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25章 跑 (1)

關燈
蕭洵沒有答應崔拂。

他是去辦公事, 他還得帶著嚴淩,會昌又是別人的地盤,種種一切, 都讓他不放心。

他以為崔拂還會央求,可她並沒有開口, 只在剩下的時間裏形影不離地跟著他, 每當他看向她,總能發現她也看著他, 濕漉漉的眼睛裏流露依戀和隱忍,讓他原本堅持的決定越來越動搖。

蕭洵有點扛不住, 握住崔拂的手:“阿拂。”

崔拂一言不發抱住他,滿眼期待。

話到嘴邊,蕭洵又極力忍回去,摸了摸她的頭發。

能看出來她很失望, 但也沒有糾纏, 只輕聲說道:“行李該收拾了。”

她不肯讓侍婢動手,非要自己來, 大毛衣服,外袍、鎧甲、外褲, 裏衣,一樣樣親手挑出來, 疊好分好,仔細裝進要帶走的箱子裏。

蕭洵其實在穿著上完全不在意,明天就要走了,這些時間,還不如在一起說說話,於是拉住她:“別收拾了, 讓下人做。”

“不好,”她神色有些執拗,“我要自己收拾,到時候你穿上,就會想起來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邊等你。”

她孤零零的,一個人等著她。蕭洵心軟到了極點,低頭吻她,她很快掙脫,從針線筐裏拿出做了一半的襪子:“晚上我晚睡一會兒,把襪子做完,我雖然不能陪你過年,但你穿著我做的襪子,就像我在身邊陪著你一樣。”

“阿拂,”蕭洵這下是真的扛不住了,“我答應你,一定盡快趕回來。”

看見她鼻尖上紅紅的,眼皮也是,卻又忍著不肯掉眼淚:“我知道,昨天你說過的,不會丟下我。”

蕭洵猛地把她按進了懷裏:“行了!”

他輕輕咬住她的嘴唇,犬齒的尖尖廝磨著,生平頭一次嘗到無奈的滋味:“行了,我帶你去,帶你去還不行嗎?”

她並沒有一下子答應:“阿洵,我不想讓你為難。”

“行了,”蕭洵加了力氣,咬得她嘶一聲,吸了一口涼氣,“我又不傻,你這麽磨我,不就是想去嗎?”

“我沒有,”她在他懷裏軟軟地辯解,“我都聽你的。”

蕭洵嘖了一聲:“都聽我的?”

“嗯。”她鄭重其事地點頭。

蕭洵猛一下抱起了她,大笑聲中,輕輕把她拋進床裏,隨即撲上來:“那就讓我看看,你裏面穿了什麽。”

隨手扯下金鉤,紗帳飄搖動蕩,她微弱的抗議淹沒在他的笑聲裏,蕭洵在投入的一刻,心想,不管前世還是今生,只要她皺皺眉頭,不管怎麽樣,他都會義無反顧地沖過去。

還真是栽她手裏了,但願,她是真的。

崔拂醒來時已經是傍晚,蕭洵坐在床邊,看見她睜開眼睛,咧嘴一笑:“醒了?”

“你要出去?”崔拂見他衣服已經穿好,正在穿鞋,問道。

“去大哥那裏,有些事還得再商議。”蕭洵提上鞋,站起身來,“你睡吧,行李不用管,一車拉上就走。”

崔拂伸手去拉他,伸出來才發現都是光的,連忙又縮回去,紅著一張臉:“阿洵,我剛想起來一件事。”

蕭洵不肯走了,手從被子底下摸進來,摸著軟軟的一團:“什麽事?”

崔拂極力推開,他便又換一邊,崔拂又羞又急,嗔怪起來:“別這樣,我要說正事!”

“我這個也是正事。”蕭洵揉著撚著,暧昧的笑。

崔拂只得極力忽略他不安分的手:“我突然要走,得跟師父說一聲,免得她掛念。”

“隨你。”蕭洵忽地掀開被子,鉆了進來。

崔拂低呼一聲,怎麽推都推不開,他咬著親著,說話含糊著:“你是故意的。”

崔拂心裏一驚:“什麽?”

