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鹵味)
關燈
小
中
大
面對同僚諸多詢問,水浼面色一僵。
這怎麽回答呢？
夫人、少夫人要是知道這是豬下水，還吃不吃？反正不出意外平遇小少爺是不會吃的。
她嘆息，糾結再三,覺得姑娘也不會騙人的，因此還是誠懇的告知：“這是我家姑娘用豬下水做的鹵味，有豬大腸,豬肚……”
她如實說完，果然一個個原本明顯露出饞樣的人，頓時收斂了神色,紛紛道：“原來是這樣啊，燕姑娘果然能力出眾,豬下水都能做得這麽香！”
“對呀，真厲害，對了,我還有活要做,先回去了。”
“夫人還等著我呢,我也先走了……”
很快,他們一個一個的離開。
等燕秋姝在這濃郁鹵香中睜開眼時，迎接她的就是唉聲嘆氣的水浼和許嬤嬤。
她一臉疑惑：“這是怎麽了？”
水浼頗為哀怨：“姑娘做的鹵味太香了,引來不少人,結果他們聽說是豬下水做的，都走了！”
要是其他情況也還好。
但這陣子她親眼看著燕秋姝的食物多麽受歡迎,結果現在聽說豬下水,都不想帶回去了。
就很失落。
燕秋姝見她氣鼓鼓的，笑得不行：“不要緊,豬下水不是誰都可以接受的。”
即使是現代，也很多人不愛吃,不是因為那味道，只是過不去心裏那關。
但愛吃的人也會很喜歡。
因著她是女孩子，來這裏的下人也都是丫鬟，這些丫鬟一般都是家生子，對此沒興趣很正常，在蕭府當丫鬟，可比外面普通人家過得好，她們也不缺肉吃嘛。
水浼抿抿唇，問道：“那這些，怎麽辦？”
他們做的豬下水，主要是豬大腸和豬心以及豬肚，豬大腸最多，分量還不少，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吃完的。
此時鍋中加了各種佐料，原本粉白色的豬大腸成了褐色，在醬色的湯汁中翻滾，看起來和之前那油膩軟趴趴的豬大腸完全不一樣，看起來沒有想象中讓人嫌棄？
燕秋姝笑道：“差不多可以撈起來了，裝在食盒裏，咱們去少夫人那邊。”
“少夫人會喜歡這個？”水浼十分懷疑，又不敢多說，怕打擊了燕秋姝的信心。
燕秋姝笑道：“她喜不喜歡不要緊，但是只要有人喜歡，這個東西就有市場呀。”
水浼只好去收拾食盒，許嬤嬤和燕秋姝一起將大腸撈起來切段，豬心切片，豬肚切條，分裝在不同的盤子裏。
因著是品嘗，燕秋姝沒有裝太多，裝盒後，她又留出一部分：“許嬤嬤，你看看誰喜歡，給大家分了，這個味道其實不錯的。”
許嬤嬤接過，笑道：“哪能不喜歡啊？”
燕秋姝也笑了：“總會有人不愛吃，這是口味的問題。”
她在第一次接觸豬下水之前，其實也是完全不碰任何內臟的，直到有一次同事瘋狂給她安利，她拗不過，嘗了兩口，這一嘗，她就發現了新大陸。
不過所有豬下水中，她最喜歡的其實是豬肚，但一只豬最多的就是大腸，所以她的重點，也落在大腸上。
走之前，燕秋姝看了一會兒時間。
現在時間還早，申時剛到，距離他們吃晚飯還有一段時間，若是影響了蕭家大少爺夫妻的食欲，也能有段時間緩緩，安穩的吃晚餐。
燕秋姝覺得自己考慮得真周到！
蕭家大房
謝清韻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的鹵香味淡了許多，應該是做好了？
她看了眼隔壁院子。
兩家院子隔得不遠，那香味也是他們最先聞到的，不過在知道那香味做的是什麽東西後，謝清韻的丫鬟回來稟報，她就有些退縮。
雖說阿姝信誓旦旦這個豬下水，被她做的會很好吃，可她自幼吃食|精致，從未碰過這些東西，還是有些心理障礙。
因此就沒讓丫鬟繼續過去，但心頭又很愧疚，還有些糾結。
阿姝是一心想要的是幫他們蕭家，她這樣就有些忘恩負義，這般糾結，讓安靜看書的丈夫都無法沈浸其中，便道：“你且安心，阿姝不是那般小氣的人。”
謝清韻笑道：“我也不是說她小氣，就是擔心她不高興。”
那姑娘只身一人為了六弟留在府中，要是他們惹了她不高興，會不會偷偷哭啊？
謝清韻其實年紀不小了，三十多，這個年紀的女子，好多都準備做祖母，她沒有自己的孩子，但也很喜歡小孩子。
冬冬和婉兒是她相處最多的孩子，阿姝雖說年歲比他們大，可性子天真單純，尤其是那一雙仿佛和婉兒一樣的雙眸，她也下意識將她當孩子在看。
自然也舍不得她不高興，但要她吃豬下水，還是有點心理障礙的。
蕭懷啟笑道：“她不會不高興，你沒發現她每次做的食物，大多口味都會做兩份嗎？三妹不喜歡吃辣，她送過去的東西都是清淡口味的，母親喜歡吃辣，她就送過去味道稍微重一點的，咱們這裏，她則都是兩種都有，照顧了你我，冬冬和婉兒更是小心，她這樣，怎麽會因為個人口味詫異，就不舒服？”
謝清韻聽他說著，也回想了一下，發現還真是這樣，從一開始的雞翅兩種口味，照顧了孩子們和大人不同的口味，她就一直這樣的。
她恍然笑道：“都相處這麽久，我卻沒註意到這點，既然這樣，那我直接過去了。”
“我陪你。”蕭懷啟道。
這一去，恰好和正要出門的燕秋姝撞上了。
“大少爺，少夫人？你們怎麽來了？”燕秋姝十分詫異。
謝清韻笑道：“之前不是說豬下水可以做生意嗎？剛剛聞到那香味，就過來瞧瞧，倒是第一次聞到這麽香的食物。”
“那正好，我剛要去你們那邊，讓人嘗嘗這個，確認它的味道如何呢。”燕秋姝招呼他們進來：“我想著大少爺和少夫人應該吃不慣，所以待會兒問問外院的丫鬟小廝，看看他們覺得味道如何，這個東西價格便宜，制作費用也不高，若是味道合適，即使是家境一般的人家，也都願意買一些的。”
