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妄是個“不解風情”的人。

饒是如此，她也知道這個時候不能講道理，會火上澆油。

金蓮全部在長老殿一側，和雲妄涇渭分明，她誠心誠意道：“憐綺長老，我過來不為其他事，有點擔心你。”

冷淡視線在她身上輕落半秒，旋即離開，“假如殿下擔心我因此無法維系大魔法陣，那麽您多慮了，蜂巢不會出事。”

對她連“您”都用上了。

真的在生她的氣啊……

雲妄緘默少頃，篤摯地說：“我不擔心大魔法陣，也不擔心蜂巢，我現在擔心的只有你。”

金蓮微微舒展，憐綺清冽道：“多謝殿下關心，我沒有什麽值得殿下擔心的地方。殿下與其在我這裏浪費時間，不如多去陪伴一會兒晴流。”

雲妄時刻關註著忘金蓮，見其態度緩和，她稍稍往前走兩步，說：“維善正在陪同晴流，我在那裏幫不上忙。”

憐綺：“殿下在這裏一樣幫不上忙。”

話音才落，他猛地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睫翼頓時如蓮瓣一樣輕顫，喑啞道：“抱歉，我……”

“我錯了。”

憐綺訝然擡眼看去。

幹脆利落的大聲道歉蓋過了他的聲音，也一下擊碎了他豎起的所有防禦。

雲妄就那樣站在那裏，目若懸珠，態度坦然，神情誠懇，她再次重覆道：“我錯了，我鄭重向你道歉，我不應該對你開槍。”

憐綺側過臉，不敢去看那雙爍亮明澈的眼睛，他說：“殿下，請你不要這樣。”

雲妄：“不要怎麽樣？”

憐綺聲音顯得狼狽：“不要對我道歉，我沒有資格聽殿下的道歉，即便殿下真的想要殺我，我也只會由衷地感到高興。”

“首先，我絕對不會想要殺你。其次，判定‘資格’這件事，應該由我這位蜂王來決定，而不是憐綺長老自己吧。”

金蓮沒有一開始那麽抗拒雲妄，她趁機靠近憐綺，坐在他身前。

憐綺想要起身離開，雲妄雙手按住他肩膀，將他固定在原地。

手下的身體無比僵硬，她之前也對憐綺說過“抱歉”之類的話，從未見過他反應這麽大。

憐綺魔力翻滾，他抗拒道：“殿下，請你放開我，”

魔力即將爆發前一刻，雲妄輕輕喊——

“憐綺。”

沒有長老的後綴。

殿下直接喊了他的名字。

“我剛來到這個世界險些因輻射死去，倒下之前，是你救了我，我一直記得你的味道。”

“你對我很重要。”

冰川融化，春暖花開，魔力趨於平靜，忘金蓮如往常遍布長老殿各個角落，枝蔓搖曳。

憐綺低眼，“我救你，只因你是蜂王殿下。”

雲妄淡笑：“不管是什麽原因，你都救了我，我只認最後的結果。”

憐綺沒有說話，長老殿裏只剩魔法陣運轉和金蓮彼此纏繞的聲響，他身上的距離感消失，些許煙火氣回落到身上。

雲妄第一次在長老殿見到憐綺的時候，他眼神空洞虛無如同沒有情感的精美人偶，通身遍布毫無求生意志的清冷破碎感。

那樣蕭然塵外的憐綺美得驚艷……

可雲妄更喜歡現在越來越像個活人的憐綺。

他甚至會生氣了。

他先前“因忘金蓮險些殺了她”的事而道歉，給她道歉的金蓮上的情緒都只是偽裝。

雲妄露出笑容：“你消氣了嗎？”

憐綺瞥她一眼，“殿下，我沒有生氣。”

雲妄附和地點頭：“嗯，你沒有生氣，我亂說的。”

憐綺微微抿唇，這時他才留意到，雲妄坐的離他有多近。

他們膝蓋抵在一起，他能清晰感知到對方的體溫正在灼燒著自己。

憐綺正要開口，雲妄先說話了，他便停下安靜地聽著。

“有一件事我必須解釋清楚。”雲妄掌心幻化出方才射擊憐綺的銀色手槍，“它叫織夢槍，被它子彈射中腦袋後，只會陷入昏睡，不會死亡。”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我親自向你演示一下織夢槍的效果。”

雲妄拉開保險栓，把織夢槍槍口對準太陽穴，指腹壓住織夢槍扳機。

在她扣下扳機前，微涼的大手扣住她手腕，移開槍口。

憐綺輕聲道：“會疼……不用演示，我相信殿下。”

織夢槍消散，雲妄看向憐綺臉上的血痕，她伸手。

掌心貼上細膩光滑肌膚的同時，對方身子輕顫了一下。

拇指在傷口邊緣虛劃，雲妄問：“為什麽不用治愈魔法？”

憐綺回道：“沒有必要把魔力浪費在這種地方。”

他說話時，唇部上下張動幅度很小，似乎這樣說話就能省一點力氣一樣。

雲妄註視他顏色偏淺的唇瓣，腦中忽地閃現過一個畫面。

先前她在長老殿餵憐綺王蜜，螫針長出倒刺不小心劃破了他的唇角，沒幾分鐘那個劃傷便痊愈至看不出痕跡。

恢覆速度和失控中的晴流有些像……

憐綺回答完後，雲妄的視線始終黏附在他雙唇之上。

隱隱的打量之意，柔軟的唇瓣逐漸升溫，染上淺淡的緋色。

視野裏景象的變化令雲妄回過神，她下意識問道：“憐綺長老，你餓了嗎？”

