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月修養的幾天裏，只有赤練留在小院裏，起到保護天月的作用。衛莊在他醒來的第二天早晨就披著黑鬥篷出去了，此後再也沒回來。白鳳更是沒有露面。天月閑來無事便翻看衛莊丟給他的橫劍劍譜，將上面的劍招一一背下。橫劍以技顯著，一招裏含有多般變化，精妙絕倫，因此天月看的很慢。

赤練對天月的態度不好，但對衛莊交代的任務卻很認真，緊緊地盯著天月，不許他練劍，每天按時吃飯、睡覺。天月本身就不是個生活規律良好的孩子，突然作息正確了反倒不習慣了。

衛莊是去找蓋聶了，當然他不可能樂顛顛地跑去邀功——師兄你看我是不是棒棒噠！他只是很拽很欠扁地提著鯊齒大搖大擺地走進有家客棧，弄得墨家還以為他是來砸場子的。幸好張良在場，起到了潤滑油的作用，才把合作的事情談下去，而不是三言不合大打出手。

一場會議下來，蓋聶沒聽進去幾個字，他無法不留意衛莊，只是控制住眼神不要往那高大的銀發男人身上飄就竭盡全力了，還要小心翼翼地裝作鎮定，像是在聽張良說話那樣。散會之後，他拔腿就走，腰桿筆直，步子輕穩，但看在衛莊眼裏怎麽都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思。衛莊輕笑一聲，跟著走過去。高漸離皺了皺眉，剛要起身就被張良伸手按下，他疑惑地看向張良，張良沖他微微搖頭。

張良知道衛莊追蓋聶所為何事，這種事情外人插不了手。作為衛莊年少時就結識的好友，張良非常了解衛莊。那時衛莊拜入鬼谷派，時不時也會回韓國，但是人在韓國，心裏卻不停地惦記著那個師兄。那時張良和韓非還調侃他，說他一副墜入愛河的模樣。不然還會有什麽原因對某人念念不忘？

衛莊追上了蓋聶，搶在門被合上之前頂住了門板。“還有什麽事嗎？”蓋聶可幹不出把人堵在外面的無賴舉動，講究禮儀風度的劍聖在某方面永遠鬥不過邪魅狂狷的流沙之主。衛莊帶著輕微的笑意：“不讓我進去嗎？師哥。”那聲“師哥”拉長了尾音，顯得意味深長。蓋聶調開眼神，不敢直視那雙灰色的眼睛，他打開了門讓衛莊進來。衛莊毫不客氣地打量著質樸的房間，仿佛他才是這房間的主人。

“有什麽事嗎？”蓋聶的口氣平穩，但了解他的衛莊卻從裏面聽出了些許趕人的意味。於是他笑得更明顯了些，心裏卻是不快起來。“師哥你看起來過得不錯。”蓋聶的眼下帶著黛色的痕跡，顯然多日未休息好了，衛莊這話言左右顧其他，又有些故意挑釁的成分。衛莊是清楚的，下了蜃樓之後，蓋聶心憂天月，這段日子過得很不好。

衛莊在鼓凳上坐下，悠悠地喝了口水，放出重磅炸彈：“我收了天月為徒。”蓋聶大驚，不禁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肩膀：“天月現在怎麽樣？在哪裏？帶我去見他！”衛莊心想，大概只有碰上有關荊氏兄弟的時候，這人才會顯露出情緒來。不由得有些嫉妒：師哥還沒有這樣擔憂過他呢！“那小子好好的，沒什麽看頭。”衛莊握住了肩膀上的手：“師哥就沒有其他的話題跟我聊嗎？”

蓋聶被手背上突然出現的溫度嚇著了，他被蟄了般縮回手。久違的單獨相處讓他不適應，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比起少年時更具壓迫力的衛莊，特別是在明了自己的感情之後。蓋聶常常會想起在鬼谷習武的三年裏，鬼谷子並不多管他們師兄弟，大部分時間裏他們都是獨處的。介於衛莊的生活能力和性格，家務活全被任勞任怨的蓋聶承包，他認為自己是師兄，理應照顧師弟，渾然忘記了這個師弟還要大自己一歲。

鬼谷子將桀驁的衛莊帶進鬼谷的時候，只對蓋聶說了一句話——聶兒，這是你的師弟，你可以叫他小莊。平心而論，鬼谷子不是個溫柔的人，雖然他對兩個徒弟的昵稱有夠親密的。蓋聶跟著鬼谷子的叫法，一直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的，等到猛然反應過來，叫一個已經有三十一歲的流沙主人“小莊”很是奇怪的時候，已經改不過來了。

不過……蓋聶偷眼瞧了下衛莊：似乎小莊從來沒有介意過這種稱呼，這是為什麽呢？衛莊捕捉到了他的小動作，心情突然變好了，“我要回鬼谷了，你有什麽打算？”蓋聶堅決地回答：“我會跟墨家一起向鹹陽去。”衛莊嗤笑：“是想要繼續刺殺嬴政？實在可笑！”他覺得墨家愚不可及，如今只剩下幾個頭領可堪重用，其餘的墨家弟子死死散散，不剩幾個了。就憑這麽幾個人還想要反秦嗎？

