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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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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無月柔柔的嗓音聽來疲憊而無奈,“那個人的承諾不可信,等這裏的任務一完成,你就帶著師妹速速離開寒照吧,否則他還會用素弦威脅你繼續替他賣命……”

“無須你提醒,素弦要是肯跟我走,我今天就不會站這兒充當內線了!我可沒有師兄你這樣高竿的手段,能夠不動聲色地潛伏於一個女人身邊兩三年時間,且一邊與她保持著如膠似漆、難舍難離的關系,一邊仍按榮親王指令掌控她的行動,甚至還利用她引開郁親王手下的追殺。換作是我,無論如何都做不到……你那麽喜歡她,就不怕她得知真相後永遠離開你嗎?你就於心能安……”

“別再說了!我早晚會向她坦承一切的,但不是現在……不是現在……”

“為什麽不是現在?我要知道真相,我要你立刻、馬上把所有真相告訴我!”忍不住沖出矮松,死死揪住季無月衣襟大吼。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難道他一直以來都在利用我?不,不會的,那只是易懷初的一面之詞,除非他親口承認。

季無月從我現身那刻起,原本秋波流轉的眼眸便如同古井深潭般波瀾不興、了無生氣。他垂下頭默然拉我前行數步,接著幽幽凝視我許久,像在作最後的道別,方才艱澀地開口道:“易師弟說的沒錯,我、我是因為父親交待的任務才會接近你的……”

“喀喇喇”一聲,我聽見心底某處伴隨著他的話裂開了無數道蜿蜒的口子,且每道傷口皆有如淩遲般痛入骨髓,以至於我克制不住地顫抖起來,渾身的力量也倏然消失,險些難以支撐這副被瞬間抽空了的軀殼。

“……當時,他命我去杜府接應府中的內線,送出一份與紫諾軒相關的親信名單,然後再伺機刺殺紫諾軒,即使傷不了他,至少也得離間他跟杜家的關系。而你……由於牽扯到杜家少爺及紫諾軒,我便奉命一並監視,但那段日子我是真心想交你這個朋友的,直到……我脫離殺手組織後陪你上寒照求石,無意中截獲了郁親王同岑夙秘密往來的信函,父親才會布局以你為餌去吸引郁親王等人的註意,我、我則負責傳遞消息。但是煙雨,我沒做任何對不起你的事,他也曾答應我絕不傷害你……”

“這難道還不是傷害?”輕如蚊吶的聲音無力地響起,“你隱瞞身世我不怪你,刻意接近我我也無所謂,可你……利用我執行任務,利用我打探情報,利用我轉移殺手視線,呵呵,我這個人的利用價值真被你們挖掘得足夠充分徹底了。無月……你還想利用我什麽呢?”

季無月聞言搖頭,當望見我悄無聲息滑落的眼淚,習慣性便想擁住我,手伸至半空卻突然緊攥成拳,生生收了回去,“煙雨,對不起,以後不會了……我發誓,再也不會了……”

我看不到季無月哀至絕望的面容,因為淚水淹沒了我的整個世界。他曾經是我最信賴的人,是我精神上的依靠,是能夠寬慰我給我溫暖的家,可如今我的家我的依靠沒了,一切恍然若夢,美好卻虛幻,夢醒後才發現原來什麽都是假的,包括他的體貼、我的心動,他的情意、我的仿徨或許也全是假的,那不過是我自作多情的錯覺罷了。

但為什麽……我猶記與無月初次相會時的驚艷,記得他看向我的澄澈眸眼,還有那溫柔似水的聲音,毫不設防的唇線,溫暖的玉蘭花香,以及他掏出銀質令箭說會幫我完成一個心願時的認真和誠摯,最初的他並沒想過要利用我,他不是為任務而接近我的,我確信!

“無月,我們的相識是一場偶然,你、你後來做的那些並非出於自願,榮親王……是他在逼迫你,所有一切全是他逼你幹的,對嗎?”努力瞪大雙眼,語無倫次地哽咽著問道,只要他點頭,我可以再自欺欺人一回,告訴自己以往的季無月不是為了任務而對我好的,那宛如清風明月般的溫柔與呵護是源於他的真心,只要把罪責推到榮親王身上,我就能心安理得地說:沒關系,我原諒你!因為,我真的不想失去他……

季無月的胸膛急劇起伏,似乎有什麽正呼之欲出,他身側的手掌顫動得比我更厲害,抿緊的唇隙也透出絲淺紅的血線,顯見內心矛盾之激烈。末了,就在我以為他一定會點頭時,他卻背過身黯然道:“我……是自願的,對不起……”

我一下子坐倒在地,心裏空落得可怕,胸口仿佛破了個大洞,感覺瞬間麻木,哀也好、痛也好,似乎都超出了我的感知範圍,失望已奪走我清明的神智,將我丟入無盡的迷茫之中。現在,我還能心安理得地說要原諒季無月嗎?