蕭家內院伺候的自然都是核心，外院粗活也需要很多人，她問過水浼，不少都是從外面買的，能被賣身為奴的，家境自然不好，豬下水也不會排斥，是最合適的試吃人群。
謝清韻心頭好笑，果然這孩子就考慮到他們吃不慣，當即點頭：“好好，田嬤嬤，去前院叫十個小廝和十個丫鬟過來，跟他們說一下是幫忙品嘗燕姑娘做的豬下水，就今天中午咱們聞到的那香味，自願過來就可。”
“是，老奴這就去，大少爺，少夫人，燕姑娘稍等一下。”田嬤嬤行禮，快步離開。
說是主家請人幫忙品嘗一下豬下水，蕭家下人大部分其實都是願意的。
而且還來得十分積極。
不一會兒，人就到齊了。
男女加起來二十人，分成兩隊列，但又錯開站著，這樣占據的空間小，又能讓他們清楚的看見每個人吃到這東西的表情。
燕秋姝也趁著他們過來前的這點時間，將菜品拿出來，許嬤嬤給他們發筷子，每人分一雙，由水浼端著滿滿一盤子切段的豬大腸送到他們面前。
燕秋姝看著他們，努力提高音量道：“勞煩你們品嘗一下，吃完後，告訴我一聲，假如是你們，可願意花十文錢買上一斤？”
豬下水的價格就是七八文，若是批量收購，會更便宜，做出來後十文錢，也比起最便宜的豬肉要少好好些，味道好吃的情況下，都會願意買的。
“沒問題！”
“燕姑娘放心，我們會好好品嘗的！”
為首的兩個人興致勃勃，見豬大腸過來，迫不及待就伸筷子了，本來這東西香味就饞了他們許久，此時終於能吃到了，還不得快點？
至於豬大腸這東西可能會很難吃？
他們下人，雖然在蕭家不用擔心吃不上好的，可實際上大多也都是吃過苦的，不然怎麽會賣身為奴？自然也不會嫌棄豬大腸了。
近距離感受，那褐色的豬大腸還是散發著那熟悉誘人的香味，下人們本以為會是聞著香，吃著臭，但等吃的時候，卻發現一點沒嘗到怪味。
牙齒咬開，那肉感便來了，帶著幾分韌勁兒，又有些脆口，煮了許久，大腸其實早已極度入味，咀嚼間軟而不爛，肥而不膩，鹵香也隨著這一下下的咀嚼，在唇齒間湧現，完全想象不出，他們竟然是在吃豬下水？
“好吃！”第一個嘗到的人驚喜萬分，率先說出評價：“這味道比我預期的好太多！”
接著第二個第三個……一溜煙全都是誇獎的。
“大少爺少夫人，燕姑娘，這個肥腸真的好吃呀，比我吃的肉都好吃多了！”
“比肥肉都好吃，肥肉沒做好吃了會覺得油膩，這腸子還挺耐嚼，但又很容易咬開，還夠味！又香又鹹，要是下飯肯定更合適！”
排在第七的一個小廝看了看自己前方的人，全都在那誇讚，心中十分懷疑，這是拍馬屁吧？
怎麽可能如此喜歡？
小廝其實不喜歡吃豬下水，早些年還沒被賣進府裏，他唯一能吃的葷菜就是這個東西了。
那個時候家鄉還沒發大水，家裏能三五|不時買點下水嘗嘗葷，但也因此，他很討厭這個東西。
真的太難吃了！
又臭又腥。
可他爹娘是舍得買這些東西，剩下的要攢著，給家裏修一個不漏雨的房子。
唯有過年時，會多加幾文錢，買一點肥肉做菜。
誰知一場大水，無數人流離失所，他的爹娘也餓死了，他成了奴隸，幸運的是他被賣入蕭府。
自此他就沒再受過苦，平時吃食上也不虧待自己，有了月薪，他就去買肉吃，頗有些想要將前面幾年沒吃上的肉都補上似的，導致他來蕭府十年，已經成了一個小胖子。
這次他答應田嬤嬤過來，主要是看著有些人嫌棄，他怕主家人手不夠不高興，特意過來的。
蕭家救了他，他就得報恩。
反正再難吃的豬下水，他都吃過！
誇獎，誰不會？
要是因此能得到主家的賞識，那才是最好的。
於是在輪到他之前，他就在腦海裏提前想好了誇張的話語，一定要誇得比前頭的人還賣力！
很快，盤子到了他跟前。
小廝迅速伸筷子夾起一塊豬大腸，吃下去，就要開口說自己的誇讚，卻不想溢滿唇齒的鹵香讓他一楞。
準備好的話都沒能順利的說出來，他咀嚼兩下，舌尖能清晰的品嘗到那肥腸脆口鹹香的口感，沒有一點異味，不難吃，甚至非常好吃！
小廝吃著吃著，眼眶卻是一紅。
要是他爹娘生前能吃上這樣好吃的豬下水，就好了。
燕秋姝本來在認真聽著這些人的評價。
忽然她註意到第二排有個小少年眼眶紅紅，一邊吃一邊抽噎，在看其他人，大多都是正常的，少部分幾個，送到嘴裏時，猶豫了一下，但等吃的時候，一個個眼眸亮晶晶的，迫不及待的說出自己的感想，也基本都是誇讚的。
唯獨他，算是人群裏長得比較白凈的，看著十七八歲的年紀，微胖，也因此他一紅眼睛，就格外顯眼。
燕秋姝好奇道：“第二排的那個，你為何哭啊？可是不願意吃？”
謝清韻和蕭懷啟也立馬跟著看過去。
那小廝不好意思的擦擦眼淚，笑道：“奴才是想到了爹娘，奴才小時候就吃過豬下水，那個時候這東西可難吃了，奴才鬧著要吃肉，爹娘舍不得買，也就過年時才買一點，現在奴才吃到這麽好吃的豬下水，就想著要是爹娘能吃到就好了。”
燕秋姝心口一堵，也有些酸澀，古代的窮人比現代可多多了，上一世國家付出了那麽多，才一點點實現脫貧致富，更別說這個君主制的國家了。
她一時沒能說出來話。
謝清韻則笑道：“你爹娘若是看見你吃到這麽好吃的東西，他們也會開心的。”
逝者已矣，只能往後看。
小廝滿足一笑，用力點頭：“對，少夫人說的對！”
而這一耽擱，所有人都吃完了。
也都在七嘴八舌的發表這豬下水的喜愛。
要知道這東西，比肉便宜了一半，要是都能做得這麽好吃，還吃什麽肉啊？！
“大少爺，少夫人，燕姑娘，我是願意花十文錢買一斤這個的，十文錢太便宜了！”
“是啊，十文錢連一斤肉都買不起，但這個比肉好吃多了！”
“我娘之前花了二十文買了一斤瘦肉，吃著也不怎麽樣，肥肉又膩，這豬下水做成這般，簡直是人間美味！”
“……”
二十個人，二十個都是同樣的答案。
緊接著又讓他們吃豬肚、豬心這兩樣，吃完那讚美，比起豬大腸更多！
