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皎回家以後，也沒怎麽睡，她先給李工發郵件說明了情況，先暫時請了一周的假，洗了個澡後，她又簡單地收拾了一些盧萍的東西，打算到七點以後給她帶過去。

她在自己原來的小臥室裏躺了一會兒，半夢半醒的時候，設定的鬧鐘在六點半準時響起。

周皎沒什麽胃口，但是下樓經過剛開門的早餐店的時候，還是買了三份豆漿和蒸得軟糯的雪白米糕。

她打車去了市一醫院，到達住院大樓門口，剛好七點整。

早晨的霧還沒散，空氣裏濕乎乎的，周皎深吸了口濕潤的空氣，才按照周達通給她發的病房號上了七樓。

此時此刻的醫院樓道靜悄悄的，護士們經過的時候，步伐放得很輕，只有小推車滑過地磚的沙沙輕響。

到了707門口的時候，周皎先透過門上那一扇小小的玻璃窗朝裏張望，周達通已經醒了，站在床角，將熱水盆裏的毛巾擰了出來。

盧萍躺在床上，也是醒著的。

周皎見周達通用毛巾給盧萍擦了擦臉。

周皎於是在原地站了一小會兒，沒有動，等周達通轉過身來，他才看見了她。

他立刻扭頭對盧萍道：“皎皎回來了。”

盧萍躺在床上不敢大動，聞言，只伸長了脖子，往門上的窗玻璃望來。

周皎將想哭的沖動又憋了回去，伸手扭開門，走了進去。

盧萍的臉色尚好，已經過了術後的頭兩天，只是還不能太動，大多是躺在床上“被動”運動。

周皎臉上露出個小小的笑容：“吃早餐了麽？我買了豆漿。”

盧萍笑了：“沒吃，但待會兒醫院會送餐來，你們先吃。”

周皎沈默地將袋子裏的一杯豆漿遞給了周達通。

周達通伸手飛快地接過：“謝謝皎皎。”頓了小片刻，又道，“我去跟護士說一聲，你醒了，看什麽時候送藥來。”他捏著豆漿，往外走。

周達通一走，周皎忍不住問盧萍道：“你怎麽不跟我說呢？”

“不是什麽大手術，醫院都說了，他們每天都做好多臺這樣的手術，你不是去武山了麽，能不能評上工程師不都看武山水壩的項目麽，我想著，過兩天等你回城裏了，我再跟你說。”盧萍見周皎走到了床邊，輕輕推了推她的手背，又道：“再說，然然不是來了麽？”

然然？

叫得這麽親熱？

周皎反問道：“這能一樣麽？”

盧萍笑了半聲：“然然是個好孩子，哦，對了，住院以來，他幫忙墊了不少錢，你爸雖然後來給了他錢，但我覺得不只那個數，你想著點兒，去醫院仔細問問，到時候記得補給他。”末了，又問周皎，“我讓你存錢，你存了得吧？雖然醫保大部分能報，可是還是有額外費用。”

周皎過了小半個晚上，人也比昨晚冷靜了不少：“我帶了錢來得，待會兒我就去問問。”

過了一小會兒，護士長和周達通齊齊出現在了病房，她給盧萍送了藥，又量了體溫和血壓，見到周皎，笑著說：“你女兒來了啊，今天女婿沒來啊？”

周皎不禁瞪大了眼，見盧萍笑嘻嘻地說：“剛回來。”

護士長走後，盧萍解釋說：“前些天不都是然然在麽。”

周皎見她躺在床上，自然也不能跟她計較，餵她喝了水後，便對周達通說：“你回去休息一下吧，我今天在這裏就行。”

周達通楞楞地看了看周皎，又拿眼去瞧盧萍。

盧萍點點頭：“對對對，你回去吧。”

周達通將盧萍換下來的衣服一並收拾了一下，準備帶回家，臨走之前，他猶猶豫豫地問周皎：“皎皎，中午想吃什麽？”

盧萍在住院有病號餐，家屬吃飯需要自己解決。

“都行，隨便吧。”周皎說。

周達通提著飯盒出了病房門。

病房裏有電視，盧萍看了一會兒電視，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周皎輕手輕腳地將電視關了，獨自坐回沙發上，她先前去醫院結算的地方詳細問了問，和周達通給高未然的數目確實差了五萬塊錢。

她想了想，給高未然發了一條短信：“今天忙麽？晚點兒請你吃飯？”

過了約莫半個小時，高未然回覆到：剛才在開會，阿姨今天好點兒了麽？我待會兒過去看她。

周皎：護士說血壓沒什麽問題。

高未然：那就好。

周皎看了一眼手機賬戶裏的餘額，打算先轉一部分錢給他，於是問高未然：你有微信麽？

高未然卻沒有立即回覆。

她於是試著用他的手機號搜索了一下，發現他的手機號似乎並沒有綁定微信。

等了約莫十來分鐘，高未然才回覆到：沒用微信，怎麽了？

周皎覺得有點奇怪，心想，不如見面再說。

中午十二點不到，周達通提著飯盒回到了病房。

他這次拿的是一個嶄新的三層保溫飯盒，在沙發旁的矮茶幾上一字排開，對周皎道：“我炒了一個甜椒肉絲，又在鹵菜店裏裝了甜醋排骨，清炒的是筍片，米飯不夠的話，我可以去樓下食堂買點兒。”

