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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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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天色有些陰沈,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

周悅看了一眼烏雲密布的天空,還有院子裏濕漉漉的青石板地面,猶豫道:“這雨越下越大了,要不然,你明日再去榮王府送劍譜吧。”

顧雪城昨晚回房之後,整整一夜都沒睡著,他想著周悅那些明顯心軟的話,想著周悅撫摸自己頭發的感覺,只想盡快把劍譜送到榮王府,隨便指點那什麽小榮王兩招,然後趕緊回來。

這麽想著,顧雪城便道:“無妨,擇日不如撞日,我待會兒就把劍譜送過去。”

周悅點了點頭:“也好。”

顧雪城小心翼翼地把那本周悅親手謄寫的《落雪十七式》放進懷裏,有些戀戀不舍地和周悅道了別,而後不再耽擱,徑直來到了榮王府。

陳念父母早逝,又尚未娶妻,整個榮王府都由他一個人做主,他今日不在府裏,但提前和管家打了招呼,顧雪城剛剛登門,老管家便帶著兩名小廝,恭恭敬敬地把他迎進了王府大門。

老管家引著顧雪城,穿過雕梁畫壁的幾道回廊,來到了陳念的臥房裏。

王府臥房十分華麗,但當然沒法和昆崗暖玉砌成的雲雪樓相比,顧雪城站在臥房裏,略微有些疑惑,這榮王府的管家,怎麽把客人帶到了小榮王的臥房裏?

管家給他沏了一杯龍井,而後陪笑道:“谷公子您先喝口熱茶吧,我家小王爺很快就回來了。”

“知道了。”顧雪城點了點頭,沒再多想,或許凡間的待客規矩,和修真界不大相同罷。

管家帶著兩名小廝退了出去,而後輕輕把門掩上了。

顧雪城耳力極好,他聽見管家繞過一道回廊之後,輕聲嘆道:“這位谷公子的模樣,真是天人一般……嘖嘖,小王爺的眼光果然毒辣。”

什麽意思?顧雪城微微蹙起了眉頭,雖然不大明白,但他心裏莫名有些不舒服,幾乎想要拂袖離開,但他隨即想起了周悅的囑咐,還是老老實實坐了下來,等待著那位小王爺。

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聽房門“吱呀”一聲輕響,陳念滿臉笑容地走了進來,這位小王爺似乎極為高興,幾乎有些春風滿面的模樣:“你來了。”

顧雪城並沒有起身,只淡淡點了點頭:“小王爺。”

陳念也不計較,抿唇看了顧雪城一會兒,而後磨磨蹭蹭地在他身邊坐了下來,隨手翻了翻桌上那本嶄新的劍譜,沒話找話道:“這就是《落雪十七式》的劍譜?看起來還挺新的。”

“這是哥……這是我家主人這兩天親手抄錄的。”顧雪城此時已經有些不耐煩,只想速戰速決,於是翻開了一頁劍譜,“小王爺,《落雪十七式》的第一招,名為……”

陳念盯著他冰雪般的冷漠側臉,喉頭忍不住微微一動,雖然這位谷暗衛似乎比自己還略高了些,氣質也十分冷酷,但這容貌簡直是驚為天人,讓人心蕩神怡。

他實在忍不住了,伸手輕輕蓋住了顧雪城的手背:“今天先不說劍譜。”

“……”顧雪城緩緩垂下眼簾,看著覆蓋在自己手背上那只手,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他從小冷漠孤僻,後來又貴為淩雪仙尊,除了周悅之外,從來沒有任何人,敢對他做出這種近乎冒犯的舉動。

或許凡間禮節和修真界不大一樣?顧雪城有些不舒服地擰起了眉頭,直接把手抽了出來。

陳念卻並不識相,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嘆息道:“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周先生果然是位雅士,就連身邊的暗衛,也是這般絕色。”

顧雪城盯著捉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而後極其緩慢地擡起眸子,不敢置信地望向陳念,直到這個時候,他才反應過來,這個凡間的小小王爺,這個五轉金丹的低級修士,竟然在覬覦自己!

他生平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一時之間除了震怒和惡心之外,還有種極其滑稽的感覺。

陳念輕聲道:“皎皎天上月,皚皚山間雪,直到見了谷暗衛,本王才真正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豎子放肆!顧雪城幾乎想立刻扼住對方咽喉,直接取了此人性命,可是他轉念一想,這個小王爺似乎是白晨雨徒弟,和哥哥也有些關系,倘若自己殺了他,只怕哥哥會不高興。

顧雪城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壓下胸口沸騰的殺意,冷冷道:“小王爺,你逾越了。”

“逾越?”陳念楞了楞,“怎麽,周先生沒告訴你嗎?”

