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方代表都談妥離開後, 程譽和洛年年也開始為離開做準備，最舍不得的就是他們漂亮又舒適的小院子，他們私下和陳村長商量好, 將房子的一份鑰匙交給村長，萬一有什麽事，拜托村長幫忙照看。

程譽準備給予報酬, 被陳村長堅定的拒絕了, 反過來感謝程譽和洛年年對村裏作出的貢獻。

陳村長說著說著, 自己反倒紅了眼眶。

程譽和洛年年的確實算得上是脾氣奇怪的怪人, 但他們同時又是待在自己一方天地裏安分守己的好人。

程譽這個外來的大學生，看著格外冷漠不好接近, 但需要程譽幫忙維修機器的時候, 程譽從來沒有推拒過。不僅如此, 在外面接活的時候還常常惠及到全村的人，這一年全村都跟著享受到不少福利。

至於洛年年，本就是村人看著長大的，雖然不知怎麽的突然長歪, 但村裏遇到危機的時候能勇敢沖出來解決，飛鐮刀奪野豬的故事到現在都是村人與外村人閑聊時最喜歡吹噓的傳奇。

此外, 程譽和洛年年的存在，極大的激勵了村裏的人將孩子送去讀書, 已經在讀書的孩子眼看著都更勤奮刻苦了, 按陳村長樸素世俗的想法, 讀書確是一件好事。

一想到這樣兩個人要離開, 大概沒有機會再回來，陳村長深感惋惜，覺得下河村都失色不少, 面對洛年年和程譽放心不下的小院，連連承諾會時不時幫他們來看看院子，也會幫他們守好消息。

守好消息的意思是，直到洛年年期末考試結束，和學校辦理好退學手續，在村裏和縣裏的辦事處辦好遷移手續，和程譽帶著行李坐上鋼鐵廠徐廠長借來的車一直到諸州市火車站坐上火車要離開的時候，下河村的人才知道他們走了的消息。

徐廠長親自到火車站將兩人送上車，再三叮囑讓程譽和洛年年穩定後寄信回來告知他們地址。

對程譽的離開，徐廠長也是萬分惋惜的，徐廠長最是清楚，他們廠能請到低谷時的程譽，實在是占大便宜了，別的不說，就程譽給他們改造升級設備的價值，嚴格來說恐怕幾百萬都不止，更別說程譽後續還多次給予指導，認真負責。

徐廠長總是自嘲，若非他臉皮厚，真是無顏總是糾纏程譽，但為了廠裏，他這臉皮也只能一日厚過一日。

知道程譽此去都城會重新開始忙碌的研究生涯，以後將人請到現場恐怕是別想了，徐廠長百般拉近關系，只盼偶爾咨詢的問題還能得到回覆，大體的發展方向能得到指點。

告別送行的人，程譽緊緊拉著洛年年的手，一起坐上火車，咣當咣當向著新的生活而去。

下河村，有村人見陳村長最近幾日臉上總是帶著頹然喪氣，問原因又不肯說，今日忍不住又調侃了一番，沒想到陳村長這次看了看日頭，長嘆一聲，終於肯說明原因，程譽帶著洛年年離開下河村前往都城了。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實在讓村人吃驚，紛紛追問更詳細的情況。

陳村長確實了解一些消息，遂和村人們分享道：

“哎，最早上面說分給咱們村一個大學來的年輕人，咱們土老帽哪裏懂哦，就叫人家程譽是‘程大學生’，我也是最近才搞清楚，人程譽根本不是大學的學生，而是大學的老師！外面的人都叫什麽教授的，厲害得很啊。

“他們這次回去，程譽回大學，說是繼續搞什麽研究，就是讓鋼鐵更堅硬啦，武器更強大啦什麽什麽，至於年年，說是會給她找個高中繼續讀書。

“哎，你們也別只顧著聽熱鬧，都記著點、學著點，讓家裏的娃都好好學習，以後也考個大學，當個教授！”

村人們隨著村長的講述而不斷驚嘆，程譽竟然提前回城了，還真的帶著在本地娶的妻子一起回去了，回去後還能在大學裏當老師，聽著就前途光明，令人羨慕。

在滿臉向往的一群村人旁邊，有一家完全懵逼的人，正是洛家人。

洛父洛母是真的沒想到，女兒女婿人都要出遠門了，竟然連句道別都不肯跟他們說，但再回想一下這麽久以後，攏共都沒敲開幾次洛年年的家門，他們心裏又對這個局面沒有太過意外。