蕭洵一掀被子,從裏面鉆出來:“明知道我要去找大哥,故意勾引我,不讓我走。”

崔拂放下心來,抿嘴一笑:“哪有。”

蕭洵一口咬下去,捏捏她的臉:“等我回來,你想怎麽勾引,就怎麽勾引。”

他看她羞紅著臉呼一下蒙住被子,大笑著揉亂她露在外面的頭發,起身離開。

片刻後,崔拂探出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老天對她真是不壞,正想著怎麽逃去會昌,蕭洵就恰好要去,只要跟他過去,逃起來就容易多了。

起身慢慢穿著衣服,眼前似乎浮現出未知的茫茫大山,山巒間隱秘的小路,那條通向自由的路。她要逃了,到雲泉,到相邑,逃得遠遠的,離開蕭洵和嚴淩,離開這讓她無措又糾結的生活。

可惜,月和不在了。

鼻尖酸澀發熱,崔拂用力搖搖頭,拋掉沈重。她會好好活下去,把月和那份也好好活下去。

衣服穿好時,神色也恢覆了平時的恬淡,崔拂提筆寫下一張短箋,開門叫過碧桃:“送去白衣庵給我師父,就說我明天要跟殿下去會昌,來不及當面告辭了。”

短箋取走,崔拂開始收拾行李,師父會明白的,師父會想法子趕去會昌,帶她一起逃。

短箋出了東屋,轉眼之間,送進演武堂,蕭洵接過來拿在手裏,神色不自覺地繃緊了。

她要跟妙寂說什麽?

“什麽東西?”正看著地圖的蕭元貞停下來,問道。

“沒什麽。”蕭洵拿慣刀槍的手捏著折成連環方勝的短箋,說不清是不想拆,還是不敢拆。

“你該不是不會拆吧?”蕭懷簡回頭看一眼,臉上露出揶揄的笑,“要不要我幫你?”

蕭洵看他一眼,找到隱藏的封口,拆開來。

崔拂柔婉的字躍入眼中:“敬奉師父臺次:徒兒明日隨長平王前往會昌,不及面辭,伏乞恕罪。又:若有吩咐,告與來人即可。”

蕭洵放下心來,隨即又想,她又不傻,便是有什麽瞞人的事,也絕不會公然寫在信上。

依原樣折好遞給碧桃,向蕭元貞道:“明天我帶她一起走。”

他雖然沒提名字,但在場的人都知道他說的是誰,蕭元貞放下手裏的朱筆:“胡鬧,那邊形勢詭譎,過去以後誰知道會如何,你帶著個女人怎麽辦事?”

“有我呢,”蕭洵滿不在乎,“怕什麽?”

“我倒覺得帶上也行,”蕭懷簡瞧著地圖上會昌那圓圓的一個點,“要辦的是嚴家的事,說不定她還有用。”

蕭洵眼梢一掃,神色有點不善:“少打她的主意!”

“六弟,”蕭懷簡笑意幽微,“都是為了國事,何必跟我針鋒相對?”

蕭洵依舊只是那一句話:“少打她的主意!”

“六弟,你二哥說的沒錯,都是為了國事,你不要任性。”蕭懷簡看著地圖,計算著腳程,“昨天就該走的,為著嚴士開這事耽誤到現在,今天再不走的話,除夕夜就趕不回去了。”

他神色鄭重起來:“二弟,六弟,會昌那邊就交給你們了,我走之後,願你們同心協力,早些向阿耶傳捷報!”

蕭洵應聲道:“是!”

蕭懷簡道:“必定不負大哥的期望。”

“陳帆,”蕭元貞叫了一聲,“你留下,協助晉王和長平王,若有變故,即刻向鏡陵傳信!”

陳帆躬身領命,蕭懷簡笑了下:“有勞大哥關懷。”

當天晚些時候,蕭元貞離開金城,返回鏡陵,翌日一早,蕭洵安排好守城事宜,與蕭懷簡一道,帶領人馬向會昌出發。

崔拂坐在馬車裏,透過窗戶的縫隙,看見金城巍峨的城墻一點點遠離,緊張期待中,又夾雜著對未來的不安。

終於離開了,可前方等著她的,是海闊天高,還是加倍的兇險?