顧雪城瞇了瞇眼睛,不知為何,他隱隱有種十分不妙的感覺:“告訴我什麽?”

陳念挑了挑眉毛,索性把話說明白了:“那日太後壽宴之後,周先生便和小王說好了,小王用一株龍血歸靈花,換你服侍小王數日。”

顧雪城瞳孔猛地縮緊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失聲道:“你說什麽?!”

這個時候,陳念似乎終於明白了什麽,嘆了口氣:“看來周先生真的沒有告訴你……也是,那日我就看出來了,他並不寵愛你。”

他心中一陣憐惜,聲音也放柔了:“放心,本王向來憐香惜玉,絕不會虧待了你。你如今是四轉金丹吧?榮王府藏寶庫有不少天材地寶,甚至還有兩樣凝雪丸的材料,只要你好好服侍本王,本王定然助你結成五轉金丹,問鼎仙途大道。”

顧雪城死死盯著陳念,只覺得眼下的情形簡直荒謬到了極點,可是直覺告訴他,此人態度坦然,並沒有說謊。

他腦子裏嗡嗡嗡作響,太陽穴更是一跳一跳地脹痛,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哥哥怎麽可能把自己送給這人,交換什麽見鬼的龍血歸靈花?他明明知道,自己只要一根手指頭,就能弄死這人……

一陣心慌意亂中,顧雪城漸漸意識到了某種冰冷的可能性,或許,哥哥故意在懲罰自己,想讓自己也嘗嘗待客的味道。

沒錯,自己可以隨手殺了陳念,也可以直接拂袖離開,可是如果這樣做了,便是拒絕了懲罰,那麽他和哥哥之間,再也沒有任何可能了。

哥哥這是讓自己選,要麽忍受懲罰,要麽接受分開。

顧雪城腦子嗡嗡嗡直響,雪白俊美的臉龐幾乎毫無血色,漆黑纖長的睫毛劇烈地發著抖,胸口更是一陣滾燙,一陣冰涼,怎麽辦?他該怎麽辦?

陳念看著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漸漸明白了什麽,心中愈發憐惜,輕聲道:“是不是沒試過男人?本王原以為你跟著周先生,應該被周先生疼過,或者疼過周先生……”

說到這裏,陳念頓了頓,似乎發現這話對周悅十分不敬,趕緊轉移話題道:“放心,本王修為雖不如周先生,但也是五轉金丹,同你雙修,對你大有裨益。”

顧雪城腦子裏全是自己被送人了這件事情,陳念這些近乎滑稽的言語也勾不起他任何笑意,他低垂著漆黑的睫毛,死死握緊了拳頭,要不,忍耐過去……

陳念看著那張雪白俊美的冰冷容顏,再也忍不住了,輕輕摸了摸對方那頭烏黑濃密的長發。

顧雪城感覺到那些手指緩緩滑過自己發間,整個人完全僵住了,周悅也經常這麽做,他每次都覺得非常舒服,非常享受,想把對方拉入懷中,做一些更加親密的事情……

可是此時此刻,他只覺得陳念那些手指仿佛蠕動的滑膩小蛇一般,讓他陣陣惡心,殺意翻湧。

那些手指緩緩滑過他的發間、耳畔、臉頰……最後輕佻地捏住了他的下巴。

顧雪城腦子裏“嗡——”地一聲,腦子裏某根弦忽然繃斷了,再也無法忍受下去,狠狠一把抓住了對方手腕!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用威壓逼迫對方跪了下來,五根冰冷修長的手指扣上了對方天靈蓋!

他咬牙切齒道:“你、找、死。”

陳念趴伏在地上,被驚濤駭浪般的洶湧威壓壓制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他腦子裏一片混亂,根本不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只能顫聲道:“饒命,饒命啊!”

顧雪城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平覆了沸騰的殺意,而後沈聲道:“本座問一句,你答一句。若有半句虛言,本座便將你挫骨揚灰,抽魂煉魄。”

陳念一疊連聲道:“是,是!”

顧雪城冷冷道:“用我交換歸靈花這件事情,你們是何時交涉的?”

陳念戰戰兢兢道:“太,太後壽宴之後。”

壽宴之後,哥哥確實離開了一陣子……顧雪城沈默片刻,又艱難道:“你何時將那歸靈花送到了他手裏?”

“昨,昨日傍晚,我讓靈鴿送過去的。”陳念哆哆嗦嗦道。

昨日傍晚……是了,昨晚哥哥本來不願搭理自己,進了臥房之後,不知道為什麽又來到了堂屋,臉色明顯好了許多,還讓自己送劍譜過來。

顧雪城只覺得太陽穴陣陣尖銳抽痛,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懷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他真的讓我……服侍你?”

