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宮的一間華麗的寢宮內，帝王正在大發雷霆。青銅燈架上的燭火晃晃悠悠，顯示著他的情緒。“沒找到！沒找到！你還能給我帶來什麽消息？”他的腳下低低地跪爬著一頭戴高帽的白面男人，那男人用尖細的聲音顫抖地回道：“皇上，請再給奴才一些時間，奴才定當將公子月帶回來！”嬴政用鼻腔裏噴出一聲冷哼，甩手讓趙高滾下去。

帝王的眼睛在燭光下忽明忽暗，放在膝蓋上的手攥緊，抓起一把衣料。荊天月、荊天月，你的親生父親姓荊又如何？麗姬始終希望你成為荊軻的兒子又如何？只要朕不放手，你永遠永遠都逃不出朕的手掌心！嬴政的心裏燃燒起一種野望，他發現了他對那個孩子產生的渴求。

那個證明了他掏心挖肺第一次愛上的女人對他的背叛和冷酷的孩子。

那個與麗姬相貌相似同樣對他不屑一顧的孩子。

那個用清澈冰冷目光註視著他的孩子。

那個他多年來一貫憎恨又被其憎恨的孩子。

他對這個孩子產生了不可抑制的渴望，他想要他依舊待在自己的身邊，那雙漆黑透亮的眼睛只註視著他。他想念天月蒼白的皮膚、尖尖的下巴、淺色的嘴唇以及最後一面中突然變色的銀發，他甚至思念少年身上的每一道傷疤。這種思念是從來沒有過的，讓他惶恐不安。他想，只要將天月帶回鹹陽城，他就能明白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麽問題了。

然而蜃樓一別，那孩子不知所蹤。羅網派出了多少人去找，都沒有找到。是死了嗎？當時那孩子受了那麽重的傷，是否已經沈入東海死不見屍了呢？想到這裏，他就惶恐不已，只得拼命讓趙高去找。

空曠的石板路上，趙高疾步走著。夜間的涼意侵入衣服，但他並不覺得冷。他想到嬴政趾高氣昂的樣子，不由得發出一聲冷嗤：什麽個東西！若是沒了他，這蠢貨以為他的皇位能坐得穩？鬼魅一樣的羅網殺手冒出來，跪在趙高跟前。“最後的線索斷在了雲海鎮。”

雲海鎮……趙高細細地咀嚼這個地名，大腦裏鋪展開一張地圖。“呵，看來公子月是跟著衛莊去了鬼谷。”趙高細長的眼睛裏閃過一絲亮光，對那殺手悄聲道：“去和大司命說，明天中午我請她喝茶。”嬴政喲嬴政，帝王是必須成為孤家寡人的。

黃綠參半的樹葉從梢上落下來，忽的一道劍氣掠過，葉片從中間被削成了兩半。天月收了劍，做出大開大合的下劈。衛莊立於長廊之內，將橫劍術爛熟於心的他一眼就瞧出了這是橫貫四方的起手式，擡手折下身側一枝斜橫進來的樹枝，手指一彈射了出去，正好打在天月的劍上。被打斷了的少年回頭，瞧見身影半掩在花木後的師父。“橫貫四方對你來說還沒到時候。”

天月暗地裏吐了吐舌頭，這段時間是蓋聶在教導他，因此劍術方面都是他自行練習。“師父。”他低眉順眼地叫了一聲，然後偷眼向衛莊身後看。衛莊看出了他的意圖，蹙起了眉頭：“我讓他下課了。”看他的表情，絕對是天明惹惱了他，才會下課的。天月雙手背在身後，一臉好孩子的表情，嘴裏卻不著痕跡地打小報告：“師叔去看端木蓉了。”

頓時衛莊的臉黑了幾分，也不管天月了，大步向墨家的草屋走去。又去看端木蓉那個冷冰冰的女人，多看兩眼她會醒過來嗎？衛莊最受不了蓋聶這種寧可自己欠人家，也不願意人家欠自己的性格。因為蓋聶始終認為端木蓉受傷是自己的錯，所以隔三差五地跑去探望，也不走進去，就站在窗外站個幾個時辰。天月見衛莊去找蓋聶“交流教導學生的心得”了，便把劍插在地上，一溜煙跑去欣賞天明飽受摧殘的苦逼樣。

鬼谷的房子雖只有三間臥室，但總體面積還是很大的。天月“咚咚咚”地跑過木質走廊，向裏面的小書房進發。當他穿過建築內部的走廊，邁入露天的游廊時，刺目的陽光投射到他身上，晃得他眼前一片白。他突然感到眩暈，視野裏有數不清地光斑跳動，迫使他停下腳步。

是赤練先發覺不對勁了，今晚隔壁過於安靜了，往日白鳳和天月總要進行一番枕頭大戰才肯老實睡覺。平時嫌他們煩，突然安靜了反倒感覺不對勁，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半柱香的時間，最終忍不住起床幾步跨到隔壁，一把推開門，瞧見只有白鳳一人在裏面。“天月呢？”白鳳衣著整齊，沒有準備就寢的樣子。清俊的臉上露出幾絲疑惑擔憂的神情，對於缺少表情的白鳳來說已是很深的程度了。