“阿拂,看!”蕭洵笑著在前面叫她。

崔拂推窗看出去,蕭洵催著馬正從前方向他奔來,亮銀甲護著的肩上,赫然站著那只蒼鷹。

蕭洵很快奔到跟前,勒住了馬:“給你瞧個新鮮玩意兒。”

他打了個呼哨,蒼鷹驟然展翅,沖向碧藍的天空,崔拂心裏一喜,下意識地問道:“你要放它走?”

“怎麽會?”蕭洵笑道。

他嘬起嘴唇,口中再又發出一聲響亮的呼哨,已經到半空中的蒼鷹驟然向下,眨眼之間,重新落回他肩膀上,收起了翅膀。

蕭洵接過侍從遞過來的幹肉,遞到蒼鷹嘴邊:“熬過的鷹認主,死也不敢跑的。”

崔拂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伸手想要摸一摸,蒼鷹閃身躲開,淡金色的眼中冷光四射,崔拂笑了下:“也還野得很呢。”

卻在這時,無數士兵前後簇擁,趕著一輛囚車從後邊往前去,嘩啦啦一陣響動,被幾條鐵鏈鎖在車上的男人猛地站起,沙啞著聲音叫了聲阿拂。

是嚴淩。

崔拂立刻縮回車中。

一顆心怦怦跳著,一時之間,憤怒夾雜著哀傷,無數情緒纏繞心頭。

她已經很久不曾看見他了,記憶中的嚴淩是溫潤風雅的世家公子,如今的嚴淩渾身骯臟,頭上臉上全都是傷疤膿血,隔得老遠都能聞到腥臭味,唯有一雙眼睛看過來時,依舊是春風和煦。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陪伴她從幼年到少年,做了她夫婿的人,卻一直在欺騙她利用她,甚至到這時候,她處境如此艱難,他還口口聲聲要見她,讓她在夾縫中更加難熬。

夢中她的死或者是虛幻,可現實中,她被他利用來殺蕭洵,他親手將她推到最危險的境地,他為了保命,甚至不惜用她的身世來做條件。

嚴淩,她曾經以為的良人……原來,她根本就不了解他。

車門突然打開,蕭洵鉆了進來。

狹小的車廂被他擠得滿滿的,他繃著一張臉,身上帶來的冷氣讓崔拂打了個寒噤,懷裏的手爐被他拿起扔出去,蕭洵抱起了她。

抱得緊緊的死死的,讓她動彈不得,他一雙眼尾狹長的眼睛盯著她:“眼都紅了,怎麽,心疼?”

“不是,”崔拂艱難地伸手,摟住他的腰,臉貼著他的胸膛,眼淚落下,在銀色鎧甲上留下一片水跡,“我只是覺得自己好傻,那麽多年,竟然根本就不知道嚴淩是什麽樣的人。”

這個回答出乎蕭洵的意料,他似信非信,卻又不由自主為她難過,大手撫摸著她的頭發,低聲道:“別哭了。”

眼淚越發掉的急了,崔拂抽泣著,哭出了聲音:“阿洵,我真的沒有要殺你,我那時候,什麽都不知道,都是嚴淩……”

冰涼的手撫上她的眼角,擦去熱淚,蕭洵嗯了一聲:“不哭了,我信你。”

崔拂知道自己應該表現得歡喜柔順,這樣才能讓他安心,可有無數委屈堵在心口,讓她沒法再去假裝,慘然一笑,仰起頭看著他的眼睛:“我從來都不知道你信不信。”

蕭洵頓住,沈默地看她。

“阿洵,我問心無愧。”因為哭泣,聲音是沙啞的,“我對你,一直都是問心無愧,不管是三年前,還是現在,我從沒恨過你,也從不曾想害你,阿洵,我問心無愧。”

蕭洵猛地摟緊了她。在這一剎那,他無比篤定地相信著她,也許過了此刻,他還會陷入無盡的猜疑中,但此刻,他全心全意地相信她。

蕭洵低頭,慢慢的,慢慢地吻住崔拂:“不哭了。”

