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點，天光熹微，周皎已經洗漱完畢，和她一間寢室的王靈也換上了安全服。

兩人都顧不上化妝，只抹了厚厚一層防曬霜以及在腳踝處噴了驅蟲的藥水。

敲門聲適時響起，李嘯坤站在門外問：“起了麽？我買了早飯。”

他們目前住在武山腳下的鎮上唯一的一間招待所裏，吃飯都是自己解決，而方圓百裏之內，這麽大清早只有鎮那頭有一間包子鋪，來了這兩周多，每天早晨這個時候，李嘯坤都會先出門給她們買早點。

王靈聞聲趕緊拉開門，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道：“每天都麻煩你，明天還是我早點起床去買吧。”

李嘯坤：“天冷了，這麽早外面也黑燈瞎火的，讓你一個人去也不行，我去就行了，路也走熟了。”

同為實習生，王靈實在過意不去，語含歉意道：“每天都這麽麻煩你。這樣，等回城了，我請你吃大餐！”

李嘯坤笑了笑，低頭將袋子裏的一小袋包裝遞給王靈，又將另一包遞給周皎：“師姐，今天有你喜歡的梅幹菜餡兒的。”

“謝謝。”周皎接過，又給李嘯坤轉了帳。

李嘯坤摸熟了周皎的脾氣，只得無奈地收下了。

三人簡單地吃過早點以後，便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武山的工作強度大，組織合作的部門也覆雜。周皎帶著王靈和李嘯坤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但好在兩個人專業素質強，上手快。上報數據截止前一天，周皎上傳了完整的覆審數據和測繪報告。

接下來，便是等待審核結果，也暫且告一段落。

周皎開車帶著兩人出了武山地界，先去臨市吃飯慶祝，三人一致決定吃燒烤，周皎請客。

席間，王靈感嘆道：“山上可真冷呀，一到平原感覺才是秋天。這一趟差下來，我起碼瘦了五斤。”

見周皎笑了，她放松了些，說道：“師姐，之前還做過類似的項目麽？”這麽一段時間下來，王靈也學著李嘯坤，改口叫周皎師姐。

周皎想了想：“有，我正式工作的第一個項目就是水壩，臨川。”

這是個中型項目，但是作為群落效應，大小水電站依山傍山，當年也上了新聞。

李嘯坤點頭道：“我聽說過。”

周皎笑道：“挺有意思的項目，我當時什麽都不太會。多虧了帶我的同事。苦是苦了點兒，但之後想起來還挺有成就感的。”

王靈附和道：“對對對，我的理想就是，以後但凡走過大橋，隧道，我都能對身旁的人說，看，那就是我修過的橋和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工程項目延續的價值以年計，以十年計，或是百年計。

周皎見她是真心喜歡這一行，也笑了起來，往她碗裏夾了一片烤茄子。

李嘯坤一看：“師姐，不給我夾一塊麽？”

王靈笑了兩聲：“你幼稚不幼稚。”

周皎夾起烤盤裏的茄子，正準備遞到李嘯坤碗裏，可她手邊的手機短信音忽地響了一聲。

她放下筷子，低頭一看，是周源。

自出差以後，周源也給她打過幾次電話，但各種陰差陽錯地，周皎只真正接到過一次。

兩人的對話也很簡短。

周源的短信問：什麽時候回來？

周皎回覆：明天。

周源卻沒有立即回覆。

周皎等了等，放下了手機。

正式回城前，周皎還得去市裏的測繪機構歸還設備。

他們今晚於是住在市裏的酒店，等待明天的飛機回京市。市裏的住宿條件好了一些，周皎痛通快快地洗了個熱水澡。

她吹幹頭發，才看見周源半個小時前給她回了信息：等你回來，我們能好好聊聊麽？

周皎捏著手機，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覆。

她想了半天，回了一個“好”字。

周源要和她聊什麽？她心裏大概也能猜到，她拖下去也不是辦法，誠如盧萍所言，她不能耽誤別人。

她嘆了一口氣。

“師姐，怎麽了？”

王靈掛了電話，從陽臺進來就聽到周皎這一聲嘆息。

“沒怎麽。”周皎笑了笑，問，“你打完電話了？”

王靈幾乎每隔幾天就會和劉路煲電話粥，黏黏糊糊地說個沒完。

她臉紅道：“沒吵到你吧？”

周皎搖頭：“沒，都沒睡呢，再說了，你的聲音也不大。”

王靈放下心來，也躺到了床上，兩人住的標間，見周皎還在看書，沒有打算睡覺的模樣。

王靈鼓起勇氣說：“師姐，你不知道，其實我特別感激你。”

周皎放下手裏的書，疑惑地“嗯”了一聲。

王靈笑道：“你知道劉路對吧，你面試過他。”

劉路是王靈的男朋友。

“記得，怎麽？他告訴你了？”

王靈點頭：“他面試回來就和我說了。”

“說什麽？說我懟他了？”

王靈笑出了聲：“不是，他把你的原話告訴我了，說你特別欣賞我。”

