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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 [最新] 完結篇 完結篇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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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爆炸聲掀起巨大的氣浪, 夏舜被掀翻在半空中,拳頭大的鐵炮夾在高臺的碎片中劈頭蓋臉砸下來,夏舜看見了, 然而身在半空中無法躲閃,濃煙中看見獨孤遜惶急的面孔, 心中驀地生出一個念頭, 這麽多年艱難困苦都熬過來了,沒想到最後竟死在這裏!

卻在這時, 餘光突然瞥見一個疾沖向自己的身影,是蕭洵, 他從另一頭疾掠而來,身形如同鷹隼,老遠便向他伸出了手。

夏舜極力伸手去夠,幾乎與此同時, 鐵炮轟然砸下, 夏舜本能地閉上眼,身子猛然一沈, 蕭洵在最後一刻撲上來,擋住了那枚鐵炮。

噗, 身後傳來沈悶的聲響,隨即是蕭洵一聲悶哼, 砰,兩個人重重摔在地上。

夏舜楞怔片刻,掙紮著爬起來,扶住蕭洵:“你怎麽樣?”

蕭洵抹了下嘴角的血:“死不了!”

殺聲卻在此刻驟然響起,無數人馬從四面八方沖過來,呼喊著殺向高臺, 大夏的禁軍和蕭元貞的東宮衛率在方才的炮火中已經死傷近半,此刻倉促迎敵,霎時間又被殺倒一片,隔著濃煙,夏舜模糊看見獨孤遜身上帶著火,掄起鐵鐧砍倒一個敵人,卻被身後的敵人借著煙火的掩護,一刀劈在肩膀上。

“士英,”夏舜長呼一聲,拔出腰間長劍,“發信號讓矩州增援!”

他剛一出聲,四周立刻響起敵軍此起彼伏的叫聲:

“蕭洵在這裏!”

“夏舜也在這裏!”

“無論死活,抓住的賞金千兩!”

無數敵軍穿過煙火,蜂擁向他們撲來,蕭洵一把抓住夏舜:“別說話,快走!”

蕭洵飛快地撕下衣襟蒙住夏舜的口鼻,幫他遮擋住幾乎讓人窒息的濃煙,拽緊他向矩州方向沖去,無數敵軍沖上來,又一個個死在他的刀下,夏舜的餘光瞥見他的臉,長眉飛揚嘴角緊繃,渾身上下似籠罩中一層無形的殺氣,夏舜心中一凜。

連日來他刻意放低姿態,此時露出本來面目,果然是以那個悍勇聞名天下的蕭洵。夏舜仗劍護住身前前,沈聲道:“你走吧,朕能應付!”

“人太多,你跟著我,”蕭洵飛起一刀斬殺一個試圖從側面攻擊的士兵,“這邊的地形你不熟……”

話沒說完,聽見遠處敵軍的歡呼聲:“找到蕭元貞了!”

擡眼望去,另一頭蕭元貞被數十個士兵團團圍住,苦戰支撐,戰圈之外密密麻麻,全是東宮衛率的屍體,蕭洵一咬牙,舞刀揮出一團白光,護著夏舜向蕭元貞奔去:“大哥,我來了!”

蕭元貞手起刀落,劈倒一人:“快叫支援!”

“我先救你!”蕭洵高聲叫道。

敵軍越來越多,短短數十步距離,卻像隔著山海,怎麽也到不了近前,眼看蕭元貞身邊的敵人越來越多,左支右絀始終無法突圍,蕭洵焦急到了極點,松開夏舜大吼一聲,手中長刀如閃電般揮出,一直纏著他們的幾個敵軍應聲倒下,鮮血橫流,蕭洵厲聲叫道:“你先支撐一下,我去救大哥!”

耳邊聽見夏舜嗯了一聲,蕭洵正要離開,餘光瞥見血光一閃,一根長戟戳中了夏舜。

千鈞一發之時,夏舜極力閃身,揮劍招架,當,長戟蕩開劍鋒,在夏舜右肩上劃出一條長長血痕,夏舜忍痛又是一劍,從側面刺入那人,向蕭洵叫道:“你走吧!”