溫熱的眼淚從她眼中滑落,沾在他臉頰上,蕭洵覺得心裏很難受,他可以戎馬縱橫,肆行天下從無對手,可他卻不知道怎麽才能讓心愛的女人不哭。

大手笨拙地擦著她的眼淚,又覺得這手上都是繭子,怕是弄疼了她,想用衣服擦,再一看,手臂上穿著護甲,終究也擦不得。

蕭洵百般無奈,嘴唇移上去,一點點吻去她鹹澀的淚水。

車子外面腳步聲雜沓,有士兵警戒哨探的說話聲,有馬匹跑過的得得聲,還有長鞭抖動劈啪聲,車廂內卻安靜極了,崔拂慢慢止住了眼淚。

靠著他的胸膛,聽著他緩慢沈重的心跳,他的臂膀堅實有力,讓她委屈憤怒的心情一點點沈澱下來,崔拂閉著眼睛,嗅著他身上鎧甲的冷味,心想,假如他們之間沒有隔著許多人和事,假如他們還是三年前一同躲在山洞裏的少男少女,該有多好啊。

第三天過午時,遙遙望見了會昌的界碑。

蕭洵親自帶人往四周哨探,崔拂獨自坐在車裏,突然聽見蕭懷簡叫她:“崔娘子。”

他催著馬跟在車子邊上,漫不經心地說著話:“假如這次條件談成,嚴淩就沒命了。”

崔拂沒有做聲。

蕭懷簡繼續說了下去:“據說獨孤遜已經找到了殤太子的後人,準備擁立新君,恢覆舊朝,殺嚴士開只是個開始,嚴氏一族害死了殤太子,他們不會放過嚴氏。”

崔拂依舊不做聲。

蕭懷簡轉過臉:“崔娘子難道真的不好奇自己的身世?我這些天審問嚴淩,從他嘴裏撬出了幾句話,他說,娘子當年從秣城逃跑,是為了躲避仇家,這個仇家麽……”

崔拂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擡頭看他。

蕭懷簡卻不肯說了,笑了一下:“嚴淩說,只要娘子肯見他,後面的事,他都會告訴娘子。”

崔拂低下頭:“我不需要知道,我身已屬長平王,從前是誰,並不重要。”

“真的嗎?”蕭懷簡極低聲地問了一句。

最前面喧鬧起來,蕭洵帶著人馬回來了,蕭懷簡飛快地說道:“娘子若是改了主意,就打發人跟我說一聲。”

他加上一鞭,飛快地迎上前去:“六弟!”

崔拂望著他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嚴淩為什麽一定要見她?她什麽都不知道,她到底有什麽作用,讓嚴淩一口咬定,死活都要見她?

人群突然讓出中間一條道路,蕭洵拍馬向她跑過來,還沒到跟前便揚聲叫她:“阿拂!”

他在車前跳下馬來,興沖沖地說道:“找到一個大廟,房舍又多又幹凈,我把和尚都攆走了,我們過去住。”

崔拂哭笑不得:“阿彌陀佛,僧尼乃是出家人,怎麽能這般對待?”

“走的時候多給點香火錢。”蕭洵滿不在乎,“這地方是金城、代州的交界,有什麽事方便應對,過了界碑就是獨孤遜的地盤,我不想在他眼皮底下住。”

他拉開車門,擠在她身邊坐下:“你餓不餓?想吃什麽?”

遠處馬蹄聲急,探路的斥候一路飛奔著沖了過來:“報!獨孤遜出城迎接兩位大王!”