“確實是這樣。”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來的三建。師姐，你大概也知道，我們之前也面試了好幾個機構，實在沒有辦法，他才想到這種‘捆綁式’面試，如果可以一起錄取就最好了。我不是本地人，如果找不到工作，我家裏就會讓我回去，劉路特別著急地想幫我。”

周皎笑了：“不過最後你能進，也是你自己的實力，和我關系不大。”她頓了頓，又說，“不過你們感情真挺好的。”

王靈笑了起來，眨了眨眼：“嗯。劉路踏踏實實，是個特別好的人。”

周皎聞言，仔細看了她一眼，卻問：“那你和他在一起，是因為他是個特別好的人麽？”

王靈飛快搖頭，斬釘截鐵道：“當然不是！我當初見到他的時候，心跳撲通撲通，不怕你笑話，交往了這麽久，我看到他的時候，心跳還是會撲通撲通地跳，在我看來，劉路賊帥！”

周皎哈哈笑了兩聲。

王靈臉上一熱：“師姐，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小兒科。”

“不是，我覺得你特別可愛。”周皎道。

隔天，周皎到達京市，是下午三點，周源約了她六點在餐廳見。

他選的餐廳離綠洲小區不遠，是間海鮮館，他們從前也來過。

周皎回家收拾了一下，提前十分鐘到了餐廳，卻沒料到周源已經到了。

“這麽早？”

“下午沒課。”周源解釋道，又問，“喝茶麽，還是飲料？”

周皎點了一壺吊梨茶湯。

等到服務員走遠了，她才開口問道：“你想聊什麽？”

周源笑了笑，卻轉身從包裏摸出了一張名片遞給她。

周皎接過來細看，名片上的企業是間本市的測繪機構，這幾年做得不錯，時有耳聞。

她疑惑地問道：“這是？”

周源微笑道：“我有個師兄在那裏做管理，他們現在正在擴招，我便向他推薦了你。”

周皎皺起了眉頭：“但是，我並沒有跳槽的打算啊。”

這樣的對話，她全無準備，只覺十分驚訝。

周源徐徐道：“你不覺得你現在很辛苦麽？不是出差，就是在出差的路上。測繪機構內業居多，並且薪資水平也比三建高，不是更好的去處麽？你好多大學同學不也都做這行麽？”

周皎心裏忽而湧起了煩悶的情緒，她皺緊了眉頭，重覆道：“但是，我並沒有跳槽的打算啊。”

周源笑了半聲：“你也不必著急答覆，可以回去好好考慮一下，你要是願意的話，也可以先去看看，你的專業能力強，他們很喜歡你能加入他們的團隊。不僅，薪酬待遇上一個臺階，你也不需要出外業，也會有更多自由安排的時間。”

周皎沈默了下來，避開周源的眼神，端起眼前的吊梨茶喝了一口。

周源也沒再繼續勸下來。

氣氛冷了下來。

等到菜上來以後，周源給她夾了一塊炸得金黃的糖醋魚柳。

周皎道了一聲謝，開口道：“周源，我考慮了很久，我覺得我們最好還是做朋友吧。”

周源頓住了動作，原本的笑容凝固在嘴邊，卻問：“是我剛才惹你不高興了麽？如果是的話，我向你道歉，我只是覺得這樣來說，對你最好。”

周皎搖搖頭，卻笑了：“其實你說得挺對的，我的工作確實辛苦，也確實很累，年輕的時候不覺得，年紀大了，可能以後也受不了。”

聽到她話裏的讓步，周源覆又笑了笑，卻聽周皎繼續道：“但是，我其實真挺喜歡我那工作的。”

周源立刻道：“你喜歡就好，也不必換了，我不過就是那麽一說。”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我有的時候也會想，我好像總是太固執，太別扭，就像原來，如果當時我不和化學老師對著幹，說不定自己也能真進實驗班，上一個更好的大學，做一些別的事情，不必像現在這樣。可是話說回來，哪裏能重來呢？每一次選擇，一旦做了選擇，就好比人生路口，選擇了拐彎的路口，一轉彎，就是全然不同的人生了。”

周源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他忙道：“但這件事情並不會影響你我，我喜歡你，不管你做什麽工作，我都喜歡你。”

周皎苦笑了一下：“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你知道的，我當年告訴高未然我喜歡他，他當時拒絕了我，我就勸自己，那又能怎麽辦呢，愛情，不是生活的全部啊。明天一覺醒來，我還是要考試，要寫簡歷，要出門找工作，面試，然後畢業，工作，好好地生活。總有一天，我也會喜歡別的人。”

但是，如果真的重來，我還是會喜歡他，回想起過去，剛開始確實有些埋怨，可是過去的日子也沒有白過，總有那麽幾個瞬間無論過去多少年都會在記憶裏閃閃發光，而年少的高未然也會永遠在她的記憶裏閃閃發光。

然而，即便到了現在，她一見到高未然，她的心跳也會撲通撲通得跳起來。

周皎擡眼望著周源：“但是，我卻不能像你喜歡我一樣地喜歡你。這樣對你不公平，我真的很抱歉，我希望你能遇見真正喜歡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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