周皎接過他遞來的筷子，說了一聲謝謝，又問：“你不吃麽？”

“我吃過了。”他沖周皎笑了笑。

盧萍的病號餐也很快送了來。

高未然到病房的時候，護士已經把餐盤收走了。

周皎也把保溫盒飯收了起來。

盧萍一見高未然，便笑了起來，問他：“今天這麽早就來了？不耽誤你工作吧？”又對周達通說，“去給然然倒杯水。”

高未然連說：“不用了，叔叔。我不渴。”

“你吃午飯了麽？”周達通面對高未然，倒不緊張，只熟稔地問道。

高未然搖頭道：“還沒。”

周皎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要不你先去吃飯吧，這會兒都快一點了。”

盧萍笑道：“對，皎皎，你先帶他吃飯吧，這兒有你爸呢。”

周皎點點頭，出了住院大樓，她問高未然道：“你想吃什麽？”

高未然見她臉色比昨晚好多了，笑道：“想吃餃子。”

周皎聞言一怔，反應過來道：“原來那間餃子麽？”

高未然點頭：“嗯。”

高未然說的是家屬院裏，李叔的餃子館，隔了這麽多年，一直都還開著。

中午飯點兒，人正多，兩人等了一會兒才在角落裏找到了一張小桌子。

李叔端著餃子出來的時候，認出了周皎，忙問：“你媽好點兒了麽？什麽時候可以出院啊？”

“恢覆得不錯，醫生說兩到三周吧。”

“挺好的。”李叔又轉臉去看了一眼高未然，打趣道，“小同學沒怎麽變嘛。”

高未然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李叔叔，我長大了吧。”

李叔放下碗，笑呵呵地走了。

高未然面帶惆悵地撥了撥自己的頭發，扭頭卻見周皎在看外面，他順著她的視線望去，見到了門口那一棵大樹，以及樹下的石凳。

高未然笑了笑，問：“你還記得麽，以前我老在那兒寫物理。”

周皎笑了：“當然記得。”高未然束手束腳，弓著背坐在那裏寫他不會的物理的慘綠青春。

見她一笑，高未然懸著的心落了下來。

她的情緒比起昨天似乎好多了。

周皎因為吃過飯，只一勺又一勺地喝面前的海帶湯，等到高未然快吃完餃子了，她才說：“我回頭把餘下的手術費轉給你，你把賬號給我吧。”

高未然先是皺了皺眉頭，但最終仍舊老老實實地報了一串賬號。

他可不想在這種小事上和周皎起爭執。

周皎立刻拿了手機，給他轉了賬。

高未然覺得周皎還是把他當外人，心裏正不是滋味，卻聽她說：“這次實在謝謝你，晚上你有空的話，我請你吃頓好的。”

高未然嘴角一揚：“我想吃背後那間火鍋。”

“可以啊。”

高未然這一趟來家屬院，點的都是從前高中時愛吃的餐館。

下午，周皎回了醫院陪盧萍，高未然也在病房裏看電視。

護士來的時候，他幫忙扶起盧萍的背心，讓她“被動運動”了一會兒。

盧萍欣慰道：“還是你撐得住些，他就不行了，小老頭了。”說的是另一側的周達通。

周達通確實見老了，背脊微微佝僂，就像是個小老頭。

護士長聽了也笑，誇道：“你女婿真的好，又高又帥，每天都來。”

周皎站在床的另一端，感覺此時此刻的自己倒像個“局外人”。

高未然側目瞄了她一眼，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卻什麽都沒說。

盧萍到底還是有一點私心在。

周皎想讓她高興一點，也就由著她去了。

晚上吃火鍋的時候，高未然問周皎：“你請了多久的假啊，你們單位怎麽說啊。”

“批了兩周，之後我打算給我媽先找個護工，按照醫生的建議，一個月之後覆查沒什麽問題的話，再找個家政阿姨吧，平時做飯打掃什麽的。”周皎和盧萍商量過這些事情，她其實也想過要不回來算了，但是盧萍說她好不容易要熬出頭了，可不能說走就走。

“只是我媽還想開店，說什麽也不肯歇業。”這事讓周皎有點頭疼，開店是件很辛苦的事，但盧萍再三強調，她現在都讓別人幹活，自己也就是個甩手掌櫃。

“阿姨事業心挺強的。”高未然評價道。

周皎笑了笑，轉而問道：“你呢，你什麽時候回去啊，總不能老在這裏呆著吧？”

高未然卻說：“我想呆多久呆多久。”

周皎無奈嘆氣：“我跟你說正經的。”晴天國際又不是小打小鬧，高未然身上的擔子肯定不輕。

“兩個星期吧。”高未然試探地問道，“我們可以選一班航班回去？”

周皎沒回答，往自己碗裏夾了一塊鍋中浮起來冬瓜，細嚼慢咽起來。

高未然著急地追問道：“你倒是說話啊？”

周皎擡眼仔細打量他的眉眼，他臉上略帶緊張而著急的小表情。其實李叔說得不錯，高未然確實沒怎麽變。

“可以。”她笑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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