兩刻鐘後,車馬在一座廟宇前停住,崔拂搭著蕭洵的手,彎腰探身,正要下車時,蕭懷簡催馬上前:“獨孤遜到了。”

崔拂擡頭,迎著極明亮的太陽,看見一彪人馬穿過大鄴的軍隊,向近前走來,領頭的人三十來歲年紀,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讓人一眼就想起廟宇中供奉的托塔天王。

蕭洵笑了下:“獨孤遜。”

數十步外,獨孤遜的目光掠過蕭洵,落在崔拂臉上,微微一怔。

“你先進去。”蕭洵拉過崔拂,送進廟裏。

崔拂乖順地進門,聽見身後腳步聲雜沓,獨孤遜率先下了馬:“晉王、長平王,幸會。”

傍晚時,蕭洵還沒回來,房裏各處收拾整齊了,床榻鋪蓋都是從金城帶來的,乍一看,就好像還在金城府衙中,唯獨空氣中飄蕩,廟宇獨有的檀香氣味,讓崔拂懸著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這氣味總讓她想起白衣庵,想起師父妙寂。前天傳信過去後,她心裏猜測妙寂會不會找個借口跟著她一起走,但妙寂並沒有,也許她另有安排?

擡眼向窗外,廊下院裏,依舊每隔三五步便有守衛,戒備比起在金城時,只多不少,雖然到了會昌,但要想在蕭洵眼皮底下逃走,也不容易。

崔拂沈沈地嘆了口氣,驀地想起昨日車中,靠著他胸膛時,那平靜安心的感覺,假如被他發現她的意圖,他會如何處置她?

大雄寶殿中。

商談已進行多時,始終沒能議定,蕭懷簡端起茶盞抿一口水:“西南歷代富庶之地,殤太子的府庫少說也該有錢財萬貫,米糧百萬石,獨孤刺史只肯拿出十萬貫來換嚴淩,未免太沒有誠意了。”

獨孤遜神色不變:“西南雖然富庶,但末帝幾次南巡,府庫已經空了一大半,後面幾經戰亂,嚴氏又重重盤剝,早就不剩什麽了,這十萬貫還是我為表誠意,四處湊出來的。”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爭辯起來,蕭洵漫不經心地看過兩璧供奉的金剛,又看過正中供奉的金身三世佛,目光落在香案前的長明燈上,忽地想起之前在白衣庵中,崔拂一邊收拾行李,一邊跟妙寂閑談,說庵中燈油買的不好,長明燈總是滅。

唇邊不由得露出笑容,跟著聽見獨孤遜叫他:“長平王,你怎麽看?”

“我麽,”蕭洵慢悠悠地站起,“你們商量吧,我先走一步!”

他不再多說,快步離開。

身後,蕭懷簡搖搖頭:“長平王性子直率,獨孤刺史不要放在心上。”

“好說,”獨孤遜微微一笑,壓低了聲音,“我來時看見長平王帶著個女子……”

“我六弟從不在女色上留心,唯一例外的一次就是她,”蕭懷簡笑得意味深長,“獨孤刺史還猜不出來是誰嗎?”

“原來是她。”獨孤遜神色有些恍惚,“真像。”

蕭懷簡眉梢微擡:“什麽?”

“沒什麽。”獨孤遜回過神來,岔開話題,“臨近年關,晉王若是不嫌棄代州鄙陋,我請晉王到城中做客。”

門外,蕭洵越走越快,一路穿過正殿偏殿,走進後面住處時,遠遠看見裘衣的影子一閃,崔拂臉上帶笑,小跑著向他奔來,蕭洵不由自主也跑起來,到跟前時一蹲身,攔著腿將她抱起:“阿拂!”

崔拂被他鬧得身子一晃,嚇得趕緊摟緊了他的脖子,看見他笑瞇瞇的,貼上來叭地親了一口:“想我了?”

崔拂漲紅了臉:“別,神佛都看著呢。”

“讓他們看去,”蕭洵大笑抱住她往屋裏走,進門往榻上一丟,撲了上來,“羨煞神仙!”

……

商談始終沒有進展,眨眼便到了除夕,下午時下起了小雪,崔拂拉著蕭洵在附近山上閑走,正好趕上。

蕭洵脫下披風給她擋雪,道:“路不好走,偏你非要出來。”

“在屋裏坐著怪悶的。”崔拂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四周的地勢,含笑說道,“怎麽這兩天不見你去議事?”

