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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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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瑟縮在防衛堡壘的暖絨裏,隨意擡腳踢向旁邊的小年輕:“起來守著!年紀輕輕的懶得像頭豬!”

小年輕很不爽地撇了撇嘴,還是挪到了窗口。窗口不大,只容得下他半張臉,但是陰陰的冷風從空隙往裏冒,令他凍得直搓臉。

“今年收成沒得救咯。看這樣子,大雪會比前幾年更兇,說不定落雪得落個半年。”老者悠然嘆息:“只能守著那點可憐存量天天喝面糊糊才能挨得過去咯。”

“那暗黑之城會不會來搶我們啊?”小年輕借著問問題的機會,將頭挪離了小窗口。

“以前會,自從米恩將軍掌權以後就再也沒有了。”

“為什麽呀?”

“我們是暗黑之城的天然屏障啊。你想啊,如果突變生物從東邊攻來,如果沙塵從東北邊鋪天蓋地過來,是不是我們首當其沖?再說了,米恩將軍這些年把目標一直放在東北邊那塊肥肉上,輪不到我們。”

“歐若拉?暗黑之城要攻打歐若拉?”小年輕回頭看向老者,卻剛好錯過從堡壘邊緣悄悄掠過的司諾。

“遲早的事。歐若拉是個什麽地方?吃喝不愁,自己還能生產武器,不用擔心輻射和突變生物入侵,還不用像我們一樣被沙塵和雪風來回沖擊。”

“可是我聽說,米恩將軍前些日子被歐若拉的人打傷了,他還敢麽?”

“瞎說八道!是被一個女人弄的。”老者露出一副過來人的神情:“肯定是快活的時候失了警惕被女人暗算的。”

“不過……”老者話鋒突轉:“如果真是被歐若拉人傷的,只怕明天開春,戰爭就會開始咯。”

堡壘裏只有他們兩人,這種惡劣天氣也不會有其他人在周圍逗留,他們說話毫無避忌,奈何被剛剛躲開小年輕視線伏在土堆腳的司諾聽了個清清楚楚。

聽見兩人談及暗黑之城可能向歐若拉發動戰爭的一瞬,司諾雙腳毫不爭氣地換了個方向,她竟然想回去給溫晗預警!

他大概是她命裏的一道劫,想忘忘不掉,想恨恨不起來,就這樣橫在她的心坎上,揮之不去。

***

七十二寨離暗黑之城很近。

司諾一仰頭,就能在蒙蒙的視野裏看見那棟摩天大樓。據說在舊時代,它排不上最高,卻因一左一右兩棟大樓並肩而立享譽盛名。

時光變遷,右邊那棟樓在一場狂風中坍塌,如今只餘下一小段殘破的樓梯,伴著左邊那棟五十多層的高樓孤獨聳立。這片大陸,除了歐若拉的玻璃罩,便沒有更高的建築可以與之匹敵。

司諾與暗黑之城結怨,不知會不會像歐若拉一樣受到通緝。

沒來由的,她內心惶惶難安,借著風雪遮掩,悄悄向著其中一個土丘緩緩行進。

***

七十二寨西南,一小塊廢棄區域,大部分土丘坍塌歪斜,東一個西一個殘存在沙地裏。

一隊人從溝壑間搖晃而過,一路走一路高聲呼吼,像極了醉酒在撒酒瘋。其中一人眼尖,遠遠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與冷風同向而行,淹沒在龐大的殘垣之間,立刻端起槍奔去。

司諾沒有武器,沒有防護裝備,這些天風餐露宿飽一頓饑一頓,體力接近極限,逃跑不及很快被他們追上,圍堵起來。

“老大,是個女人!”

被叫做老大的人,左邊眼角到臉頰有一條可怖的傷痕,整個頭頂剃得不剩一根發絲。司諾打著冷顫懷疑,他是不是帶了一層假皮,不然怎麽會不怕冷。

“嗯……”光頭圍著司諾繞了一圈,目光落在她手腕,“還是個女奴隸販子?”說話的同時,他直接抓住她手腕拎起來,狠命一帶把她扯進懷裏。

一股酒氣帶著濃烈的汗臭撲向鼻頭。司諾大病初愈,體力跟不上,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對手,便毫無反抗地笑了笑,盡力表達友好。

“啊,我記得女奴隸販子裏有個……個子不高樣貌不錯的……”

旁邊手下湊過頭來:“1012號。”

光頭看了眼手環編號,“哦,對。1012號,跟了我吧。我……嗝兒……”他打著酒嗝,把臉往司諾脖子上湊,“我能讓你頓頓吃上肉。”

司諾不敢得罪暗黑之城的暴徒,只撇開頭,絞盡腦汁尋找逃離方法。

那個手下又湊上來:“老大,米恩將軍有命令,見到1012號活捉。”

“活捉?我是活捉的嘛!我又沒宰了她!大家一起活捉的嘛!哈哈……”光頭突然放聲大笑,扛起司諾轉身就扔到一旁的沙土中,伸手一扯衣襟,朝她猛撲。

司諾蜷縮上身,用腳猛踢地面往後急退,可怎麽也比不上光頭撲來的速度。

誰想光頭撲到一半,突然朝後一仰,飛了兩步距離重重倒下,摔了個四仰八叉,後背和前胸同時傳來重擊的鈍痛。

一雙長腿占據了司諾所有餘光。她擡眸,在逆光中仰望那副巍峨的身軀,一朵雪霧綻放在心間。

淚,不爭氣地模糊了所有。

“你他媽誰啊?”光頭酒醒了一半。

“我?”男人聲音低沈溫柔,卻隱隱透著剛勁:“我是她男人!”