豬肚肉質Q彈，沒有瘦肉的柴，也沒有肥肉的膩，處於中間，口感相比於尋常的各種肉，十分奇特，配上那鹹香的鹵味，更是極好。
豬心又是另一種口感了，沒有豬肚的有彈性，卻更加酥脆爽口。
要真論一個高低，最受喜歡的是豬肚，也更加願意花錢買，豬肚之後就是豬大腸，之後是豬心。
就有些奇怪，在上一世更受歡迎的應該是肥腸。
各種肥腸的做法層出不窮，烤肥腸更是熱門選項，居然這一次都沒有。
不過轉念一想也能理解，在大多數人的認知裏，肥腸是最次等的選擇，能有更好的，自然選擇更好的，豬肚的口感各方面也不差，至於豬心最後，可能因為豬心分量太少，一人一片，薄薄的，還有些透明。
一切結束，燕秋姝點頭看向謝清韻。
謝清韻起身跟他們道謝，然後讓他們出去了，人都走了，她才道：“看起來是真的好吃，阿姝，你真打算定價十文錢？”
燕秋姝笑道：“十文錢夠了。普通農家也就舍得花七八文買豬下水嘗鮮，若是貴了，整個豬下水的價格都提上去了，到時候他們就一點都買不起了，而且這個鹵料，是可以重覆利用的，也就是做一鍋鹵水出來，可以鹵許多豬下水，唯一的耗費就是清洗了。”
謝清韻笑道：“還是你想得周到。”
蕭懷啟也跟著道：“阿姝這點考慮得極好，既然這樣，我讓姚管事開年再養一點小豬仔，現在若是要開店，就先從外面購買。”
“嗯，這個你們決定好。”燕秋姝趕緊說：“我不擅長做生意，到時候制作鹵水的方法，我也送過來，就不操心啦！”
謝清韻啞然，見過巴巴想要掌權奪利的人，見過對錢財面不改色的，但很少見這樣將大好的利益往外推的人啊！
她聲音越發柔和：“你既然不願意，那我們就操辦了，不過該你的還是你的。”
“說好的二八分啊！”燕秋姝笑道：“我可不會少要的。”
謝清韻頓時笑得更開心了，她道：“馬上就是飯點了，我就後者臉皮留下來蹭個飯了？”
“好呀。”燕秋姝笑瞇瞇接受：“不過我要做這幾道菜，可好？”
“當然可以。”謝清韻欣然同意。
同時也為這孩子如此貼心感覺到舒服，她說完一側頭，就看見丈夫狹促的眼神，臉頰熱了熱，她嗔怪的瞪了一眼，跟上燕秋姝：“正好也讓我看看阿姝平日裏怎麽做飯的。”
燕秋姝做飯其實也簡單。
許嬤嬤和水浼等人都已經被她訓練出來，平時要做什麽，吩咐一聲，食材就都準備好了，她只需要最後掌勺就成。
今天的主菜是醋溜肥腸，爆炒豬肚、芹菜炒豬心。
但考慮到只有燕秋姝一個人吃，因此她做的時候正常做，盛菜時，只用了三個小小的盤子，剩下的讓水浼和許嬤嬤他們吃，這樣不浪費。
除了她的主菜，還有客人，因此又炒了其他菜，香煎豆腐、清炒小白菜、辣子雞丁。
這三道菜的主菜都是鹵過的熟菜，不需要額外處理，速度上提升了很多，剩下的三道菜也都是極其方便的，唯一覆雜一點的辣子雞丁，也只是多了一步油炸的程序。
但因著之前的耽擱，這會兒一忙碌，剛好到了晚食的點。
之前天冷，鹵菜的香味隨著菜品的熱度消失而消失，現在重新一爆炒，那香味再度湧現，除了單純的鹵香，還有爆炒後的辣味，醋溜後的酸味混在一起，越發好聞。
因燕秋姝的院子靠近主院，那香味一散發出來，好多人都聞到了。
實屬香得過頭了！
沈平遇盯著自己那不知不覺寫出來的‘香’字，陷入了沈默中。
他分明是在練習文章，誰知寫著寫著，午間那讓他輾轉反側都無法入睡，最後不得不讓丫鬟去詢問到底什麽這麽香的味道，再次湧入他的鼻尖。
因隔著書房，味道也沒午間那麽濃郁，就若有似無，反而讓沈平遇無法忽視。
因心頭一下下被勾著，他寫出來的東西也亂七八糟沒了主旨。
最終小少年嘆息一聲，放下筆，出去了。
“少爺，您這是要去哪？”伺候他的嬤嬤放下手裏的針線活詢問道。
沈平遇抿抿唇，道：“隨便走走，不用跟著。”
嬤嬤見此，又坐回去了。
沈平遇偷偷松了口氣，出了院子，他都不用辨認方向，直接順著那香味，就來到了一個讓他早晨避之不及的……院子。
很顯然，這香味，十有八|九是早上他不喜的那種。
這太難以置信了！
所以他還進去嗎？
沈平遇有些糾結，可是……好香啊！
要是沒有昨天和今早的吃食，他還不會那麽受不住，嘗過了燕秋姝的廚藝，現在聞到香味，他總覺得心裏癢癢。
不過他這樣，和五歲的平洲有何區別？！
若是祖父知道了，定然生氣。
渴望暫時冷卻，沈平遇想要轉身。
忽然肩膀一沈，比他身量高許多的男子挑眉笑道：“不好意思進去？”
沈平遇輕咳一聲：“沒有。”
“我還不懂你？沈家人，在這方面，真的是虛偽！”他嘖嘖一笑，帶著人直接往院子裏去：“走走，咱們去蹭飯，可太香了，也不知道是在做什麽？”
沈平遇：“……”
他甚至來不及阻止，就被帶進去了，正好看見端著菜品的少女正從廚房出來。
做了飯菜，燕秋姝端著一份，謝清韻也端著一份，剩下的其他人端著出來。
剛走出廚房，她餘光就見一抹黑影出現在院子口，少年一手背後，一手拉著一個小少年緩緩走近，清越的嗓音噙著幾分笑意：“阿姝姑娘，聽說這裏需要人試菜？不知道我們可否來嘗嘗？”
燕秋姝回頭便被那風姿卓越的少年驚艷得怔楞了幾秒。
自從上次生辰宴後，她還再沒見過蕭懷霆了，但他還是那般，不穿盔甲時，就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優秀少年，沒了周身的煞氣和冷意，俊朗的眉眼一覽無遺，唇角略微勾起的弧度看得人心一顫。
很快少年察覺到院子裏不止一個人，稍稍收斂了神色，喊了一聲：“大哥，大嫂，你們也在呀。”
身後小少年也跟著禮貌的喊人：“大舅，舅母，燕姨。”
燕秋姝也笑了：“蕭將軍，平遇。”
她又往後看了看，發現已經沒別人了，還有些驚奇。