“他們算計錢呢,我不耐煩那個。”蕭洵道。

“獨孤遜為什麽要反嚴氏?”崔拂向山口又走幾步,看著遠處山上的路徑。

“他年少時曾是殤太子的侍衛,殤太子對他有知遇之恩,”蕭洵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微微一皺眉,“殤太子當年因嚴士開而死,獨孤遜假意投靠嚴士開,多年隱忍蟄伏,終於逮到機會,殺了嚴士開為殤太子報仇。”

崔拂想著那天匆匆一瞥時,那個天王般高大威武的男人,點了點頭:“難得。”

“你還真信呀?”蕭洵嗤笑一聲,“借口罷了,他殺了嚴士開,得了嚴氏的基業,再編個知恩圖報的故事收攏舊朝的人,都是為了自己爬上皇帝寶座。”

崔拂靜默片刻,道:“也許這世上,真有心思單純的人呢?”

“那也不是這種在名利場中打滾的。”蕭洵笑了一下,忽地說道,“你老盯著山路看什麽?”

崔拂一驚,正想著如何回答時,李五走來回稟:“大王,崔夫人的師父來了。”

“師父來了!”崔拂大喜過望,再顧不得別的,拔腿就跑。

身子一輕,蕭洵追上來抱起了她:“慢點。”

他帶著幾分妒意:“我怎麽瞧著,你見了你師父,比見了我還高興?”

崔拂笑出了聲,摸摸他的臉:“哪有,我看見你的時候最高興。”

蕭洵不怎麽信,但寧願信,笑笑地彎了眉眼。

回到廟裏時,妙寂正坐著喝茶,看見他們時擡眼一笑:“長平王,阿拂。”

她放下茶杯:“原來說過完年走,你這一走,我在金城也沒什麽掛念,索性早些出發,還能趕過來跟你一起過個年。”

“師父。”崔拂挨著她坐下,嗅著她身上熟悉的檀香氣味,懸了多時的心放下去一大半。

師父來了,師父肯定安排好了一切,她很快就能離開了。

“阿拂,今夜為師得去佛前添香,你跟我一起去吧。”妙寂拍撫著她,輕聲道。

除夕之夜,俗世要守歲熬夜,圍爐談笑,白衣庵的規矩卻是要在佛前上香添油,跪拜祈禱,崔拂前半夜陪著蕭洵守歲,後半夜跟著妙寂,從山門開始,一路禮拜,燒香添油。

蕭洵也跟著,雖然很不耐煩,但又形影不離,崔拂一心想找機會單獨與妙寂說話,卻始終找不到機會,滿心焦急。

眼看已經走到伽藍殿,只剩下最後的羅漢堂不曾去過了,崔拂擡腳將要買過門檻,猛地一橫心。

腳尖在門檻上一絆,一個趔趄時,手裏的燈油潑灑了一地。

“哎呀,”崔拂低呼一聲,“這可怎麽辦?”

侍婢連忙上來收拾擦洗,崔拂提著空空的油壺:“我去庫房裏再添些吧。”

“黑燈瞎火的,別亂跑。”蕭洵一把拉住她,“讓侍衛過去。”

“不行,除夕夜添燈油必須親手辦,最多只能至親之人幫忙,否則不夠虔誠,佛祖要怪罪的。”崔拂道,“我得自己去。”

蕭洵皺眉,看了眼還下著小雪的天:“我去吧。”

他拿過油壺,快步離開,崔拂雙手合十,默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佛前撒謊,對於她這個從小在庵堂長大的人來說極是不敬,然而此時,也顧不得了。

妙寂輕輕挽住她的手:“佛祖洞察過去未來,會明白你的苦衷。”

崔拂隨她在佛前跪下,低聲念誦經文,間隙中聽見妙寂快而低聲地說道:“都準備好了,我給你也弄了張度牒。”

崔拂驚喜。如今兵荒馬亂,過去的路引告身各國之間互相不認,過關卡極是麻煩,可出家人的度牒,無論哪國都是認的,有了度牒,路上就方便了一大半。

“上元太久,就怕到時候蕭洵要回金城,這幾天隨機應變,”妙寂急急說道,“一旦有機會,立刻就走。”

崔拂聽見了熟悉的腳步聲,忙道:“來了!”