想到那扇氣派的大門，洛父洛母立刻想起洛年年和程譽那座令人羨慕的漂亮院子，洛母連忙沖出去問陳村長：

“村長啊，年年他們突然走了，那院子怎麽辦？總不好一直空著，要空壞的，要不我和老洛去幫他們看著院子吧。”說是看著，當然是住進去更方便看院子。

陳村長此時的心態早已和斷絕關系書上簽見證人名字時的心態完全不同了，那時的他不樂意洛年年和家裏斷絕關系，現在的他希望洛家人識相點不要再糾纏洛年年和程譽。

於是陳村長瞪了說話的洛母一眼，沒好氣地說：“洛嫂子，你們想得太美了吧，當時你們收了程譽的兩百塊，代價可是和他們自此斷絕關系，那院子和你們有一分錢的關系嗎？

“實話實說，年年和程譽走之前把院子的鑰匙托付給我了，拜托我偶爾去幫忙照看一下，我把話撂這裏了，那院子誰都不準亂打主意，各家把小崽子都給我看好了，誰也不能去搗亂！”

見有些村人臉上的表情很不以為然，陳村長急道：

“你們給我把腦子放清楚點，那座院子可是咱們村和他們最後的聯系，有那院子在，以後洛年年和程譽說不定還能記得回來看看，等程譽退休了，夫妻倆說不定還願意回來住。可那院子要是被毀了，這事就想都別想了！都城大學的教授啊，你們不想認識這樣的人？”

“不可能！”急切的尖利的喊聲突然打斷陳村長的話，眾人轉頭看過去，是表情恍惚，滿臉不敢相信的洛夏月。

洛夏月最是清楚，程譽哪裏還有什麽退休，那人再是驚才艷艷，活不了兩年就要死了，可她又不能直白的把這話說出口。

實際洛夏月也沒心情打破陳村長的幻想，她心裏正因為程譽和洛年年的突然離開而著急不已。

這幾個月洛夏月的小日子過得很舒服，手裏有錢，家裏的飯不夠飽她還能自己買好吃的，就連洛冬青都得笑著討好她才能偶爾從她手裏扣走點小零食。

爹娘雖仍然看不慣她總是偷懶不幹活，但也不怎麽說她了，縣裏甚至市裏的商場她都混熟了，時不時給自己置辦點東西，畢竟現在手裏的錢購買力是真的強。

被洛年年的武力威懾不敢去找麻煩，洛夏月為了自己更舒心，也有意識的不湊過去找事，但這也是因為洛夏月知道洛年年和程譽住在村西頭暫時不會跑，而他們跑的時間，她也知道。

當時以為是一大筆錢的一百多塊花得比想象中快，但洛夏月心裏有數，等那筆錢花完的時候再去找妹妹妹夫也不遲。

可現在她突然聽到程譽和洛年年竟然不聲不響離開的消息，洛夏月一下子慌了，一切都超出她的設想，明明程譽應該在村裏待更久的時間的啊，她徹底無法把握命運的軌跡了。

洛夏月哪裏知道，她上輩子的時候，程譽一個人在下河村，身體狀態不佳，情緒問題更嚴重，格外尖銳，田浩帶人來求教的時候，直接被程譽嘲諷趕走了。

田浩一怒之下根本沒耐心等，待了兩天就走了，自然就沒了小吳和洛夏月的意外，回去之後團隊內部也沒出人際關系的問題，一直糊弄到年中審查會的時候才被發現項目研究沒有實質進展的重大問題。

年中審查會之後研究院的上層為了補救才急急忙忙來找程譽，可當時程譽正在生病，身體虛弱得厲害，甚至拒絕見人，學校的人覺得程譽已經沒辦法再用了，也直接回去了。

直到第三季度的審查會時，學校緊急請來救場的人也沒能實現任務，學校不得已再來請程譽，才在深秋的時候將程譽請回都城。

所以洛夏月一直記得的是程譽在十月的時候才會離開下河村，她打的就是先好好享受，等年底再去找洛年年和程譽的主意。只因洛夏月想出一個了絕妙的理由，一個勢必能說服洛年年帶著她一起離開這裏到都城，甚至以後都好好供著她的理由。

可這一切計劃都隨著洛年年和程譽悄無聲息的離開而破產了，洛夏月氣了個半死，最後只能勉強安慰自己村長肯定知道那兩人在哪裏，等她慢慢從村長那裏磨出來地址再說，才好不容易按下情緒保持住了平靜。

村人對於洛夏月時不時的“發瘋”已經見怪不怪了，見她大喊了一聲就在那裏表情來回變換不知在想什麽，根本不在意，只顧著互相閑聊關於洛年年和程譽的消息。

並不知道洛夏月已經打定主意要賴上他們的洛年年和程譽隨著火車顛簸了兩天，終於抵達都城，學校派了助手來接他們去提前安排好的住處，是學校內一座宿舍樓的一間，面積有八十平，並不算小。