憐綺靜靜地凝睇雲妄。

片刻，金色蓮枝盤纏上雲妄四肢，將她從他身前帶離至一米遠的地方，放穩，金蓮抽回。

“殿下該回去休息了。”

雲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她哪句話說錯了？

很快，她反應過來，是稱呼的問題。

……這個擰巴的家夥。

不能直接說出來嗎？

雲妄笑了，她輕而易舉地繞開所有擋路金蓮，閑庭信步再至憐綺身前，她蹲下。

“憐綺，嘴巴長在臉上不止可以用來裝飾，它還能用來表達交流。如果你不肯用它來表達真實心情，我怎麽知道你在想什麽，又怎麽知道哪些事會讓你高興或不高興？”

憐綺斂眸，“我的想法無關緊要，殿下是蜂王，按照自己想法行動便好，無需了解我或是任何近衛蜂的……”

“這是你說的，按我自己的想法來行動……”雲妄掐住憐綺臉頰，目光微冷，指尖化出螫針，“就算我現在對你授粉，你也會遵命不抵抗嗎？”

憐綺呼吸一頓，身子明顯繃緊，忘金蓮進入戒備狀態。

他說：“我不是適合殿下的授粉對象。”

雲妄另一手向下，“我是蜂王，適不適合不是應該由我來說嗎？”

手掌停留在緊實隆起的胸肌前，五指分開，也無法徹底將其包裹。

“蜂巢裏還有比你更加引人的近衛蜂嗎？”

手指用力，噴雲洩霧，奔騰澎湃，蓮味奶香四溢。

雲妄擦拭迸濺在臉上的蜂王漿，手掌仍有乳白蜂王漿滴落。

她勾起憐綺的金色長發，把他臉前的發別至耳後，撫弄那瑩潔如玉的耳垂，傾身貼在他耳邊。

聲線淡漠至讓憐綺心生不安。

“晴流的事情，讓我今天心情很不好，但我清楚，聽了晴流那番話的你，心情只會比我更不好。”

“你比我還要在意晴流……”

憐綺方要開口，雲妄食指點住他的唇。

“別急著否認，我話還沒有說完，在我表達清楚之前，你不許插嘴。我或許在其他方面有些遲鈍，但這方面不會。”

“晴流對你有多重要，你在面對晴流那番話時退的那一步能說明一切，我不知道你是不想在我面前承認，還是在自欺欺人……我不在乎。”

忘金蓮在長老殿裏焦躁不安。

“我關心你，我擔心你，我來找你。”

“你可以盡情的對我生氣，對我發洩情緒；你敏感，我會改變和你的相處方式；你不想告訴我的事情，我不會逼問你；你不想做的事情，我不會強迫你……”

“任何你們眼中的錯誤，在我這裏都不是錯誤，我對同伴的容納能力遠超你們的想象，我可以包容你們所有的一切。”

憐綺擡眼，眸中金色加深，他註視雲妄。

雲妄向他溫和地笑著，笑不及眼底，“但是——”

“我不喜歡被人推開的感覺。”

“一次兩次三次……把我徹底推開之後，我便如你所願，不再接近你，長老。”

憐綺瞳孔猛地一縮，他低下頭，淡金長發全部垂落在面前，看不清他的神情。

雲妄站起，撫平衣物褶皺，她無視手上的粘膩觸感道：“我先回去休息，長老如果餓了讓維善來通知我就好，你再厭煩我餵你王蜜……為了蜂族考慮，也請你不要再把自己餓到失控的地步。”

憐綺自剛才開始就一直低著頭，她也沒有等對方答覆，說完後徑直前往長老殿大門。

金色蓮枝劃破空氣，一根又一根蓮枝與金蓮在殿門前纏繞將門堵至嚴絲合縫，大魔法陣中央傳來衣料摩擦聲，以及赤足踏在長老殿地面上的聲音。

雲妄眼中閃過了然之色，擰巴的家夥果然要下猛藥才有用……

自然，她剛才說的基本都是真心話。

雲妄轉身望向走來憐綺，故作平靜道：“長老這是什麽意思？”

憐綺走近，雲妄後退，一副不想和他靠太近的模樣。

退到雲妄後背緊貼忘金蓮組成的屏障，她與憐綺之間的距離終於拉近。

憐綺的長老服被蜂王漿洇濕，白色布料變得半透明，如此近的距離，一邊淺櫻色小花昂首挺胸的輪廓清晰可見。

雲妄要從側面離開。

背後的忘金蓮枝蔓延長，捆繞在她腰間，讓她無法移動去其他地方。

雲妄心中驚訝，她故意冷聲道：“放開，別逼我對你動手。”

憐綺垂眼看她：“殿下生氣了嗎？”

雲妄說：“沒有。”

憐綺又輕聲問：“為什麽叫我‘長老’？”

雲妄回：“沒有那麽多為什麽，我是蜂王，我想怎麽叫就怎麽叫。”

憐綺靜默半晌，他抿唇，看一會兒雲妄，抿得更緊。

在雲妄催促他放開她的時候，憐綺說：“……我不喜歡。”

雲妄說：“你自己說過，你的想法不重要。”

話音落，右手被蓮枝擡起，憐綺雙手握住她的手。

“我餓了。”

遲遲等不來螫針的憐綺，輕啟唇瓣。

食指頂端被溫熱感圍裹，舌尖靈巧撩動。

他雙目微闔，眼尾的紅愈發冶艷，長睫在眼下打出一片鴉色，陰影邊緣不住抖動。

“殿下……我想要王蜜。”

雲妄嘆氣。

她應該拒絕他？

還是順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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