妙寂立刻停住。拉赫

蕭洵提著油罐走進來時,看見崔拂與妙寂各自跪在一邊,低聲誦經,蕭洵輕手輕腳走到近前,崔拂明顯一驚:“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蕭洵笑:“有一會兒了。”

他彎腰,在她耳邊輕聲問:“念念叨叨的,都在佛前求什麽?”

“求佛祖保佑你和師父平安,”崔拂輕聲道,“保佑所有逝去的親人安息。”

蕭洵心中一動,想起了還在養傷的月和,伸手扶起她:“等回去以後,我給你看一個人。”

“什麽人?”

蕭洵咧嘴一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長明燈的燭火搖搖晃晃,照著她光潔的臉龐,蕭洵心想,等她見到月和,肯定歡喜得要命,真是討厭得緊,她對白衣庵這些人,什麽妙寂什麽月和,總覺得比對他還親近似的,這樣可不行。

“走吧,”蕭洵挽住崔拂,“早點弄完,我們一起守歲。”

守歲,熬夜,不到五更時,侍婢隔著門叫人早起迎元日,崔拂努力睜開眼皮,渾身酸軟得很,伸手想拿衣服,卻又夠不到。

昨夜熬到子時才睡,蕭洵卻像不知道疲倦似的,纏著她一直鬧到四更,她累得很了,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睡著的。

被子裏突然伸出一雙光溜溜的胳膊,從身後抱住了她,蕭洵醒了:“不許起,再睡一會兒。”

他摟住她用力一帶,把她帶回被窩裏,笑笑地咬她的耳朵:“我還沒吃飽。”

“不要,”崔拂推著掙著,終於掙脫他,慌張著跳下床,“元日起晚了讓人笑話!”

蕭洵並不是真心鬧她,她最守規矩,臉皮薄得很,況且她師父還在,一大早得過去問安。蕭洵笑著起身:“今兒晚上補上!”

問安,禮佛,朝食,一切收拾停當時,崔拂卻沒等到避子湯,不由得追問:“那個,湯呢?”

“新年頭一天不能吃藥,”蕭洵在她臉上親了一下,“不然一整年都得吃藥,意頭不好。”

他拉著她往外走:“走吧,帶你出去逛逛。”

崔拂忐忑著,心裏又抱著僥幸,只有一天沒吃,也不至於就那麽巧吧?

小雪不緊不慢下著,崔拂沒打傘,戴一頂雪帽,出山門時一陣風來,樹梢的積雪掉下,便擡手一擋。

獨孤遜催馬過來時,正看見這情形,她擡著手,衣袖滑下來一點,露出雪白皓腕上一點胭脂紅痣,像雪地上綻開的紅梅。

獨孤遜猛地瞪大了眼睛。

蕭洵看見了,步子一頓,語氣就有點不善:“你來做什麽?”

獨孤遜很快回過神來,翻身下馬:“元日佳節,我備下薄酒,請晉王和長平王赴宴。”

“不去。”蕭洵摟住崔拂,從他面前走過。

“去,怎麽不去?”蕭懷簡從山門裏走出來,笑著拍拍蕭洵,“六弟,獨孤刺史幾番相邀,不可辜負了他一片苦心。”

蕭洵神色淡淡的:“我沒興趣赴鴻門宴。”

獨孤遜朗笑一聲:“長平王多慮了,我誠心相邀,這酒宴麽,就在此地擺。”

他一擡手,身後的士兵閃開,露出隊伍最後的菜蔬牛羊:“此處兩國交界,誰也不占便宜,我就在此地埋竈設宴,長平王該不會不敢來吧?”

蕭洵哂笑:“我有什麽不敢的?”

“那好,我就當長平王應下了。”獨孤遜一抱拳,“也請崔夫人賞光。”

崔拂心裏一跳,疑惑地看了眼獨孤遜,卻見他也目光炯炯地看著她,眼中滿是探究,崔拂連忙低了頭。

蕭洵一把將她拉到身後:“她不去!”