蕭洵咬著牙,看向蕭元貞的方向,越來越多的敵軍攻了過去,刀劍的冷光幻化出重影,如同催命的符咒,再拖一會兒,蕭元貞只怕是支撐不住。

噗,有滾燙的血飛濺起來,落在他下巴上,是夏舜,又有人偷襲得手,此刻他只能用左手拿劍,沈默著與對手纏鬥。

蕭洵揮刀殺退幾人,進退兩難。他受了傷,他手下沒有一兵一卒,蕭元貞和夏舜,他只能救一個。

向著蕭元貞的方向又看一眼,霎時間拿定了主意,若是大哥有什麽閃失,他陪他一道死,但眼下,他得救她哥哥。

他做錯了那麽多,他害得她獨自生下瑟瑟,顛沛流離整整三年,她好容易才找到家人,他決不能讓她再承受失去至親的痛苦。

大哥,對不起。蕭洵閉了閉眼,一把拽過夏舜:“跟我來!”

夏舜在詫異中被他護著,一路向外沖去。蕭洵全神貫註,精確計算著每一處空擋,從濃雲般席卷一切的敵軍中間穿梭出去,環首刀冷光騰躍,一路留下無數屍體。

今日的一切分明是人精心策劃,目標就是參與會盟的三個人,蕭元貞、夏舜和他,幕後黑手除了蕭懷簡,再沒有第二個。蕭洵緊緊鎖著眉,若是如此的話,那麽阿耶急病,只怕也是蕭懷簡的手段,也不知道此時阿耶的性命有沒有危險?

耳邊聽見夏舜帶著喘息的聲音:“不去矩州嗎?”

蕭洵低聲道:“那邊的路肯定斷了。”

蕭懷簡最善心機,既然籌劃好了要將他們一網打盡,必定不會留給他們回城的機會,此時的矩州,只怕也是自身難保。

夏舜很快想明白了其中關竅:“是蕭懷簡?”

蕭洵沒有回答,只急急向西北方向奔去,若是蕭懷簡下手,此刻延康郡肯定已被他盡數掌握,回也回不得,但他這幾年一直籌劃進攻大夏,早將矩州附近地形勘察得一清二楚,巍川西北丘陵連綿,中間夾著一道河谷,那邊地勢覆雜,只要到了那裏,蕭懷簡不可能找得到他們。

先把夏舜安置過去,也許他還來得及回來幫大哥。

斜刺裏一個騎兵猛沖過來,蕭洵手中刀驟然揮出,正中那人胸膛,慘呼聲中,蕭洵飛身上馬,一把拽起夏舜:“快走!”

坐下馬四蹄翻飛,載著兩人向西北方向奔去,蕭洵匆忙中一回頭,會盟臺方向的喊殺聲比方才小了許多,無數屍體像狂風下倒伏的樹木,橫七豎八掩蓋了來路,蕭元貞不知道在哪裏,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

心臟狠狠揪住了,蕭洵一言不發,催馬向前奔去。

夏舜被他護在身前,耳邊風聲呼嘯,肩上背上的傷口還在淌血,體溫急速消失,讓他的思維有些緩慢,回頭看時,往矩州去的路上密密麻麻,到處都是追擊的敵軍,若不是蕭洵當機立斷,阻止他回矩州,只怕他此刻,早已經命喪九泉。

恍惚又想到,若不是蕭洵,在鐵炮砸下來的一瞬間,他不死也是重傷,話又說回來,蕭洵一路沖殺到如今,悍勇無匹,難道那鐵炮不曾打中他?可他分明聽見了聲音,蕭洵那時候又吐了血。

忍不住問道:“你的傷怎麽樣?”

“死不了!”蕭洵還是先前那句。

揮刀劈倒沖過來阻攔的敵兵,向馬腹上重重一踢:“駕!”