跟著蕭懷霆過來的居然不是冬冬，而是沈平遇？
蕭懷霆走過來，隨口道：“冬冬使下人回來說，今天回江府。”
話音一落，沈平遇面色繃緊了一些，似乎有些不高興。
燕秋姝啞然，難道是躲沈平遇？
謝清韻和蕭懷啟顯然更知道這一點，都笑出聲了，招呼兩人：“試菜是不需要了，但是阿姝做了不少菜，你們倒是剛好可以蹭上。”
“快過來坐吧。”蕭懷啟招呼一聲。
兩人就過來了。
落座後，五人盛了飯，便開吃。
謝清韻第一道吃的菜是辣子雞丁，剛看燕秋姝做事，就想吃了。
辣子雞丁用的是雞腿肉，沒有去皮，雞皮經過油炸又經過翻炒，只剩下薄薄的一層，口感酥脆，內裏的雞肉細嫩，又帶著濃濃的麻辣味。
一口下去，少許油脂伴隨著麻辣味和雞肉在唇齒間爆開，她頓時被辣得小小的吸氣了。
身旁蕭懷啟順手送過去一杯溫熱的酸梅湯：“喝點。”
“不用，這個好吃呀！”謝清韻直接拒絕了，雖然辣，但並不難受，反而越吃越想吃。
蕭懷啟見此，也跟著夾了幾筷子，吃得也十分滿意。
蕭懷霆則率先看向餐桌，一共六道菜，素菜兩道，葷菜四道，但其中三道香味濃郁的菜在偏向燕秋姝的方位，其他菜品在蕭懷啟和謝清韻那邊，他笑道：“這就是豬下水？還是第一次見。”
說著，他筷子第一個伸過去，夾起一道豬肚吃到嘴裏。
豬肚是爆炒的，麻辣味已然出現，但吃到嘴裏，第一時間能品嘗到的就是豬肚的軟嫩彈牙，咀嚼之間，耳朵都能感受到那豬肚被咬斷時的脆響，再配上豬肚浸潤最裏層的鹵香、最外層的麻辣……
那味道，吃得蕭懷霆直接扒了一口米飯，米飯的香甜壓下這略微重口的味道，咕嚕一下，就吞下肚了。
“這個好吃，嗯，不錯！”他讚嘆道，納悶的看向蕭懷啟和謝清韻：“大哥大嫂，你們吃啊，這個真的好吃。”
兩人默默看了看，其實說真的，外觀沒有一點讓人不喜的，聞著也是讓人流口水的，但真的要吃，還是有點心理障礙，他們吃著別的菜，聽著蕭懷霆的邀約，含糊道：“嗯，會吃的會吃的。”
見沒能安利成功，少年又不懷好意的看向一旁細嚼慢咽的外甥，笑道：“平遇，嘗嘗唄。”
沈平遇睨了他一眼，目光又看了一眼這三道菜，似乎有些意動，但最後還是沒有動手。
見此蕭懷霆直接用公筷給他一樣夾了一份：“快吃，吃完了，我就去幫你把冬冬抓回來！”
沈平遇頓了頓，看著碗裏的菜沒動。
燕秋姝看看蕭懷霆，又看看沈平遇，十分懷疑這孩子被小舅舅的不靠譜弄生氣了，誰知他還真的夾起了一片豬肚。
她眼眸微微瞪大，想要勸說的話都給咽下去了。
只見小少年認真的吃到嘴裏，放入嘴時還是猶豫了一下，但真的吃下去了，只是他眉頭擰著，仿佛吃什麽毒藥。
不過等吃著吃著，他眉頭就舒展了，沈靜的眼眸眨巴兩下，抿出一抹淺笑，看向燕秋姝，稚嫩的嗓音說：“燕姨，這個真的很好吃。”
燕秋姝放心了：“要是喜歡多吃點，不喜歡也不用勉強的。”
“勉強誰也勉強不了他的！”蕭懷霆狹促道，也繼續夾著那三道菜時，同時頗為有興趣的詢問：“這真的是豬下水做的？做法麻煩嗎？”
“非常簡單。”燕秋姝隨口道：“你如果需要，我把方子也給你一份。”
這樣好的方子，就如此隨意的給出去？
繞是錦衣玉食長大的蕭懷霆，也都楞了楞：“這不好吧？要不我買下來？”
謝清韻也道：“那不能便宜他了，讓他出點好東西，六弟打仗多年，手底下還是有不少好東西的，別客氣。”
燕秋姝笑道：“不過一個方子，用不著，我這裏還有無數種方子呢。”
蕭懷霆抿唇一笑，正色道：“那我就不客氣了，我那些兵太多，平時要吃點好的都是一大筆花銷，要是豬下水能利用起來，花銷也能減少一點，阿姝姑娘可是幫了我大忙！”
“蕭將軍不必客氣。”燕秋姝忙搖頭，之前蕭懷霆帶兵救了她，她也一直找不到報答的地方。
要是真能讓那些兵吃好點，也是好事。
只是現在蕭懷霆就開始節衣縮食了？
這念頭一閃而過，燕秋姝一時又想到了蕭家的結局，心情有些沈重的偷偷瞄了眼蕭懷啟和謝清韻。
蕭懷霆戰死，蕭家其他人也都是戰死的戰死，病逝的病逝，其中蕭夫人和蕭懷啟，便是病逝的。
這兩人一死，蕭家再沒有能顧全大局之人，也徹底走向滅亡。
兩年後蕭家的結局，過於殘忍。
她短暫的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卻不想她自以為隱秘的一撇，還是被另外四人看在眼裏。
蕭懷霆眉頭擰了擰，看向大哥。
蕭懷啟也察覺到了，但還有些遲疑，就註意到自家弟弟那略微壓迫的目光，他無奈一笑，主動去夾菜，謝清韻見狀，也趕緊跟著夾了。
阿姝這孩子也是性子軟，但凡多勸一下，他們就會吃了，但她就沒勸，生怕他們勉強，但自己還是會偷偷的失落。
於是兩人都夾了菜，迅速吃到嘴裏，打算好好跟燕秋姝誇獎一下她的菜。
只是吃著吃著，兩人臉色就逐漸古怪了。
好像……
還真的挺好吃的？！
拋去那點心理障礙，食物被咀嚼時，他們完全無法聯想到這東西原來是什麽樣子的，獨特的口感讓它們區別了其他肉質，尤其是那香氣四溢的鹵味，重新為他們增添了一抹色彩。
一口吃完，謝清韻及其自然的……又一次伸了筷子。
剛夾了菜，旁邊一個碗遞過來。
她頓了頓，譴責的看了眼不肯動手只坐享其成的男人，但還是縱容的夾給他，自己重新去夾菜。
蕭懷霆看看兩人，趕緊多給自己碗裏夾了點。
菜太少，吃完就沒了！
沈平遇見狀，猶豫著也伸了筷子，第一下，第二下，動作逐漸堅定。
而就在燕秋姝將自己碗裏菜慢慢吃完時，正要再夾菜，筷子伸出去，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肥腸、豬肚、豬心三道菜，竟然只剩下個底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這怎麽回答呢？