陳念匍匐在地,顫聲道:“是,是,周先生應允了。”

顧雪城閉了閉眼睛,幾乎有種天暈地旋的感覺,他修為通天,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是此時此刻,竟然有些站立不穩。

他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咬緊牙關,轉身離開了榮王府。

陳念聽見腳步聲漸漸遠去,終於慢慢爬了起來,而後驚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好可怕的威壓,至少是八轉金丹以上,周先生到底是何方神聖,竟然有這等修為的暗衛!

與此同時,他也隱約明白了一些什麽,看來這位谷暗衛癡戀自家主人,眼裏再也容不下旁人,所以才有這樣的反應。

略微有些遺憾的同時,陳念又想起了周悅那張秀雅淡然的面孔,那種天邊皓月般幹凈溫和的氣質,漸漸覺得也可以理解。

他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嘟噥道:“罷了,君子成人之美,如此一對璧人,倒也算是一段佳話。”

不知道什麽時候,雨勢漸漸大了起來,街上幾乎沒了行人,只有嘩嘩的雨聲。

顧雪城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一身雪白的衣衫全都濕透了,他卻沒有絲毫感覺。

哥哥把自己送給別人,換了一株藥草……

他難受得幾乎有種窒息的感覺,只覺得自己仿佛被踐踏成了一地爛泥,再也沒有任何尊嚴,只是一件可以隨意糟踐的小玩意兒。

他近乎茫然地想,當年在雲雪樓,自己讓哥哥待客的時候,哥哥也是這種感覺嗎?

那個時候,他以為周悅為了金丹委身於自己,他以為周悅和白晨雨奸戀情熱,所以,他想用那種方式羞辱對方,踐踏對方,你不是為了報恩嗎?你不是誰都可以嗎?

而且,他還有些難以啟齒的想法,他希望周悅喜歡自己,不要離開自己,他甚至在周悅意亂情迷的時候,逼對方許下了一些諾言,但他又根本不相信那些諾言,所以用盡法子羞辱對方,試探對方的底線。

如果我做了這種事情,你也不離開我……那我可以不可以認為,你其實也有一點點喜歡我?

可是到了如今,他才明白,自己是多麽殘忍,原來被心愛之人肆意羞辱踐踏,被心愛之人隨便出賣給別人,是這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他寧願哥哥挖了他的十全金丹,抽了他的靈根,碎了他的靈骨,也沒法忍受和別人耳鬢廝磨,親密無間,哪怕稍微想一想,都有種惡心欲嘔的感覺。

可是當年在雲雪樓,他卻對哥哥做了同樣的事情,而那個時候,哥哥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只能哭著求自己,拼命討好自己,但自己沒有絲毫心軟,就那麽用靈體和本體折磨了他整整一夜,甚至還覺得不夠盡興。

雨越下越大了,顧雪城茫然地擡起眸子,模糊的視野之中,他忽然發現,不知不覺之間,自己又回到了周氏藥茶鋪,仿佛一只犯了錯誤被主人丟棄的喪家犬,又夾著尾巴,畏畏縮縮地回來了。

自己沒有接受懲罰,就這樣回來了,哥哥會說什麽?會把自己趕走嗎?

顧雪城在院門外呆呆站了許久,終於勉強鼓起勇氣,走進了院子。

院子廊下,周悅坐在一張小板凳上,用力扇著小爐子裏的火苗,心裏十分滿意,這龍血歸靈花果然是極好的藥材,再過片刻,歸靈丹就煉制好了。

唔,服了這枚寧神靜氣的歸靈丹,自己或許就能接受一些稍微親密的事情,然後便可以和顧雪城窩在床上,講述那些小白狐和苦兒的故事,也可以聽顧雪城講講,他是怎麽扮成小谷,偷偷跟著自己的。

就在這個時候,周悅忽然感覺到了什麽,他擡起頭來,驚訝道:“小城?”

顧雪城呆呆站在院子裏,一身潔白如雪的衣衫全都濕透了,漆黑的長發濕漉漉地滴著水,雪白俊美的臉上一片絕望之色,看起來委屈極了,又害怕極了,仿佛一條被拋棄的喪家犬。

他嘴唇蠕動了幾下,小聲道:“哥哥,我回來了。”

周悅疑惑道:“這麽大的雨,你怎麽回來了?不是讓你在榮王府小住幾天嗎?”

顧雪城臉色愈發慘白,啞聲道:“哥哥,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沒辦法那樣……我做不到……”

做不到?沒辦法那樣?沒辦法教陳念《落雪十七式》?倘若連顧雪城都沒法教《落雪十七式》,那天底下再也沒人能夠教了。陳念似乎也不是什麽頑劣的學生,白晨雨能教,自己能教,顧雪城怎麽可能做不到?

想到這裏,周悅忍不住疑惑道:“我都能做到,你怎麽可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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