迎面又有幾個騎兵沖過來阻擊,夏舜用沒受傷的左手拿著劍,極力支撐著,只覺得手中劍越來越沈,身上也越來越冷,恍惚中看見一把刀直直向他胸前劈來,夏舜已經無力躲閃,最後一剎那看見環首刀血紅的光芒一閃,敵兵的人頭從他眼前飛起,隨即失去了知覺……

醒來時天色蒼灰,鼻端聞到潮濕的泥土氣息,夏舜掙紮想要起身,隨即聽見蕭洵的聲音:“別動。”

借著昏暗的天光,夏舜看清楚了周遭的環境,他們藏在密密麻麻的灌木裏,地上泥土濕潤,隱約能聽見溪水的聲音,大約是在哪處荒野裏。

“這是哪裏?”夏舜低聲問道。

“還在巍川,”蕭洵從樹枝中間取下一個綠色的東西送到他嘴邊,“喝點水。”

是樹葉折成的漏鬥,裏面盛了水,夏舜想起身,稍微一動,只覺得肩上背上都是剜心的疼,右臂有點擡不起來,低頭一看,原來已經包紮好了。

是蕭洵包紮的吧。夏舜只得就著他的手,極力擡頭喝了幾口水,喉嚨裏灼燒疼痛的感覺稍稍緩解,夏舜低聲問道:“外面形勢怎麽樣?”

“搜山的人很多,”蕭洵的聲音繃得很緊,“恐怕不妙。”

夏舜有一時的沈默,看來,是蕭懷簡占了上風,不知道獨孤遜眼下怎麽樣?

最後看見他時,他也受了傷,夏舜擔心著,還想再問,忽然發現蕭洵盯著地上的泥土,怔怔地似在出神,夏舜反應過來,他在擔心蕭元貞。

那時候他分明有機會就蕭元貞,最後卻救了他。

夏舜轉過臉:“我沒事了,你走吧。”

蕭洵回過神來:“背上有兩處傷,可能傷到了肺部,肩上傷到了骨頭,我剛剛給你上藥包紮了,但我隨身帶的金瘡藥不多,已經用完了,你眼下在發熱,若是過了今夜不能退熱,就麻煩了。”

多年來顛沛流離,傷病都有了經驗,夏舜知道他說的都對,傷後發熱是大忌,若是不能退熱,多半性命不保,然而眼下他根本無法自保,純粹是個拖累,蕭洵的藥都用完了,眼看又擔心著蕭元貞,夏舜既不想拖累他,也不想欠他人情讓崔拂難做,便道:“我沒事,你走吧。”

蕭洵沒再回答,一手墊在他脖子底下,湊到近前,又餵了他幾口水,夏舜大口吞咽著,斷斷續續說道:“我以前傷得比這重的時候都扛過來了,不會有事,你快走吧!”

半晌,聽見蕭洵低沈的聲音:“她只有你這麽一個哥哥,我不能丟下你。”

夏舜還想再說,蕭洵突然按下他:“有人!”

遠處傳來士兵走動交談的聲音,眨眼間就近了,夏舜屏住呼吸伏低身體,蒼灰的天色中就見蕭洵神色凝重:“躲好。”

他向側面扔出一枚石子,夏舜明白了他的意圖,還沒來得及阻止,蕭洵已經躥了出去,不遠處很快傳來追殺聲和兵刃撞擊的聲音,很快又走遠了,天一點點黑下來,伸手不見五指。

夏舜一動不動藏在灌木底下,搜山的聲音從很遠處隱約傳來,越發襯得周遭一片死寂,腦中閃過懷琮和瑟瑟的笑臉,夏舜突然有點怕,若是蕭洵回不來,將來瑟瑟問起,他該怎麽說?

身後突然傳來響動,夏舜立刻握刀,悄無聲息地抽出,下一息蕭洵出現在眼前:“走了。”

夜風送來他身上濃重的血腥味,光線太暗,夏舜看不清他有沒有受傷,只喃喃道:“多謝。”

懸著的心重重落下,蕭洵回來了,將來他對瑟瑟,也不算無法交代。

“能走嗎?”蕭洵輕輕扶起他,“矩州可能已被攻占,回大夏的路多半斷了,我帶你繞道去彭郡。”

彭郡在矩州之北,是矩州之外最近的大夏城池。夏舜強打精神,握緊他的胳膊:“走!”

兩天後。

崔拂聽完塘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麽?”

楊氏眼中含淚,又強忍著不肯掉下來:“陛下會盟時遭到大鄴暗算,下落不明,司徒重傷,矩州被大鄴奪了。”

腦中嗡一聲響,崔拂極力保持鎮定:“阿兄不會有事的,那邊的地圖有嗎?”