崔拂身不由己,被他擁著往回走,身後,蕭懷簡笑聲郎朗:“難得今日佳節,不能讓獨孤刺史一個人破費,這樣,我也設宴,款待刺史麾下的壯士!”

崔拂聽見蕭洵嗤笑一聲:“兩臺鴻門宴。”

崔拂心想,大約是彼此都不放心,都怕這酒宴裏有什麽問題,索性各擺一臺吧,然而。

蕭懷簡說了,要請獨孤遜手下的將士,獨孤遜必然不會落後,肯定也要回請,到時候人人吃酒,各處的關防豈不是……

一顆心咚咚地跳了起來,連忙深吸一口氣壓住,也許,這就是她等的機會。

“在屋裏等我,我敷衍一會兒,很快就回來。”蕭洵在她耳邊說道。

“好。”崔拂乖順應下。

路過偏殿,看見妙寂正在那裏誦經,崔拂叫了一聲:“師父,阿洵要去赴宴,獨孤刺史宴請了所有將士,晉王也宴請將士,後廚大約有些忙亂,師父要麽自己弄茶飯吧。”

隔得遠遠的,妙寂點頭:“好,我知道了。”

崔拂放下心來,師父應當是聽懂了。

蕭洵皺眉:“跟她說這些做什麽?”

“師父出家人茹素,你們要吃酒,後廚肯定有葷腥,”崔拂沒露出一絲破綻,“我得跟師父說一下。”

蕭洵輕哼一聲:“你對我,可不見這麽上心。”

崔拂哧的一笑,指指他的腳:“這襪子誰做的?我師父可沒有!”

蕭洵便也笑了。

這一天過得極慢,酒宴從早到晚,入夜時還沒散,雪還不緊不慢下著,崔拂心神不寧。

咣當一聲,門被踢開,蕭洵快步走進來。

他想是吃了不少酒,一雙眼紅紅的,沒到跟前,就有濃烈的酒氣撲過來,崔拂連忙上前扶住:“阿洵,怎麽才回來?”

蕭洵笑:“想我了?”

崔拂不肯說,又被他捏住下巴,他貼著她的臉,滿身酒氣熏得她也有些醉:“到底想不想?”

崔拂終於點頭:“想。”

蕭洵大笑起來,一下撲倒了她,崔拂極力掙脫:“別,我一直等著你吃屠蘇酒呢!”

蕭洵慢慢眨眼,醉意迷離:“又吃酒?”

“你跟他們吃了一天酒,都沒陪我吃。”崔拂拿起酒壺,斟滿一杯塞到他手裏。

蕭洵一飲而盡。

崔拂又斟一杯,蕭洵再飲。

第三杯時,蕭洵伸手擋住:“你怎麽不吃?”

崔拂就著他的手,在酒杯口輕輕一抿,辣而甜的酒味翻上來,不覺咳嗽了兩聲,蕭洵大笑起來,拿起了一飲而盡。

崔拂連忙又斟,酒後之酒,越發醉人,蕭洵皺了眉:“不吃了,睡吧。”

他還清醒得很,她跑不掉。崔拂一橫心,仰頭喝下,湊過去吻住他。

舌尖輕挑,甜辣的酒液從她口中,度進他口中,她星眼微餳,蕭洵在最後的清醒中本能地警覺,但卻抵擋不住。

一伸手摟住她,吃盡她口中最後一滴酒,她聲音軟得能掐出水:“再吃一杯。”

蕭洵放棄抵抗,任由她把一壺屠蘇酒,從她口中,一口口度進他口中,清醒的最後,見她一張臉貼在近前:“阿洵,睡吧。”

蕭洵合上了眼。

崔拂起身,極力壓住激蕩的心情。

為他寬下外衣,脫掉鎧甲,去掉鞋襪,又拿過被子,將他從頭到腳密密蓋住。

閃身到屏風背後,飛快地換上從前的僧衣,將僧帽塞進袖子裏,再將中衣外衣一層層穿上,崔拂揚聲喚道:“碧桃。”

碧桃很快走進來,崔拂站起身來:“殿下醉了,我去給他做些醒酒湯。”

“婢子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