麽，他們沒有弱點。”

裴錯拼了命地搖頭，“不……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證明……”

“不可能。從看到他在格羅峽谷的表現起，他就已經在我的黑名單裏了，後來的事更是助力。”瑟基冷冷地說，“我們從來不需要會脫離控制的機器人。”

說完，他就將扳機狠狠一壓。

裴錯眼睜睜看著那顆冒著冷光的高穿透子彈飛速襲來，自己卻仍被Ares禁錮著，動彈不得。

時間好像沒變，又好像有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直到控制著自己的那股力道緩緩松懈，裴錯才跌坐到地上。

她不再大吼大叫地質問瑟基，只是一個勁地掉眼淚。但這次，她卻看不到那雙幽藍的眼睛，也沒有人對她說“別哭了，我手太臟，不好幫你擦”。

瑟基往裴錯這邊走了幾步，他身後的執行部專員卻突然紛紛倒地。他嚇了一跳，槍又指向裴錯，“你做了什麽？”

過了好一會兒，裴錯才緩緩站起身。

“他們體內被植入了麻醉針。”她說，“我猜，Ares是它釋放的‘開關’，為了能讓我逃走。”

他算準了今天的絕境，也算準了到場的每一位專員。

“所以我一直問你，他到底做錯了什麽。”裴錯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他什麽都沒做錯，哪怕知道你們會有這樣的想法，他都沒想過要傷害你們。”

“他是個機器，機器擁有自己的想法就是錯。”瑟基的槍口對準了裴錯，“你要是再這麽執迷不悟，我就……”

“除了躺在這裏的專員，研究院裏也有不少人的體內有這個東西。我大概估算了一下，總人數也就兩百出頭吧。”裴錯說著就笑，“我是人，但我在覆仇的想法中長大，沒Ares那麽善良。在發現他做的這個東西以後，我偷偷給它加了個引爆功能。雙保險麽，您教的。而我和Ares一樣，是‘開關’。”

瑟基的手顫了顫，“你……什麽意思？”

“我希望您不要阻止我覆原Ares。如果您非得讓這個對所有人都沒有惡意的機器人徹底消失，不惜用兩百多名精英的命來換，那您可以現在就殺了我。”

瑟基的聯絡儀和對講機突然齊齊響起。他同時接聽，聽到的都是研究院裏有人不省人事的消息。

他僵了片刻，終於放下槍。

那一槍打穿了Ares的心臟，芯片也在巨大的摩擦力下被燒壞，相當於最重要的中樞系統已經作廢。

裴錯把Ares放到她實驗室的操作臺上時，有幾個同事在窗外遠遠看著，不知道在議論些什麽，但沒人敢靠近。

在他們眼裏，裴錯和瘋了沒什麽區別。

裴錯站在操作臺邊，握住Ares的手。

“我不會放棄你。”她輕聲說，“這是我答應你的。”

答應你的事，我一定會做到。

瑟基雖然不再阻止，但他也不會為裴錯提供任何方便。芯片的原理和構建方法出自他，但這些知識太過深奧，並不是短時間內就能學會並應用的。

凱瑟琳偷偷給裴錯帶了很多書，說是從瑟基的書架上看到的，認真研讀或許會有用。

“他會回來嗎？”裴錯看著那一摞快頂到天花板的厚重書籍，“或者說，經過覆原又更換了芯片的他，還會是他嗎？這樣的問題，好像從來都沒有答案。”

凱瑟琳拍拍裴錯的肩，“或許關鍵只在於時間。”

“說到時間……下次時空隧道測驗我能不能報個名？我要真回去了，我就不手賤做什麽思維傳輸了。”

“你只是賭氣這麽說而已。”凱瑟琳一臉了然，“你根本不後悔遇見他。”

裴錯揮手把凱瑟琳趕走，繼續修覆那塊舊芯片。

盡管裴錯已經盡量還原了它的外觀，但裏面的東西有損毀是肯定的。她不抱任何希望地將它插在讀取器上，電腦果然只顯示了有硬件接入，點開卻是“信息獲取失敗”的警告界面。

裴錯早有預料，卻也有些失落。正在她發呆時，任務欄上突然出現了一個不停閃爍的小氣泡。她把光標移了上去。

“發現隱藏文件，是否打開”。

確認。

然後裴錯就看到了她自己。

她在實驗室裏端著咖啡杯回頭，眼神冷漠高傲。她站在落地窗外的游泳池旁，指間夾著一支細煙。她在幽暗的山洞裏單膝跪地，臉上布滿淚痕。她站在玄關前歪著腦袋，一副俏皮的模樣。她在夕陽下開車，金色的光落在她的身上……

這些瞬間太多了。

而記錄下這麽多畫面的“相機”，是他的眼睛。

終於，裴錯翻到了最後一張。

夜色濃得如同化不開的墨，上面綴滿了星星。

是最後那天晚上。

裴錯像被抽幹了力氣，趴在桌子上，泣不成聲。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