大門撞開,懷琮和獨孤敬彜拿著一卷地圖沖進來,眼睛紅腫著:“會盟的地點在巍川,那處地勢平坦,根本沒有能躲藏的地方,除非去西北的丘陵。”

懷琮指著地圖上西北的方向,手指發著抖:“阿娘,我要過去找阿耶!”

“你不能去!”楊氏一口拒絕,抱緊了他,“無論如何,你都不能去!”

“我要去,阿娘,我去找阿耶!”懷琮帶著哽咽,低聲哀求。

崔拂努力平穩著心神,懷琮是夏舜唯一的骨肉,大夏未來的希望,無論如何,決不能讓懷琮出事,輕輕拍著懷琮的肩膀:“懷琮,聽你阿娘的,你得留在覆京,有你在,民心才能穩固。”

懷琮抽噎著,漸漸平覆情緒,重重點頭。

崔拂拿過塘報,每一個字都認識,連在一起卻只是覺得天旋地轉,怎麽也看不清,忙亂中聽見楊氏說道:“司徒最後看見陛下時,他跟蕭洵在一起。”

蕭洵!像是茫茫濃霧中突然閃出一線光明,崔拂脫口說道:“不會有事的!”

她太了解蕭洵,哪怕是拼上一死,他也絕不會讓阿兄出事。伸手拿過地圖,詢問著楊氏:“司徒眼下在哪裏?”

“司徒率領殘部駐紮在巍川附近的莊河鎮,還在到處尋找陛下。”楊氏紅著眼指著矩州邊上一點,“起火時蕭元貞也被攻殺,如今生死不明,司徒說,此次應當是大鄴內亂,殃及陛下。”

崔拂看著地圖上那小小的一個點,心急如焚。大鄴內亂,矩州和延康都在敵手,莊河鎮內外皆無援兵,獨孤遜又受了重傷,能支撐到幾時?

“妹妹,”楊氏擡手擦了淚,神色剛毅,“我已下令集合大軍,前往巍川救駕,懷琮就交給你了。”

崔拂一把拉住她:“阿嫂去不得!”

她定定神:“阿兄和司徒都不在,懷琮年紀小,須得阿嫂給他做個主心骨,你若是去了,萬一京中有事,該怎麽辦?”

一剎那拿定了主意:“我去巍川!”

前方情況瞬息萬變,將帥可以決定攻伐,卻不敢擅自決斷有關君主的事宜,有崔拂在場,萬一有什麽緊急情況也能有人做主,楊氏猶豫著,終於點了頭。

撲通一聲,獨孤敬彜跪下了:“臣願護送長公主,一道去巍川!”

一個時辰後,匆忙集結的軍隊聚集城門前,崔拂告別楊氏和懷琮,離開覆京,急行軍的速度很快,眨眼間城門已經被遠遠甩在身後,崔拂望著前面身體緊繃的獨孤敬彜,心中生出感慨,經過這一回,這稚嫩的少年,大約就要長大了。

驀地想起蕭洵頭一次上戰場時只有十歲,又想起夏舜傳回的消息,他已經知道瑟瑟的身世,卻顧念著她的體面,並沒有再鬧,崔拂緊緊攥著韁繩,蕭洵,但願你能帶回瑟瑟的舅舅,若是那樣,若是那樣……

隊伍晝夜兼程,急急向巍川方向趕去,懷琮以太子的名義頒下勤王令,一路上不斷有各地軍隊加入進來,一天半後趕到彭郡時,已經是浩浩蕩蕩十數萬大軍。

再往前走就是矩州,如今是大鄴的境界了,崔拂遙望著遠方起伏的山巒,阿兄,蕭洵,你們在哪裏?