“你覺得可笑，但我們會一直走下去，不到最後，誰也不知道結果。”蓋聶是不會放棄反秦的，他早已將天下蒼生擔負在肩上，他無法對秦國的□□熟視無睹。衛莊站了起來：“那麽就拭目以待吧。”兩人之間稍稍緩和的氣氛又變回了往日的冷漠緊張。

衛莊離去不久，天明鉆進蓋聶的房間，大咧咧地問：“大叔大叔，衛莊小人沒有欺負你吧？”少羽一如既往的跟在他身後，聞言道：“你大叔是什麽人，衛莊怎麽欺負的了。而且這兒還有墨家的人。”蓋聶看著天明，想到了天月。既然衛莊會回鬼谷，那麽天月也會跟著他去。雖然原本的計劃是向鹹陽去，但是以墨家目前的實力，即使加上少羽的楚國殘軍也敵不過秦國，他們勢必不能直直地沖過去。

蓋聶到底放心不下天月，即使他如今被衛莊帶著，不親眼見著，確定狀況的話，他是無法安心的。於是他拍拍天明的腦袋，返回一樓，墨家的人還未散去。他說出了天月的現狀，然後提議在去鹹陽之前先去鬼谷。其餘人一合計，如今他們急需整頓，天明也需要時間學習更多的東西，光憑“三道菜”可沒法應對接下來的敵人。只是拿不準衛莊是否願意拿出鬼谷的秘籍。

墨家只比流沙晚出發一天，雖然他們需要擡著昏迷不醒的端木蓉，但是擡擔架的高漸離和盜跖腳力都不弱，而流沙還要顧及天月的身體狀況，因此墨家反而趕上了流沙。於是便出現了同一塊空地上，涇渭分明的停歇了兩夥人馬。衛莊坐在一塊平整的大石上閉目養神，鯊齒靠在旁邊。赤練坐在旁邊，時刻關註著墨家。白鳳在略遠些的地方，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但若是仔細觀察，便能發現他的眼神時不時飄向石柱之上盤腿而坐的少年。

蓋聶的註意力也在天月身上，他很想知道天月的狀況怎麽樣，想問他的頭發是怎麽變成銀白色的。但是墨家追上休憩的流沙之時，天月已坐在上面不知在看些什麽。蓋聶的目光轉移到同樣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的衛莊，鬼谷之事還沒有開口，他不知道該怎樣在不歡而散之後提出這樣的請求。他想起衛莊年少時的發色是褚紅的，然而就在三年之期快滿時，衛莊又一次從韓國回來，帶著一頭華發。

衛莊對原因諱莫如深，此後這便成為了壓在蓋聶心頭的一塊巨石。他有時猜測，衛莊是否是為了尋求打敗他的方法，才造成了這個後遺癥。每每這樣想，心裏就是一陣難耐的酸痛。

天明在呼喚兄弟無果之後，便開始烤山雞，準備用這拿手好戲取悅悶悶不樂的天月。他轉動著香味四溢的山雞，對蓋聶道：“大叔，我這烤山雞的技術丁胖子也比不上，我示範了那麽多次，大叔有學會嗎？”蓋聶轉向他，冷淡的臉上露出了柔和鮮明的笑：“還是天明烤的比較好。”

衛莊正巧看見了那個笑容，心中憤懣：對他可從來沒有像這樣溫柔地笑過！師哥的手藝哪是這個只會烤山雞的小子可以比的？天明烤好了山雞，把雞腿掰給了蓋聶，又把其餘的給雪女等人送去。他烤了好幾只，送完之後還剩下一只，蓋聶要他給流沙送去，天明拼命搖頭，他才不要把山雞送給大壞蛋呢！

衛莊才不在意天明的燒雞呢，蓋聶有弟子烤山雞，他就沒弟子準備吃的嗎？他的心裏莫名地生出攀比心理來。“天月。”他輕輕地叫了一聲，卻足以讓天月聽見。少年翻身躍下，身體在空中翻轉，長發飛揚。他擡頭看向衛莊，頓時明了。也不知道衛莊挑不挑食，嘛，挑食的話就不吃好了。天月腳下一蹬，瞬間躥出去數米。

這裏距離最近的城鎮尚遠，買現成的是不可能的，捕獵也要排除山雞。天月潛伏在樹上，瞄準了懵懵懂懂咀嚼著草葉的梅花鹿。閃電般出手，幹脆利落地扭斷了小鹿的脖子。向白鳳借了羽刃來處理鹿肉，放血時他問衛莊：“鹿血要留著嗎？”還未等衛莊回答，赤練就笑了起來。衛莊的臉色頓時不好了。天月心領神會，一刀割開鹿脖子，尚且滾燙的血滴落在地上。

另一邊天明滿臉問號，直問少羽赤練在笑些什麽。少羽年長兩歲，又是貴族出身，對某方面要早熟些，自然知道鹿血的功效。他當然不可能告訴天明，便用雞肉塞滿了天明的嘴：“你不需要知道！”天明忿忿不平：憑啥其他人都知道，就是他不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天月絕對不是故意的，他只是認為鹿血可以當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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