洛年年和程譽來都城並沒有帶太多的行李，日常用品準備直接現買，而且也不準備買太好的，這裏很可能只是過渡，不會待許久。

兩人看過宿舍，放下行李就手拉著手去逛商場，都城的商場又多又大，很快就將需要的生活物品都買齊了，回到目前屬於他們的小房間一起清洗收拾，天黑的時候去學校食堂吃了晚飯，回到家繼續收拾了兩個小時才算徹底整理出來。

旅途疲憊再加上幹活累了，洛年年洗完澡躺在床上時已經哈欠連天，眼睛半瞇起來。

程譽很快洗漱好躺在旁邊將人抱在懷裏，憐愛的摸摸妻子眼下因為最近沒休息好而出現的青黑，心痛道：“跟著我來回跑，年年太辛苦了。”

洛年年蹭了蹭，在程譽懷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努力睜開眼睛，沖著程譽盈盈一笑，嬌聲回：“才沒有，跟著阿譽就很開心，去哪裏都好，都開心。”

程譽忍不住也跟著笑起來，垂下去仔仔細細的親，最後看洛年年實在太累，眼睛都睜不開了，也不好鬧她，只好放人睡去，他則在黑暗中看了一會兒，用手指細細撫摸著妻子，沒多久也醞釀出睡意，抱著溫香軟玉睡得格外安心。

第二日程譽醒來，先安靜的收拾好自己，然後拿著飯盒去食堂打早飯。

前一天就有人看到程譽，消息已經傳來，今日更多人見到程譽，而且是狀態好到讓舊同事們都不敢相認的程譽，忍不住紛紛投來打量的目光。

程譽態度自若，打好飯就準備回去，見他要走，那些人不敢再猶豫了，紛紛試探著和程譽打招呼，沒想到程譽都一一回應了，雖然態度也沒多溫和，但與曾經冰冷不理人的模樣比起來實在是改變太多。

程譽走後，同事們談論起他這麽一遭真是受大罪了，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整個人冷靜平和許多。

待有前一日見過程譽的人爆出程譽這次回來還帶了妻子之後，眾人就更驚訝了。無法想象什麽樣的女子才能讓從學生時代就驚艷整個學校的程譽折服，看樣子還將程譽照顧得極好，不再是曾經滿臉蒼白的模樣。

回到房間，程譽自己吃過早飯，將剩餘的溫好，然後開始準備資料，等睡醒的洛年年吃過溫熱的早餐洗漱好，程譽牽著她一起出門。

程譽牽著洛年年前往辦公樓，向胡副院長報道。

胡副院長見程譽抵達都城的第二天就來辦公，心裏大松了一口氣，覺得項目還是有底的，臉上不由得帶上兩分笑意，親自帶著程譽前往會議室進行交接。

路上胡副院長疑惑地提了一句程譽為什麽帶著妻子，就聽程譽平靜地說：“我準備招洛年年為助理，平時負責安排我的工作。”

胡副院長震驚的看了看程譽，又看了看還沖他微笑的洛年年，猶豫又猶豫，最後什麽話都沒說出來。

程譽確實有招人的權力，只是一般人真的很少這麽做，因為搞研究的大都很忙，總得有個清閑點的妻子照顧家庭吧，研究院員工那麽多，沒見誰上班還帶著老婆的。

但團隊的人事權已經交給程譽，程譽非要這麽做，院裏也不想在這種小事上和他糾纏。

在剛剛結束不久的年中審查會上，田浩的團隊受到了重點關註，審查團格外嚴格，仔細查看了他們的研究進度。其實與前一個季度的審查會相比沒有進展不是什麽太大的問題，真正的問題是這個團隊竟然和一年半以前的審查會相比沒有實質性的進展。

這必然意味著資源、人力、時間的巨大浪費，而身為帶頭人的田浩無法及時調整研究方向，要承擔主要責任，團隊其他研究人員和助手承擔次要責任，審查團當場將整個團隊狠狠批評了一通，用詞格外嚴厲，被重點點名的田浩當時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

當眾丟臉，備受打擊，再加上知曉程譽要回歸的消息，年中審查會結束後的田浩根本沒心情繼續組織實驗，徹底放手，於是這個團隊最近這段時間處於無所事事的放空階段。

收到胡副院長前往會議室開會的通知，團隊成員互相看看，心裏已經有所猜測，果然，進入會議室後，在上首位置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人。