山路上,蕭洵扶著夏舜,警惕著周遭的動靜,此處離彭郡大概還有十幾裏路,只要避過蕭懷簡的追兵,順利進入彭郡,夏舜這條命就算保住了。

低眼一看,夏舜臉色蒼白如紙,傷口處包紮的布料都已經被血濕透,他倒也是硬氣,一聲也不曾喊疼,嗤啦一聲,蕭洵撕下衣襟,帶著他在草叢中坐下:“需得換藥。”

金瘡藥早已用完,這幾天都是采的草藥止血,夏舜一聲不吭,任由他上藥包紮,轉側之時突然發現他背上鼓起一塊,細看時是傷,那日救他時被鐵炮砸的,腫到這個程度,必定傷得極重,夏舜脫口說道:“你背上的傷……”

“死不了。”蕭洵嚼碎草藥,反手從衣領裏塞進去,胡亂抹了一抹,“走吧,到彭郡你就安全了。”

夏舜低著頭,忽地想到,從今往後,他怕是再沒資格阻攔蕭洵去見崔拂了。

入夜時大軍在彭郡駐紮,崔拂正在燈下給楊氏寫信,賬外腳步聲急,獨孤敬彜狂喜著沖進來:“陛下回來了!”

嘩,紙筆掉了一地,崔拂狂喜著沖出去:“在哪裏?”

獨孤敬彜追在後面:“剛剛入城,蕭洵送回來的!”

蕭洵,果然是他!鼻子上一酸,崔拂拽過馬匹:“去迎陛下!”

彭郡城門下,無數燈火匯成一條長龍,飛奔著向他們迎來,蕭洵看見最前面的一匹馬,馬上人眉目靜婉,夜風吹起她漆黑的鬢發,是崔拂。

阿拂,我的阿拂,三年了,我好想你。眼睛熱著,喉嚨緊著,蕭洵飛奔上前,嘶啞著聲音:“阿拂!”

奔馬從他身邊掠過,急急沖向夏舜,蕭洵撲了個空,腳底下一個踉蹌,隨即又不甘心地追上去:“阿拂!”

他看見崔拂從馬上跳下,撲過去抱住了夏舜:“阿兄!”

“阿拂,”蕭洵跌跌撞撞跟在後面,“阿拂!”

“阿鸞,”夏舜握緊崔拂的手,看向蕭洵,“是他救了我。”

苦撐多時的精神在此刻耗盡,夏舜暈了過去。

禦醫簇擁著,侍衛用軟兜擡起夏舜,飛跑向最近的房舍,崔拂跟著往前跑,卻又突然停下來,看著蕭洵:“謝謝你。”

無數昔年的情形如同流水,驟然從眼前劃過,崔拂哽咽著:“謝謝你。”

“阿拂!”蕭洵一把抱緊了她,“阿拂!”

他低著眼,貪婪地看著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樣刻進心裏去:“阿拂,我很想你,無時無刻不在想你。”

崔拂說不出話,只能任由他擁抱著,他的臉蹭著她的,胡茬紮的她有些疼,他越抱越緊,像是要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阿拂,我終於見到你了,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喉嚨哽住了,崔拂努力平覆著情緒:“我得去看阿兄了。”

“瑟瑟她,我們的女兒,”蕭洵依舊摟著她,“她來了嗎?”

“沒有,”崔拂擡眼看他,他下巴上生著青黑的胡茬,他眼睛裏密密麻麻全是血絲,他臉色青白,看上去非常不好,這讓她突然害怕起來,“你受傷了?”

“沒事,小傷。”蕭洵緊緊擁抱著,呼吸著她清冷的香氣,猛地一咬牙,“阿拂,我得走了。”

崔拂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去哪裏?”

“去找大哥,”蕭洵低聲道,“去殺蕭懷簡!”

他又看她一眼,拼起最大的毅力,松開了手。

他得走了,他必須走,大哥生死未蔔,他必須去找大哥,他必須讓蕭懷簡為這一切付出代價!

崔拂看著他,周遭的聲音都消失了,明亮的燈火昏暗下來,蕭洵一步步倒退向前,終於轉身回頭,拽過邊上的馬匹,飛奔而去。

“殿下,”獨孤敬彜飛跑過來,“陛下醒了,讓留住蕭洵,他也受了重傷!”

崔拂大吃一驚,快跑幾步追出去時,城門外身影模糊,蕭洵已經走得遠了。

腦中反反覆覆,只是蕭洵青白的面容,他受了重傷,他受了重傷……崔拂的眼淚滑下,她怎麽能讓他走了呢?

屋裏,禦醫飛快地清洗上藥,夏舜頒下第一道旨意:“反攻矩州!”