“他還沒回來。我最後一次見他是午後，他在院子裏練劍。”白鳳瞧了眼外頭升上中天的月亮，這個時辰理應回來了。天月就寢的時間很準時，衛莊也不準許他晚上在遍布機關的鬼谷亂跑。

就在此時，從墨家那邊傳來了些許淩亂的說話聲。白鳳與赤練對視一眼，向草屋跑去。只見草屋裏都亮著燈，墨家的人除躺在床上起不來的端木蓉外都聚在外面的空地上。見流沙的兩人過來，沈不住氣的大鐵錘向前邁了兩步，粗聲粗氣地質問道：“衛莊呢？你們流沙在搞什麽鬼？”

白鳳和赤練一頭霧水，然而不動聲色。赤練一聲嬌哼，扭腰上前：“吼什麽吼，這兒可不是你們的地盤。發生了什麽事情清清楚楚地說出來。”蓋聶攔住了還想說些什麽的大鐵錘。他雖不是墨家的人，在墨家的威信卻不低於五個首領。“剛才我在後山發現了陰陽家的傀儡，便急急回來，想要召集人手搜查。”

白鳳和赤練都是冰雪聰明的人，聽這話就明白了。鬼谷各處都有機關，不清楚的人難以進入，特別是墨家借住於此的特殊時刻。蓋聶一定立刻去找了衛莊，但是沒有找到。於是墨家認為是衛莊向陰陽家洩露了入谷的路線，為的是抓捕墨家叛逆，流沙仍然是秦國的爪牙。

牽扯到衛莊，赤練便無法冷靜，妖嬈的女人急吼吼地辯解：“衛莊大人不會做那種事情！桑海的事就足以證明流沙與秦國決裂了！”盜跖因為端木蓉的事，對流沙非常敵對，當下接口：“你說的不算，讓衛莊來對質！”赤練啞了火，她不知道衛莊在哪裏。雖然她總是跟著衛莊，但那孤傲的男人什麽都不告訴她。

於是她將火氣撒到蓋聶身上：“你難道也不信嗎？衛莊大人待你如何，你難道一點也不清楚嗎？”蓋聶抿唇不語，他當然清楚，這段日子衛莊表露的很是明顯，但是他還有未完成地使命，另外他和衛莊的信念始終不同，硬是在一起反倒增添煩惱。

白鳳在四周掃了掃，沒在墨家的人裏找到天月，心裏不由得擔憂：這家夥到底到哪裏去了？會不會和衛莊在一起？他看向還在爭吵的墨家和赤練，不耐地說：“當務之急是搜山，找出還可能有的傀儡。另外天月也不見了。”蓋聶一驚，忙問：“什麽時候發現的？”

“今日午後他還在院子裏練劍，後來我就離開了。”白鳳回答了一個問題，又問了個問題：“你最後一次見衛莊大人是什麽時候？”蓋聶回答：“大概未時他來找我，走的時候是申時未到。”白鳳想了想，對天明道：“未時左右，天月有去找你嗎？”天明搖頭：“我今兒個還沒見過他。”

白鳳托著下巴想了片刻，然後得出結論：“未時時衛莊大人結束教學，去找蓋聶的途中必定路過庭院，那時天月一定還在練劍，不然衛莊大人必定會發火。這些日子，每次天明下課，天月都會去找他，可今日沒有。可見天月是在未時左右見過衛莊大人後失蹤的，而衛莊大人則是從這兒走後不見的。”

銀發的少年在林間穿行，灌木劃傷他的腿和胳膊，但他渾然不覺。發間露出的左眼茫然一片。他一直往前走，仿佛有什麽未知生物在他的大腦裏下達了命令，他不知道這個指令從何而來，但他知道他要往哪裏去。他撥開長草，在月光下看見了有著一雙恐怖紅手的女人。“公子月，跟我走吧。”

兩人乘著青銅機關鳥飛離後不久，又一人從灌木裏鉆出來。來人穿著黑色的華服，眉眼冷峻，直望著漆黑的空中。衛莊的面色難看，渾身透著殺氣，他折返回去，打算召集流沙的人手去將天月搶回來。

好個陰陽家，竟然敢動他衛莊的弟子！是誰給了他們膽子？衛莊將大司命作此舉動的原因在心裏一條條過了一遍，但沒有找出最有可能的那一條。到底是嬴政的命令還是陰陽家自己的行動？陰陽家對天明有所企圖是很明顯的，但是對天月……天月脖子後面的咒印的確是個大問題，冷不丁什麽時候就被人召走了。

看來需要道家……他想著加快腳步，結果迎面撞上打著火把的高漸離。

嬴政看著向自己走來的天月，忍不住露出笑容，他向前走了幾步，將人從上到下好好端詳了一遍，然後命令大司命解除控制。天月回過神來，看清嬴政的臉，震驚和疑問在心中閃過，隨後歸於靜寂。為什麽帶回他而不是天明？你到底想要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既然你們都認為嬴政對天月有什麽，那就有什麽吧——我就是那麽隨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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