夫人、少夫人要是知道這是豬下水，還吃不吃？反正不出意外平遇小少爺是不會吃的。
她嘆息，糾結再三,覺得姑娘也不會騙人的，因此還是誠懇的告知：“這是我家姑娘用豬下水做的鹵味，有豬大腸,豬肚……”
她如實說完，果然一個個原本明顯露出饞樣的人，頓時收斂了神色,紛紛道：“原來是這樣啊，燕姑娘果然能力出眾,豬下水都能做得這麽香！”
“對呀，真厲害，對了,我還有活要做,先回去了。”
“夫人還等著我呢,我也先走了……”
很快,他們一個一個的離開。
等燕秋姝在這濃郁鹵香中睜開眼時，迎接她的就是唉聲嘆氣的水浼和許嬤嬤。
她一臉疑惑：“這是怎麽了？”
水浼頗為哀怨：“姑娘做的鹵味太香了,引來不少人,結果他們聽說是豬下水做的，都走了！”
要是其他情況也還好。
但這陣子她親眼看著燕秋姝的食物多麽受歡迎,結果現在聽說豬下水,都不想帶回去了。
就很失落。
燕秋姝見她氣鼓鼓的，笑得不行：“不要緊,豬下水不是誰都可以接受的。”
即使是現代，也很多人不愛吃,不是因為那味道，只是過不去心裏那關。
但愛吃的人也會很喜歡。
因著她是女孩子，來這裏的下人也都是丫鬟，這些丫鬟一般都是家生子，對此沒興趣很正常，在蕭府當丫鬟，可比外面普通人家過得好，她們也不缺肉吃嘛。
水浼抿抿唇，問道：“那這些，怎麽辦？”
他們做的豬下水，主要是豬大腸和豬心以及豬肚，豬大腸最多，分量還不少，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吃完的。
此時鍋中加了各種佐料，原本粉白色的豬大腸成了褐色，在醬色的湯汁中翻滾，看起來和之前那油膩軟趴趴的豬大腸完全不一樣，看起來沒有想象中讓人嫌棄？
燕秋姝笑道：“差不多可以撈起來了，裝在食盒裏，咱們去少夫人那邊。”
“少夫人會喜歡這個？”水浼十分懷疑，又不敢多說，怕打擊了燕秋姝的信心。
燕秋姝笑道：“她喜不喜歡不要緊，但是只要有人喜歡，這個東西就有市場呀。”
水浼只好去收拾食盒，許嬤嬤和燕秋姝一起將大腸撈起來切段，豬心切片，豬肚切條，分裝在不同的盤子裏。
因著是品嘗，燕秋姝沒有裝太多，裝盒後，她又留出一部分：“許嬤嬤，你看看誰喜歡，給大家分了，這個味道其實不錯的。”
許嬤嬤接過，笑道：“哪能不喜歡啊？”
燕秋姝也笑了：“總會有人不愛吃，這是口味的問題。”
她在第一次接觸豬下水之前，其實也是完全不碰任何內臟的，直到有一次同事瘋狂給她安利，她拗不過，嘗了兩口，這一嘗，她就發現了新大陸。
不過所有豬下水中，她最喜歡的其實是豬肚，但一只豬最多的就是大腸，所以她的重點，也落在大腸上。
走之前，燕秋姝看了一會兒時間。
現在時間還早，申時剛到，距離他們吃晚飯還有一段時間，若是影響了蕭家大少爺夫妻的食欲，也能有段時間緩緩，安穩的吃晚餐。
燕秋姝覺得自己考慮得真周到！
蕭家大房
謝清韻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的鹵香味淡了許多，應該是做好了？
她看了眼隔壁院子。
兩家院子隔得不遠，那香味也是他們最先聞到的，不過在知道那香味做的是什麽東西後，謝清韻的丫鬟回來稟報，她就有些退縮。
雖說阿姝信誓旦旦這個豬下水，被她做的會很好吃，可她自幼吃食|精致，從未碰過這些東西，還是有些心理障礙。
因此就沒讓丫鬟繼續過去，但心頭又很愧疚，還有些糾結。
阿姝是一心想要的是幫他們蕭家，她這樣就有些忘恩負義，這般糾結，讓安靜看書的丈夫都無法沈浸其中，便道：“你且安心，阿姝不是那般小氣的人。”
謝清韻笑道：“我也不是說她小氣，就是擔心她不高興。”
那姑娘只身一人為了六弟留在府中，要是他們惹了她不高興，會不會偷偷哭啊？
謝清韻其實年紀不小了，三十多，這個年紀的女子，好多都準備做祖母，她沒有自己的孩子，但也很喜歡小孩子。
冬冬和婉兒是她相處最多的孩子，阿姝雖說年歲比他們大，可性子天真單純，尤其是那一雙仿佛和婉兒一樣的雙眸，她也下意識將她當孩子在看。
自然也舍不得她不高興，但要她吃豬下水，還是有點心理障礙的。
蕭懷啟笑道：“她不會不高興，你沒發現她每次做的食物，大多口味都會做兩份嗎？三妹不喜歡吃辣，她送過去的東西都是清淡口味的，母親喜歡吃辣，她就送過去味道稍微重一點的，咱們這裏，她則都是兩種都有，照顧了你我，冬冬和婉兒更是小心，她這樣，怎麽會因為個人口味詫異，就不舒服？”
謝清韻聽他說著，也回想了一下，發現還真是這樣，從一開始的雞翅兩種口味，照顧了孩子們和大人不同的口味，她就一直這樣的。
她恍然笑道：“都相處這麽久，我卻沒註意到這點，既然這樣，那我直接過去了。”
“我陪你。”蕭懷啟道。
這一去，恰好和正要出門的燕秋姝撞上了。
“大少爺，少夫人？你們怎麽來了？”燕秋姝十分詫異。
謝清韻笑道：“之前不是說豬下水可以做生意嗎？剛剛聞到那香味，就過來瞧瞧，倒是第一次聞到這麽香的食物。”
“那正好，我剛要去你們那邊，讓人嘗嘗這個，確認它的味道如何呢。”燕秋姝招呼他們進來：“我想著大少爺和少夫人應該吃不慣，所以待會兒問問外院的丫鬟小廝，看看他們覺得味道如何，這個東西價格便宜，制作費用也不高，若是味道合適，即使是家境一般的人家，也都願意買一些的。”
蕭家內院伺候的自然都是核心，外院粗活也需要很多人，她問過水浼，不少都是從外面買的，能被賣身為奴的，家境自然不好，豬下水也不會排斥，是最合適的試吃人群。