逃亡的路上他與蕭洵商議過,蕭洵已傳令孤鎮的長平軍趕往延康郡,算算時間,再過一兩天就能到,到時候他和獨孤遜打矩州,蕭洵打延康郡,這筆賬,他要跟蕭懷簡好好算算!

兩天後,進攻的鼓聲響徹天際,大夏軍兵臨城下,夏舜帶傷指揮,反攻矩州。

巍川連綿不絕的丘陵中,蕭洵緊緊握住蕭元貞的手:“大哥!”

“夏舜沒事了?”蕭元貞的神色還是一貫的從容。

“沒事了,”蕭洵深吸一口氣,壓下傷口的巨疼,“長平軍很快就會趕到,我已經與夏舜約好,他打矩州,我打延康,一同對付蕭懷簡!”

“好。”蕭元貞點頭,“陳帆前幾天潛進城中跟陛下取得聯系,眼下他被蕭懷簡軟禁,逼他下詔改立太子。”

蕭洵冷哼一聲:“做夢!”

他的神色突然又溫存起來:“大哥,我見到阿拂了。”

蕭元貞沈吟著,沒有說話,蕭洵握著他的手:“大哥,此事過後,我要去陪阿拂,陪瑟瑟去了,以後就不能留在大哥身邊了。”

蕭元貞嘆口氣,點了點頭。

“大哥,”蕭洵看著他,“就按盟書說的,從此與大夏劃疆而治,兩不相擾,行不行?”

蕭元貞心中翻江倒海,一邊是一統天下的雄心,一邊是他一手帶大的幼弟,為著心愛的女人和孩子,神色哀懇地看著他。

許久,蕭元貞松開手:“好。”

蕭洵松一口氣,天下只能有一個皇帝,大夏與大鄴也許遲早還有一戰,但只要他在,這仗,就決不能打,阿拂的家,阿拂的國,他一定為她守護!

“阿洵,”蕭元貞望向延康郡方向,“但願將來,你我兄弟不至於刀兵相見。”

“不會!”蕭洵咧嘴一笑,與他並肩站著,“阿拂是我至愛,大哥是我至親,永遠不會有那一天!”

遠處傳來人馬響動,蕭洵眺望著,最遠處一線煙塵,隱約能看見他熟悉的旗幟,長平軍來了。

“大哥,”蕭洵翻身上馬,“攻城!”

白晝瞬息而過,緊接著是黑夜,喊殺聲始終沒有停歇過,第二天一早,矩州率先被攻破,崔拂隨著大軍入城時,擡眼望去,延康郡方向烽煙滾滾,戰事還沒停歇。

“父親!”耳邊傳來獨孤敬彜的叫聲,他在人群中發現了獨孤遜,“父親!”

崔拂看見獨孤遜當胸包紮著,手上還帶著些燒傷,快步走向夏舜:“臣參見陛下!”

崔拂松一口氣的同時,又覺得焦慮更甚,獨孤遜平安回來了,蕭洵呢,他那邊情形如何?

看看日中,眨眼又是傍晚,戰鼓聲突然轉為急促,斥候飛奔前來報信:“蕭洵入城了!”

崔拂緊繃的神經驟然松弛,崔拂緊緊握住掌心,臉上流露出無法掩飾的笑容。

邊上,獨孤遜轉過臉,無聲地嘆了口氣。

延康郡中,長平軍橫掃四方,蕭元貞催馬上前,朗聲呼喊蕭懷簡:“二弟,到這個時候,你還想往哪裏逃?”

蕭懷簡橫刀架著蕭仁綱,飛快地向出口移動:“陛下在此,大哥是要對陛下無禮嗎?”

“逆子!”蕭仁綱怒斥,“還不快快放開朕?”

蕭仁綱笑了下:“阿耶,眼下只能再幫兒子一次了……”

話音未落,突然覺得一陣冷風襲來,本能地一側身,下一息,蕭洵從城樓上一躍而下,手起刀落,蕭仁綱來不及躲避,握刀的右手被連肩劈斷,大叫一聲。

蕭仁綱猛然脫出禁錮,踉蹌著摔出去,又被蕭元貞接住,餘光瞥見蕭洵再次舉刀,忍不住脫口說道:“住手,你二哥知罪了……”

話音未落,環首刀重重落下,慘叫聲中,蕭仁綱撲倒在地,氣絕身亡。

“你,你!”蕭仁綱抖著手,“他是你親生兄長!”