與曾經面色蒼白病懨懨的模樣比起來，程譽如今的狀態好得讓人驚訝，面色紅潤，氣質沈穩，簡直像變了一個人一般。

曾經也在程譽手下當過助手的成員一個個都看楞了，半晌才回過神，但還是忍不住不時看向程譽。

至於程譽身邊坐著的洛年年，只被關註了幾眼就被忽視了，畢竟相比起多一個新同事來說，自然還是多一個新領導更讓人在意。

胡副院長見人到齊，也沒繞圈，直接說：

“年中審查你們團隊的表現很差勁，就差被通報批評了，這個項目的時間只剩半年，若是最後這半年還沒有拿得出手的成果，你們啊，一個個都別想跑，等著吃處分吧。

“院裏自然也不希望看到那樣的結果，所以，費了大勁又把咱們的程教授給請回來了。”

說到這裏，胡副院長沖著程譽一笑，才接著說：“接下來呢，這個團隊由程教授擔任帶頭人，你們全力配合程教授，務必要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任務，明白了嗎？”

聽著下方眾人稀稀落落的回覆“明白”，胡副院長不滿的臉色一肅，訓斥道：

“看看你們一個個有氣無力的像什麽樣子，研究研究，就是探索一條沒走過的新路，總是在失敗，偶爾才成功。就算你們先前的表現不盡如人意，院裏也沒有下定結論你們就是徹底不行，還是會給你們機會的，你們怎麽能自己先垮下去？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再回答一次：聽明白了嗎？”

這下團隊裏的成員不敢再敷衍，一起大聲回答：“明白了！”

胡副院長這才略微點點頭，然後轉向程譽，邀請道：“那接下來就請程教授給大家講幾句話吧。”

說完帶頭鼓起了掌，會議室的其他人一下子提起了全部精神，期待地看向程譽。

程譽更加直接，從自己的公文包裏取出一份文件，是他親手出的題目，用投影儀投在會議室的墻壁上，對上眾人莫名其妙的眼神，程譽表情淡然的解釋道：

“我精力不足，沒辦法管理好太多的人，所以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縮減團隊規模，這是我出的一份題，給你們半小時的時間作答，我會當場評分，當場決定誰能繼續留在團隊裏。”

程譽給洛年年出題出多了，發覺這可真是一種很好的檢驗水平的方式，所以這次回來他也提前準備了一套題，準備把專業能力最差的一部分人篩選出去，再把他不喜歡的人踢出去，小而精的團隊就很好。

研究團隊以田浩為首的三十多號人全都楞住了，就連胡副院長都傻眼了，大家完全沒想到程譽還有這等操作，但程譽明顯不準備接受質疑，只是擡眼提醒了眾人一句：“你們自行準備紙筆吧。”

回過神的成員們慌慌張張的將手中的筆記本翻到全新的一頁，程譽已經擡起手表對時，等整分的時候就將遮蓋著題目的白紙撤走，題目清晰的出現在幕墻上。

題目之專業，難度之大，讓不少人臉上立刻出現了難以置信的崩潰表情。

胡副院長總算找回理智，遲疑地說：“這，這，程教授第一天回來就要考試，是不是太急了，沒必要吧？不如和大家好好說說話呢。”

“又不是不認識，有什麽好說的？都給我好好做題，我可沒有定下淘汰幾人的名額，也就是說，回答不能讓我滿意的人，就都離開吧。”

程譽回覆的語氣很隨意，說話時眼神在會議室裏掃過一圈，蠢蠢欲動想等著胡副院長出頭讓事情變動的助手們受驚的低下頭，不得不認真答題。

程譽見所有人都動筆了，這才轉向胡副院長，語氣認真：

“胡院長，團隊的人事權由我來決定，不是說好的事情嗎？我總得看看，到底是什麽原因讓他們一年半都沒個進步，如果是能力不夠，還是趁早不要拖後腿的好。”

程譽說話實在不客氣，可是在場的人最是清楚他身上光輝燦爛的成就履歷，最是熟悉他在工作中強勢霸道的作風，當下半句質疑都不敢提。

胡副院長訕笑一下，連忙以自己還有事要忙告辭離開了，走之前還專門和洛年年告了個別。

這讓會議室的其他人忍不住看了洛年年一眼，發覺這位陌生的女性一直在埋頭寫東西，以為她也在回答程譽出的題目，連忙繼續做題不敢松懈。

程譽微微點頭算作告別，然後就轉回來盯著會議室裏的助手們，所有人都被盯得壓力巨大，再加上題目又難，很快就有人頭上冒出了汗，也有人坐立難安蠢蠢欲動的做些小動作。

寂靜的空氣中滿是焦灼與難熬，只能聽到筆尖與紙張接觸的細微聲響，突然，程譽點了一個助手的名字，直白地說：“這些題目都是要寫分析思路的，靠你偷瞄兩眼是瞄不到的，你若是再不規矩，就單獨坐到前面來。”

被點名的助手臉色漲得通紅，整個人蜷縮起來埋著頭不敢再看站在前方的程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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