謝清韻心頭好笑，果然這孩子就考慮到他們吃不慣，當即點頭：“好好，田嬤嬤，去前院叫十個小廝和十個丫鬟過來，跟他們說一下是幫忙品嘗燕姑娘做的豬下水，就今天中午咱們聞到的那香味，自願過來就可。”
“是，老奴這就去，大少爺，少夫人，燕姑娘稍等一下。”田嬤嬤行禮，快步離開。
說是主家請人幫忙品嘗一下豬下水，蕭家下人大部分其實都是願意的。
而且還來得十分積極。
不一會兒，人就到齊了。
男女加起來二十人，分成兩隊列，但又錯開站著，這樣占據的空間小，又能讓他們清楚的看見每個人吃到這東西的表情。
燕秋姝也趁著他們過來前的這點時間，將菜品拿出來，許嬤嬤給他們發筷子，每人分一雙，由水浼端著滿滿一盤子切段的豬大腸送到他們面前。
燕秋姝看著他們，努力提高音量道：“勞煩你們品嘗一下，吃完後，告訴我一聲，假如是你們，可願意花十文錢買上一斤？”
豬下水的價格就是七八文，若是批量收購，會更便宜，做出來後十文錢，也比起最便宜的豬肉要少好好些，味道好吃的情況下，都會願意買的。
“沒問題！”
“燕姑娘放心，我們會好好品嘗的！”
為首的兩個人興致勃勃，見豬大腸過來，迫不及待就伸筷子了，本來這東西香味就饞了他們許久，此時終於能吃到了，還不得快點？
至於豬大腸這東西可能會很難吃？
他們下人，雖然在蕭家不用擔心吃不上好的，可實際上大多也都是吃過苦的，不然怎麽會賣身為奴？自然也不會嫌棄豬大腸了。
近距離感受，那褐色的豬大腸還是散發著那熟悉誘人的香味，下人們本以為會是聞著香，吃著臭，但等吃的時候，卻發現一點沒嘗到怪味。
牙齒咬開，那肉感便來了，帶著幾分韌勁兒，又有些脆口，煮了許久，大腸其實早已極度入味，咀嚼間軟而不爛，肥而不膩，鹵香也隨著這一下下的咀嚼，在唇齒間湧現，完全想象不出，他們竟然是在吃豬下水？
“好吃！”第一個嘗到的人驚喜萬分，率先說出評價：“這味道比我預期的好太多！”
接著第二個第三個……一溜煙全都是誇獎的。
“大少爺少夫人，燕姑娘，這個肥腸真的好吃呀，比我吃的肉都好吃多了！”
“比肥肉都好吃，肥肉沒做好吃了會覺得油膩，這腸子還挺耐嚼，但又很容易咬開，還夠味！又香又鹹，要是下飯肯定更合適！”
排在第七的一個小廝看了看自己前方的人，全都在那誇讚，心中十分懷疑，這是拍馬屁吧？
怎麽可能如此喜歡？
小廝其實不喜歡吃豬下水，早些年還沒被賣進府裏，他唯一能吃的葷菜就是這個東西了。
那個時候家鄉還沒發大水，家裏能三五|不時買點下水嘗嘗葷，但也因此，他很討厭這個東西。
真的太難吃了！
又臭又腥。
可他爹娘是舍得買這些東西，剩下的要攢著，給家裏修一個不漏雨的房子。
唯有過年時，會多加幾文錢，買一點肥肉做菜。
誰知一場大水，無數人流離失所，他的爹娘也餓死了，他成了奴隸，幸運的是他被賣入蕭府。
自此他就沒再受過苦，平時吃食上也不虧待自己，有了月薪，他就去買肉吃，頗有些想要將前面幾年沒吃上的肉都補上似的，導致他來蕭府十年，已經成了一個小胖子。
這次他答應田嬤嬤過來，主要是看著有些人嫌棄，他怕主家人手不夠不高興，特意過來的。
蕭家救了他，他就得報恩。
反正再難吃的豬下水，他都吃過！
誇獎，誰不會？
要是因此能得到主家的賞識，那才是最好的。
於是在輪到他之前，他就在腦海裏提前想好了誇張的話語，一定要誇得比前頭的人還賣力！
很快，盤子到了他跟前。
小廝迅速伸筷子夾起一塊豬大腸，吃下去，就要開口說自己的誇讚，卻不想溢滿唇齒的鹵香讓他一楞。
準備好的話都沒能順利的說出來，他咀嚼兩下，舌尖能清晰的品嘗到那肥腸脆口鹹香的口感，沒有一點異味，不難吃，甚至非常好吃！
小廝吃著吃著，眼眶卻是一紅。
要是他爹娘生前能吃上這樣好吃的豬下水，就好了。
燕秋姝本來在認真聽著這些人的評價。
忽然她註意到第二排有個小少年眼眶紅紅，一邊吃一邊抽噎，在看其他人，大多都是正常的，少部分幾個，送到嘴裏時，猶豫了一下，但等吃的時候，一個個眼眸亮晶晶的，迫不及待的說出自己的感想，也基本都是誇讚的。
唯獨他，算是人群裏長得比較白凈的，看著十七八歲的年紀，微胖，也因此他一紅眼睛，就格外顯眼。
燕秋姝好奇道：“第二排的那個，你為何哭啊？可是不願意吃？”
謝清韻和蕭懷啟也立馬跟著看過去。
那小廝不好意思的擦擦眼淚，笑道：“奴才是想到了爹娘，奴才小時候就吃過豬下水，那個時候這東西可難吃了，奴才鬧著要吃肉，爹娘舍不得買，也就過年時才買一點，現在奴才吃到這麽好吃的豬下水，就想著要是爹娘能吃到就好了。”
燕秋姝心口一堵，也有些酸澀，古代的窮人比現代可多多了，上一世國家付出了那麽多，才一點點實現脫貧致富，更別說這個君主制的國家了。
她一時沒能說出來話。
謝清韻則笑道：“你爹娘若是看見你吃到這麽好吃的東西，他們也會開心的。”
逝者已矣，只能往後看。
小廝滿足一笑，用力點頭：“對，少夫人說的對！”
而這一耽擱，所有人都吃完了。
也都在七嘴八舌的發表這豬下水的喜愛。
要知道這東西，比肉便宜了一半，要是都能做得這麽好吃，還吃什麽肉啊？！
“大少爺，少夫人，燕姑娘，我是願意花十文錢買一斤這個的，十文錢太便宜了！”
“是啊，十文錢連一斤肉都買不起，但這個比肉好吃多了！”
“我娘之前花了二十文買了一斤瘦肉，吃著也不怎麽樣，肥肉又膩，這豬下水做成這般，簡直是人間美味！”
“……”
二十個人，二十個都是同樣的答案。
緊接著又讓他們吃豬肚、豬心這兩樣，吃完那讚美，比起豬大腸更多！
豬肚肉質Q彈，沒有瘦肉的柴，也沒有肥肉的膩，處於中間，口感相比於尋常的各種肉，十分奇特，配上那鹹香的鹵味，更是極好。