“阿耶,”蕭元貞扶住他,語聲低沈,“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蕭仁綱臉色變了幾變,頹然低頭:“好生厚葬。”

蕭洵收刀,一把抓過蕭懷簡的心腹:“嚴淩在哪裏?”

“在郡府地牢!”那人發著抖,“大王饒……”

命字還沒出口,早已身首異處,蕭洵隨手抓過一匹馬,飛奔向郡府,咣一聲,踢開了地牢。

黑暗中,嚴淩猛地擡頭,待看清是他時,低低一笑:“你終於來了。”

鐐銬聲響中,嚴淩慢慢站起:“是來殺我的?你找到阿拂了?”

蕭洵一眼不發,拽住他手上鐵鏈,將他連滾帶爬拖了出來,嚴淩咳嗽著,上氣不接下氣:“也好,總算還能再見她一面……”

咣,蕭洵倒轉刀背拍在他頭上,打暈後丟上馬背,向著矩州城疾奔而去。

風聲呼嘯在耳邊,背上的傷疼得如同剜心,蕭洵加上一鞭,只管向前跑著,她肯見他了,她甚至還讓他抱了,她也許會原諒他的,他這就去見她,從今往後,再不與她分開!

半個時辰後,蕭洵策馬入城,在無數人叢中找到了崔拂。

她跟在夏舜身旁,看見他時眼睛那麽亮,像天上的星辰。蕭洵心裏一寬,多日的疲憊和傷痛驟然襲來,眼前有些模糊:“阿拂,我把嚴淩帶來了!”

拼起最後一點精神奔向她:“阿拂!”

崔拂情不自禁地站起,正要迎上去時,卻見蕭洵身子一晃,摔倒在地。

“阿洵!”崔拂脫口叫了一聲。

天旋地轉中,蕭洵看見了崔拂的臉,她那麽著急,她是為他著急,她還像從前那樣,對他是那麽的好。蕭洵想說點什麽,想握她的手,卻提不起一點力氣,最後的影像是她突然湊近的臉。

“醒醒,阿洵!”崔拂抱著蕭洵,失聲叫道。

禦醫很快上前查看,崔拂被夏舜扶起,模糊的視線裏看見禦醫剪開蕭洵的衣服,後背上遍布著深黑的淤青,已經看不見一丁點正常的膚色。

“他是為了救我。”夏舜欲言又止,“阿鸞……”

崔拂死死掐著手心,蕭洵,還是當初那個蕭洵,不顧一切,固執又激烈,她一直藏在心底的少年。

“陛下,長公主,”獨孤遜押著嚴淩走來,“他怎麽處置?”

“殺!”夏舜解下長劍遞過來,“阿鸞,這個仇,你親手去報!”

崔拂在恍惚中接過劍,眼前的嚴淩形銷骨立,骯臟腐臭,幾乎讓她認不出來,他低低笑著:“阿拂,殺了我吧。”

眼前閃過那年的青草坡,背著她的溫潤少年,美好的表象背後,是如此骯臟的真相,還好,她將親手終結這一切。崔拂咬著牙,一劍刺出。

……

蕭洵在混亂中掙紮,身上熱了又冷,冷了又熱,像夾在地獄與人間的邊緣,不知哪裏才是出路,幾次想要放棄,又總覺得遠處似有一個身影,一個他找了多年,求了多年的身影,告訴他不要放棄,是誰呢?

蕭洵苦苦思索,答案似乎就在眼前,卻怎麽也想不出,昏沈中似乎總有人在耳邊輕聲喚他:“阿洵,阿洵。”

是誰,誰會這樣叫他,叫得他心腸都要揉碎了?

蕭洵隱約覺得,只要他想起了這個人,就能找到出去的路了,她是誰?

病榻旁,崔拂極力按住他躊躇掙紮的身體,揚聲叫人:“禦醫!”