一角幽黑的長袍從我視線中逐分逐寸緩緩消失,他要離開了,或許永遠不再回來,我輕易讀懂了那抹背影的含義,卻依然沒有出聲挽留。他欺騙我、利用我,眼看著我被榮親王操縱耍弄還自願當人家的幫兇,我早該罵他個狗血淋頭,然後狠狠踹開他,甩手瀟灑而去的,為什麽還要留他?對,我是誰?我是灑脫的襲煙雨啊!他離開又如何,失去他又如何,我不在乎!以後他走他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這世上還沒有誰離了誰不能活的!

用力擦幹眼淚,深呼吸,再深呼吸,強撐口氣站起來走到紫諾軒跟前,啞聲道:“戲瞧夠了,能帶我回去了吧?”

紫諾軒鳳目微瞇,臉上的情愫紛雜不明,在原處審視我半晌後,他未置一詞便突然抱起我舉步朝來路返回。我此刻全身脫力,使不上半分勁,腦袋裏不停閃爍著同季無月相處的點點滴滴,任我拼盡所有心力都無法壓下,才忍住的淚水也仿佛跟我作對似的,拭去一波又來一波,擦破眼皮都止不住,抽抽噎噎哭得昏天黑地,最終連怎麽進的倚玉軒也絲毫不覺,更遑論去分神註意紫諾軒了。

而自打那天開始,紫諾軒不知為何緣故,幾乎每晚都留宿倚玉軒,雖然大多數時候他是從別的姬妾那兒出來再住到我這兒的,且並不與我同房,但甚囂塵上的謠言還是迅速傳遍了皇宮內外。紫諾軒不加理睬,照常我行我素地把倚玉軒當成青年旅館,夜夜跑來睡個大覺就走。我則同樣沒心情管閑事,只整日沈浸於茫然低落的情緒之中,對外界的一切都不聞不問,直至七、八天後……

晶兒眼睛通紅、兩頰高腫地出現在我面前,支支吾吾解釋不了受傷的緣由,我才剎時清醒,這裏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即使我不犯人,人還是會犯我。過去依賴季無月的保護嚇退了不少姬妾派來的嘍羅爪牙,如今他一離開,明裏雖沒人敢動我們,暗底下摩拳擦掌的不知道有多少,晶兒僅僅是個開端,我若再不振作,下次就將輪到我了。

“對不起,晶兒,是姐姐不好,姐姐這些天光顧著自己,沒替身邊的人想一想,累你被她們欺負,我……我不會繼續消沈了,不就是少了個季無月嘛,我還有你,我們姐妹同心,其力斷金,看誰敢再欺負咱們!”

蘸著消瘀散輕輕為晶兒揉開,忽然手背一涼,有大顆大顆的淚滴墜落其上,撞擊出朵朵鹹澀的水花,然後逐漸蔓延開去。晶兒越哭越厲害,拽緊我衣袖好不容易從喉嚨裏擠了兩句話,卻是:“月大哥為什麽要走?姐姐,我們找他回來好不好?”

心裏一痛,眼眶跟著紅了起來。如果可以我又何嘗不想?這些天我一直後悔沒有留住他,當時開不了口全因心結未解,事後思量,什麽原則、什麽自尊,同他相比,全是我提不起勇氣的可笑借口。

愛一個人就不能怕傷害,原諒一個人亦然。我多希望能忘記過去種種,讓一切從初見的那刻重新開始,但是……對不起,晶兒,我還沒有做好準備,許多事情說來簡單,做起來卻真的好難……

“幾回花下坐吹簫,銀漢紅墻入望遙。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纏綿思盡抽殘繭,宛轉心傷剝後蕉。三五年時三五月,可憐杯酒不曾消……”

“咳,煙雨,你……是不是喜歡月公子啊?這首情詩……好像是為他有感而發的哎!”

入宮整整一個月,杜月琴和紫澴公主知道我因為季無月的緣故正自憂悒,便以慶祝為名備了一大桌美酒佳肴前來倚玉軒陪我小聚。席上她二人聊得投契,還興致大發地說要玩聯句,我肚子裏墨水不多,豈敢當眾獻醜。但紫澴公主軟硬兼施,非讓我參加,又強調對不出只需自罰一杯即可,我正想著要痛痛快快地灌點酒,於是也答應了下來。

時值四月下旬,正是一年春好處,吟起詩來自然少不得以春景為題。杜月琴乃與秦雪姬齊名的才女,美眸一轉就能出口成章,而紫澴公主雖然貪玩任性,可畢竟是從小在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浸染下長大的公主,稍作思索即毫不費力地聯出了下一闕,只有我二話不說斟滿酒便仰頭喝幹,接連數回,倒把桌上那壺千日梨花釀喝掉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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