豬心又是另一種口感了，沒有豬肚的有彈性，卻更加酥脆爽口。
要真論一個高低，最受喜歡的是豬肚，也更加願意花錢買，豬肚之後就是豬大腸，之後是豬心。
就有些奇怪，在上一世更受歡迎的應該是肥腸。
各種肥腸的做法層出不窮，烤肥腸更是熱門選項，居然這一次都沒有。
不過轉念一想也能理解，在大多數人的認知裏，肥腸是最次等的選擇，能有更好的，自然選擇更好的，豬肚的口感各方面也不差，至於豬心最後，可能因為豬心分量太少，一人一片，薄薄的，還有些透明。
一切結束，燕秋姝點頭看向謝清韻。
謝清韻起身跟他們道謝，然後讓他們出去了，人都走了，她才道：“看起來是真的好吃，阿姝，你真打算定價十文錢？”
燕秋姝笑道：“十文錢夠了。普通農家也就舍得花七八文買豬下水嘗鮮，若是貴了，整個豬下水的價格都提上去了，到時候他們就一點都買不起了，而且這個鹵料，是可以重覆利用的，也就是做一鍋鹵水出來，可以鹵許多豬下水，唯一的耗費就是清洗了。”
謝清韻笑道：“還是你想得周到。”
蕭懷啟也跟著道：“阿姝這點考慮得極好，既然這樣，我讓姚管事開年再養一點小豬仔，現在若是要開店，就先從外面購買。”
“嗯，這個你們決定好。”燕秋姝趕緊說：“我不擅長做生意，到時候制作鹵水的方法，我也送過來，就不操心啦！”
謝清韻啞然，見過巴巴想要掌權奪利的人，見過對錢財面不改色的，但很少見這樣將大好的利益往外推的人啊！
她聲音越發柔和：“你既然不願意，那我們就操辦了，不過該你的還是你的。”
“說好的二八分啊！”燕秋姝笑道：“我可不會少要的。”
謝清韻頓時笑得更開心了，她道：“馬上就是飯點了，我就後者臉皮留下來蹭個飯了？”
“好呀。”燕秋姝笑瞇瞇接受：“不過我要做這幾道菜，可好？”
“當然可以。”謝清韻欣然同意。
同時也為這孩子如此貼心感覺到舒服，她說完一側頭，就看見丈夫狹促的眼神，臉頰熱了熱，她嗔怪的瞪了一眼，跟上燕秋姝：“正好也讓我看看阿姝平日裏怎麽做飯的。”
燕秋姝做飯其實也簡單。
許嬤嬤和水浼等人都已經被她訓練出來，平時要做什麽，吩咐一聲，食材就都準備好了，她只需要最後掌勺就成。
今天的主菜是醋溜肥腸，爆炒豬肚、芹菜炒豬心。
但考慮到只有燕秋姝一個人吃，因此她做的時候正常做，盛菜時，只用了三個小小的盤子，剩下的讓水浼和許嬤嬤他們吃，這樣不浪費。
除了她的主菜，還有客人，因此又炒了其他菜，香煎豆腐、清炒小白菜、辣子雞丁。
這三道菜的主菜都是鹵過的熟菜，不需要額外處理，速度上提升了很多，剩下的三道菜也都是極其方便的，唯一覆雜一點的辣子雞丁，也只是多了一步油炸的程序。
但因著之前的耽擱，這會兒一忙碌，剛好到了晚食的點。
之前天冷，鹵菜的香味隨著菜品的熱度消失而消失，現在重新一爆炒，那香味再度湧現，除了單純的鹵香，還有爆炒後的辣味，醋溜後的酸味混在一起，越發好聞。
因燕秋姝的院子靠近主院，那香味一散發出來，好多人都聞到了。
實屬香得過頭了！
沈平遇盯著自己那不知不覺寫出來的‘香’字，陷入了沈默中。
他分明是在練習文章，誰知寫著寫著，午間那讓他輾轉反側都無法入睡，最後不得不讓丫鬟去詢問到底什麽這麽香的味道，再次湧入他的鼻尖。
因隔著書房，味道也沒午間那麽濃郁，就若有似無，反而讓沈平遇無法忽視。
因心頭一下下被勾著，他寫出來的東西也亂七八糟沒了主旨。
最終小少年嘆息一聲，放下筆，出去了。
“少爺，您這是要去哪？”伺候他的嬤嬤放下手裏的針線活詢問道。
沈平遇抿抿唇，道：“隨便走走，不用跟著。”
嬤嬤見此，又坐回去了。
沈平遇偷偷松了口氣，出了院子，他都不用辨認方向，直接順著那香味，就來到了一個讓他早晨避之不及的……院子。
很顯然，這香味，十有八|九是早上他不喜的那種。
這太難以置信了！
所以他還進去嗎？
沈平遇有些糾結，可是……好香啊！
要是沒有昨天和今早的吃食，他還不會那麽受不住，嘗過了燕秋姝的廚藝，現在聞到香味，他總覺得心裏癢癢。
不過他這樣，和五歲的平洲有何區別？！
若是祖父知道了，定然生氣。
渴望暫時冷卻，沈平遇想要轉身。
忽然肩膀一沈，比他身量高許多的男子挑眉笑道：“不好意思進去？”
沈平遇輕咳一聲：“沒有。”
“我還不懂你？沈家人，在這方面，真的是虛偽！”他嘖嘖一笑，帶著人直接往院子裏去：“走走，咱們去蹭飯，可太香了，也不知道是在做什麽？”
沈平遇：“……”
他甚至來不及阻止，就被帶進去了，正好看見端著菜品的少女正從廚房出來。
做了飯菜，燕秋姝端著一份，謝清韻也端著一份，剩下的其他人端著出來。
剛走出廚房，她餘光就見一抹黑影出現在院子口，少年一手背後，一手拉著一個小少年緩緩走近，清越的嗓音噙著幾分笑意：“阿姝姑娘，聽說這裏需要人試菜？不知道我們可否來嘗嘗？”
燕秋姝回頭便被那風姿卓越的少年驚艷得怔楞了幾秒。
自從上次生辰宴後，她還再沒見過蕭懷霆了，但他還是那般，不穿盔甲時，就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優秀少年，沒了周身的煞氣和冷意，俊朗的眉眼一覽無遺，唇角略微勾起的弧度看得人心一顫。
很快少年察覺到院子裏不止一個人，稍稍收斂了神色，喊了一聲：“大哥，大嫂，你們也在呀。”
身後小少年也跟著禮貌的喊人：“大舅，舅母，燕姨。”
燕秋姝也笑了：“蕭將軍，平遇。”
她又往後看了看，發現已經沒別人了，還有些驚奇。
跟著蕭懷霆過來的居然不是冬冬，而是沈平遇？
蕭懷霆走過來，隨口道：“冬冬使下人回來說，今天回江府。”