三四個禦醫急急跑來,一邊施針一邊換藥:“傷勢拖了太久,高熱不退,須得熬過今晚才行。”

藥一碗碗灌下去,銀針插在緊要的穴位,蕭洵依舊沒有任何反應,入夜時崔拂依舊守在榻邊,用冰過的布巾反覆擦拭他的身體,傷疤真多啊,當胸那條斜著貫穿的,就是當年遇到他時,他身上的傷口。

一眨眼間六年過去了,他們有了瑟瑟,他們分開又相聚,他依舊受傷昏迷,時光好像走了一個圓,最終回到了起點。

當初的少年已經有了皺紋,唯獨那顆固執激烈的心,依舊不曾改變分毫。

崔拂俯身,含淚在蕭洵耳邊低語:“阿洵,快回來吧,我和瑟瑟都等著你。”

蕭洵在混亂中拼命尋找,突然聽見了瑟瑟這個名字。瑟瑟,瑟瑟?記憶如同閘門,突然被撬開,瑟瑟,他的女兒,阿拂,他最最心愛的阿拂!

無邊混沌剎那間散去,蕭洵大吼一聲,睜開眼睛。

眼前是他心心念念,放在心尖上時刻不曾忘懷的臉,她帶著笑,又含著淚:“你終於醒了!”

蕭洵怔忪著,片刻後,又被狂喜淹沒:“阿拂,我的阿拂!”

他猛地擁抱過去,傷口被撕扯著,鉆心的疼,蕭洵卻什麽也不記得,只是緊緊摟著崔拂:“阿拂,是你嗎?”

“是我,”崔拂掉著淚,“是我。”

她動作輕柔:“快躺下,你傷的很重,不能亂動。”

許久,蕭洵終於舍得躺下,卻又把臉貼在她手心裏,輕輕蹭著:“阿拂,真的是你嗎?你肯見我了?”

“是我,”崔拂輕輕撫著他的頭發,唇邊帶著笑,“我肯見你了,我上次就見你了。”

“真的?”蕭洵害怕是夢,只管貼著她的手,“以後也會見我?”

“會。”崔拂柔聲道,“只要你好好養傷,我每天都來陪你。”

“好!”蕭洵像孩子一般重重點頭,“我一定好好養傷!”

“喝點水,”崔拂拿過水碗送到他嘴邊,“你嘴唇都裂了。”

蕭洵在她手裏喝了一大口,再擡頭時,眼中都是哀懇:“阿拂,我知道錯了,我以後拼上性命也要對你好,別不要我,好不好?”

他孤獨又絕望,像無家可歸的狼,崔拂轉過臉,許久:“你先好好養傷。”

“阿拂,”蕭洵急了,猛地爬起來,“別不要我!”

傷口被撕扯,剎那間滲出鮮血,崔拂心裏一緊:“別動!”

她扶著他慢慢躺好,手心裏突然一熱,有灼熱的淚滴下來,蕭洵哽咽著:“阿拂,別不要我,別不要我……”

崔拂難受到了極點,伸手抱住他,終於輕輕點頭:“好。”

蕭洵低低啊了一聲,貼著她的手心,許久也不曾擡頭。

啪,燭花爆了一下,崔拂聽見蕭洵喃喃的聲音:“阿拂,我想瑟瑟了,想我們的女兒。”

“好好養傷,”崔拂撫著他的頭發,“等你傷好了,我帶你去看瑟瑟。”

“真的?”蕭洵驚喜擡頭,“我能見她嗎?”

“真的,”崔拂笑著,像瑟瑟那樣,伸出了小手指,“我們拉鉤。”

“拉鉤!”蕭洵立刻伸手與她勾了一下,放聲大笑,“阿拂,我好歡喜,我好歡喜!”

門外,夏舜停住步子,松一口氣:“總算醒了。”

“醒了,”蕭元貞點頭,“臨來時六弟說以後要跟著長公主,從今往後,我就把他交給你了。”

他伸出手掌:“兩國永結秦晉之好,從今往後,再無幹戈。”

“好,”夏舜伸手與他擊掌,“從今往後,再無幹戈!”

半個月後。

車馬向著覆京官道快快行進,蕭洵幾次推門,按耐不住焦急:“阿拂,就讓我騎馬吧,騎馬快,我著急見瑟瑟!”

“不行,”崔拂橫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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