“你他媽……”

醉酒的人頃刻全部清醒,因為一支手槍黝黑的洞口,沒有任何商量餘地瞄準了他們。

而那個男人,明明有一雙黑色的眸子,此刻卻如同燃起熊熊火焰。

溫晗:“滾!”

在歐若拉之外的世界,對待暴徒只有兩種方式:要麽殺,要麽放。

他不想在司諾面前殺人。

片刻後,一群人連滾帶爬拖走了還要繼續叫囂的光頭。所謂打不過就搬救兵……這是暗黑之城慣用伎倆。

溫晗也沒把他們放在眼裏,收起槍回身——身後沙土之上,只有一片淩亂的痕跡,哪裏還有司諾的影子?

她又逃了……

只是逃得過於不小心,一串小小的鞋印在沙土裏落下明顯痕跡。

***

一個沒有穹頂的小土丘,被周圍零散的土塬和石墻圈在角落,顯得極其孤獨。經年累月地漏風,將更多沙土吹進去,掩埋得更深。

趁著溫晗對抗暗黑之城,司諾沿著溝壑直達目的地。

她扯下外套的袖子包裹雙手,在沙土中挖掘起來。一層一層,在挖出半人小坑之時終於觸到了一塊鐵環,用力一扯,一塊木板隨著鐵環飛出去老遠。

一小縷沙土沿著邊緣滑落,一個時間久遠的土坑往下伸展。

司諾毫不猶疑地跳下去,借著頂上透下來的幽光,從旁邊鏤空的沙洞裏摸出一根蠟燭和一盒火柴,點燃蠟燭朝深處走去。

坑底並不覆雜,司諾三步兩步來到一處角落,從沙土中找出一個鐵鍬開始刨地。片刻後,破敗的黃布露了出來。

司諾連忙扯出黃布掀開,裏面裹著草席的繩子破得輕輕一扯就斷。

草席裏扭曲著一副骸骨,骸骨的胸口插著一把小臂長的尖刀,因為失去了血肉的固定作用已經歪斜在骨縫裏。

司諾完全沒在意那副骸骨,只是探手到它背後,翻出一個更小的黃布包。很幸運,小布包的質量很好,裏面……司諾拆開……裏面散落著黃的、銀的、黑的各種在當今世界仍然值錢的物品。

這是她最後的保命符!

她激動地將黃布包裹緊,環臂抱入懷中,在深呼吸幾次後努力平覆情緒,起身轉頭準備離開。

可是,幽亮的燭光中,卻站著那個無論如何也無法從腦海中趕離的男人。

一聲淒然冷笑,司諾緩緩閉上雙眸,垂低雙手,黃布包掛在手腕上,叮叮當當一陣響。

胸腔裏的心臟猛烈跳動,可隨著她的每一次呼吸,跳動都會減弱一分。

再睜開眼時,她眼裏的怒意與哀戚全都散落不見,一雙漂亮的大眼睛閃動著冷漠和孤清。

“溫隊長,真是盡職盡責,這麽快就找到我了。”她緩緩擡手,雙拳合攏朝溫晗遞過,“鎖起來吧。不要用那副依依不舍痛心疾首的表情看著我。”

溫晗心口一痛:“我不是來抓你的……”

“對哦,是來騙我的嘛。讓我心甘情願傻傻乎乎自願跟你去歐若拉。”她的語氣古古怪怪,聽起來特別矯揉造作。

“我……我喜歡你……無論發生過什麽。”

“你都不知道我的過去,也無法確定我們的未來,談什麽喜歡不喜歡?”

溫晗被她嗆住了。

“你知道這具屍骨是誰麽?”沒等他回應,司諾自問自答:“帶我入行的老奴隸販子。”

溫晗朝那具零散的屍骨看了一眼,印象中司諾提過這個人,但也僅僅是提到而從不多說。

“你知道他怎麽死的麽?”她又說:“我殺的!”

溫晗眼睛突然呆滯,直直看向那具枯骨。

“他教我怎麽洞察奴隸的心,怎麽管教不聽話的奴隸,也教會我狡詐和心狠手辣是在這個世界生存的至高法寶。他養我長大,供我吃穿,卻在我十三歲那年……對我動了歹念。”

溫晗忽地窒息,同樣的年紀,他應該還沒摸過女孩的手……

“我把他當恩人,他養我卻把我當情人奴隸……而且是從買下我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懷揣著這樣的目的。”

司諾扯了扯衣領,拉得更緊,阻擋了寒風入侵,可整個身體都在瑟瑟發抖。

“你們歐若拉的調查資料裏有寫,我出生並生長在第11號人類聚居地,那裏曾經有兩百多個居民,卻被一群賞金獵人攻破。壯年男人和老人被殘殺,反抗的女人被放血,而漂亮的孩童則被帶去奴隸集市販賣。”

她眼裏陰雲密布,溫晗的心跟著一抽一抽地疼。

她深深呼吸,氧氣卻好像怎麽也填不滿胸腔,“那個殺掉我母親,將我親手賣給老奴隸販子的人,你知道是誰麽?”

“我的親生父親。”

溫晗眉頭一皺,渾身微微顫抖。如果一個人自小便在這樣的環境裏長大,那應該是十足的惡人。可她——他心愛的她,不是十惡不赦。

可司諾依然沈在哀傷中,“你跟我談什麽喜歡?我父親也喜歡過我的母親!也在我出生時抱過我!”

從八歲到現在,每一次噩夢都有那一晚的場景,揮之不去。

“可是我們……”他想說,他們不一樣。

可他自己也解不開心結,一時難以啟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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