話音一落，沈平遇面色繃緊了一些，似乎有些不高興。
燕秋姝啞然，難道是躲沈平遇？
謝清韻和蕭懷啟顯然更知道這一點，都笑出聲了，招呼兩人：“試菜是不需要了，但是阿姝做了不少菜，你們倒是剛好可以蹭上。”
“快過來坐吧。”蕭懷啟招呼一聲。
兩人就過來了。
落座後，五人盛了飯，便開吃。
謝清韻第一道吃的菜是辣子雞丁，剛看燕秋姝做事，就想吃了。
辣子雞丁用的是雞腿肉，沒有去皮，雞皮經過油炸又經過翻炒，只剩下薄薄的一層，口感酥脆，內裏的雞肉細嫩，又帶著濃濃的麻辣味。
一口下去，少許油脂伴隨著麻辣味和雞肉在唇齒間爆開，她頓時被辣得小小的吸氣了。
身旁蕭懷啟順手送過去一杯溫熱的酸梅湯：“喝點。”
“不用，這個好吃呀！”謝清韻直接拒絕了，雖然辣，但並不難受，反而越吃越想吃。
蕭懷啟見此，也跟著夾了幾筷子，吃得也十分滿意。
蕭懷霆則率先看向餐桌，一共六道菜，素菜兩道，葷菜四道，但其中三道香味濃郁的菜在偏向燕秋姝的方位，其他菜品在蕭懷啟和謝清韻那邊，他笑道：“這就是豬下水？還是第一次見。”
說著，他筷子第一個伸過去，夾起一道豬肚吃到嘴裏。
豬肚是爆炒的，麻辣味已然出現，但吃到嘴裏，第一時間能品嘗到的就是豬肚的軟嫩彈牙，咀嚼之間，耳朵都能感受到那豬肚被咬斷時的脆響，再配上豬肚浸潤最裏層的鹵香、最外層的麻辣……
那味道，吃得蕭懷霆直接扒了一口米飯，米飯的香甜壓下這略微重口的味道，咕嚕一下，就吞下肚了。
“這個好吃，嗯，不錯！”他讚嘆道，納悶的看向蕭懷啟和謝清韻：“大哥大嫂，你們吃啊，這個真的好吃。”
兩人默默看了看，其實說真的，外觀沒有一點讓人不喜的，聞著也是讓人流口水的，但真的要吃，還是有點心理障礙，他們吃著別的菜，聽著蕭懷霆的邀約，含糊道：“嗯，會吃的會吃的。”
見沒能安利成功，少年又不懷好意的看向一旁細嚼慢咽的外甥，笑道：“平遇，嘗嘗唄。”
沈平遇睨了他一眼，目光又看了一眼這三道菜，似乎有些意動，但最後還是沒有動手。
見此蕭懷霆直接用公筷給他一樣夾了一份：“快吃，吃完了，我就去幫你把冬冬抓回來！”
沈平遇頓了頓，看著碗裏的菜沒動。
燕秋姝看看蕭懷霆，又看看沈平遇，十分懷疑這孩子被小舅舅的不靠譜弄生氣了，誰知他還真的夾起了一片豬肚。
她眼眸微微瞪大，想要勸說的話都給咽下去了。
只見小少年認真的吃到嘴裏，放入嘴時還是猶豫了一下，但真的吃下去了，只是他眉頭擰著，仿佛吃什麽毒藥。
不過等吃著吃著，他眉頭就舒展了，沈靜的眼眸眨巴兩下，抿出一抹淺笑，看向燕秋姝，稚嫩的嗓音說：“燕姨，這個真的很好吃。”
燕秋姝放心了：“要是喜歡多吃點，不喜歡也不用勉強的。”
“勉強誰也勉強不了他的！”蕭懷霆狹促道，也繼續夾著那三道菜時，同時頗為有興趣的詢問：“這真的是豬下水做的？做法麻煩嗎？”
“非常簡單。”燕秋姝隨口道：“你如果需要，我把方子也給你一份。”
這樣好的方子，就如此隨意的給出去？
繞是錦衣玉食長大的蕭懷霆，也都楞了楞：“這不好吧？要不我買下來？”
謝清韻也道：“那不能便宜他了，讓他出點好東西，六弟打仗多年，手底下還是有不少好東西的，別客氣。”
燕秋姝笑道：“不過一個方子，用不著，我這裏還有無數種方子呢。”
蕭懷霆抿唇一笑，正色道：“那我就不客氣了，我那些兵太多，平時要吃點好的都是一大筆花銷，要是豬下水能利用起來，花銷也能減少一點，阿姝姑娘可是幫了我大忙！”
“蕭將軍不必客氣。”燕秋姝忙搖頭，之前蕭懷霆帶兵救了她，她也一直找不到報答的地方。
要是真能讓那些兵吃好點，也是好事。
只是現在蕭懷霆就開始節衣縮食了？
這念頭一閃而過，燕秋姝一時又想到了蕭家的結局，心情有些沈重的偷偷瞄了眼蕭懷啟和謝清韻。
蕭懷霆戰死，蕭家其他人也都是戰死的戰死，病逝的病逝，其中蕭夫人和蕭懷啟，便是病逝的。
這兩人一死，蕭家再沒有能顧全大局之人，也徹底走向滅亡。
兩年後蕭家的結局，過於殘忍。
她短暫的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卻不想她自以為隱秘的一撇，還是被另外四人看在眼裏。
蕭懷霆眉頭擰了擰，看向大哥。
蕭懷啟也察覺到了，但還有些遲疑，就註意到自家弟弟那略微壓迫的目光，他無奈一笑，主動去夾菜，謝清韻見狀，也趕緊跟著夾了。
阿姝這孩子也是性子軟，但凡多勸一下，他們就會吃了，但她就沒勸，生怕他們勉強，但自己還是會偷偷的失落。
於是兩人都夾了菜，迅速吃到嘴裏，打算好好跟燕秋姝誇獎一下她的菜。
只是吃著吃著，兩人臉色就逐漸古怪了。
好像……
還真的挺好吃的？！
拋去那點心理障礙，食物被咀嚼時，他們完全無法聯想到這東西原來是什麽樣子的，獨特的口感讓它們區別了其他肉質，尤其是那香氣四溢的鹵味，重新為他們增添了一抹色彩。
一口吃完，謝清韻及其自然的……又一次伸了筷子。
剛夾了菜，旁邊一個碗遞過來。
她頓了頓，譴責的看了眼不肯動手只坐享其成的男人，但還是縱容的夾給他，自己重新去夾菜。
蕭懷霆看看兩人，趕緊多給自己碗裏夾了點。
菜太少，吃完就沒了！
沈平遇見狀，猶豫著也伸了筷子，第一下，第二下，動作逐漸堅定。
而就在燕秋姝將自己碗裏菜慢慢吃完時，正要再夾菜，筷子伸出去，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肥腸、豬肚、豬心三道菜，竟然只剩下個底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