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商場出來，一路回家，天還沒有黑下來。

在清平市，這個季節的傍晚是很舒服的，風裏帶著微微的水汽，街邊有買熟菜和話家常的人。

“你看那個婆婆，像不像趙清辰的奶奶啊？”江桃望著熟食店門口，忽然道。

陸洵也扭頭看了一眼。

身形和神態確實是有幾分像的，只是頭發沒那麽白，精神也利索許多，正在笑瞇瞇地和店主關照，要買烤鴨的後半截，說她的孫女最愛吃鴨腿。

而她提到的孫女，顯然習慣於這種寵愛，正在一邊踩著滑板車，來來回回地嬉鬧。

“是有點像。”他說，“不過人家是孫女，還只有這麽一丁點大呢。”

江桃“嗯”了一聲，沒說別的。

“怎麽了，”他輕聲問，“還在為他和奶奶難過？”

“也不全是吧。畢竟生死無常，誰都有這一天。”她嘆了一口氣，“只是忽然覺得，人心真難測啊。”

“怎麽說？”

“你看趙奶奶，還有這個買烤鴨的婆婆，多疼自己家的孩子。但是孟遙的爸爸，就忍心在女兒生死不明的時候，借她斂財。”

陸洵沈默了一會兒，低低應了一聲，“是啊，世上原本就有形形色色的人。”

“人類真是最奇怪的動物了。”

兩個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忽然見一輛警車從身邊開過去。

速度不快，也沒有亮燈，車窗半開著，副駕駛座上的警察雙目炯炯，像要把街上的每一個人都看過去。

“這是幹嘛呀？”江桃忍不住好奇。

陸洵顯得習以為常，“一般是巡邏的，每天定時定點，轄區內都要走一遍。”

“周末也要？”

“問題不會那麽懂事，只在工作日出啊。”

正說著，就見那輛警車停在了前方不遠的地方，兩名警察從車上下來，徑直走向路邊一個男人。

“有情況啊？”江桃立刻支棱起來，“這人犯什麽事了？”

陸洵哭笑不得，“我是天眼嗎？”

“哎，說得也是。”

“我沒幹過這個，不知道具體情況。”他仰著下巴往前看，“不過我猜，要不然是有前科，要不然就是哪裏舉止異常，被巡警看出來了。巡警的眼睛都特別尖。”

話音剛落，忽然就見前面一下鬧起來。

也不知道是聽警察說了什麽，那男人像被火燒了似的，轉身就逃，警察一邊喊著“站住”，一邊追上去攔他。

這一幕，在安靜閑適的居民區，不亞於平地扔了一顆驚雷。周圍人群也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驚叫著躲避。

幾乎是同時，陸洵就拔腿沖了上去。

“大哥，你小心點！”江桃看得心驚肉跳。

這萬一真是個逃犯呢，上回在小學門口，吃虧還不夠大啊？

好在，等他趕到跟前的時候，那兩名警察也就把對方擒住了。那男人身板枯瘦，看起來就不像強壯有力的樣子，根本沒有什麽逃脫的能力。

“老實點。”警察喝他。

他被扭住手臂，還昂著頭不服氣，“你們警察怎麽亂抓人呢？我好端端的站在路邊上，你們就來扭我，換誰誰不跑啊？”

這時候，周圍已經快速地聚集了一圈人。

路人不明就裏，難免議論。

“這人犯了什麽事，要抓他啊？”

“就是，鬧得雞飛狗跳的，嚇死我了，我剛才還以為怎麽了呢。”

“最近我們清平市案子多，本來就人心惶惶了。你們警察突然當街抓人，我們老年人要嚇出心臟病來的。”

陸洵既然沒幫上忙，也不便露身份，就站在人群裏靜靜地看。

那男人聽著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像是找著了人替他撐腰一樣，態度越發的蠻橫。

“就是這樣說。雖然你們是警察，也不能無緣無故抓人。我行得端坐得正，不怕鬼敲門。”

他一邊掙紮，一邊大聲嚷嚷：“這兒都是街坊鄰居的，還以為我犯法了呢，你們這是敗壞我的名聲！不行，你們得讓大家評評理，還給我清白！”

“這人，好像有點亢奮啊。”江桃輕聲說。

那邊警察不再扭他胳膊，改為牽住，但神色依然是很嚴肅的。

“你有吸毒的前科，按照規定，我們要請你到派出所進行一次尿檢。”

男人一楞，隨即眼睛瞪得溜圓，“你們可不要胡說！誰吸毒了？造謠也是犯法的！”

“吸過沒有，你自己看。”

警察連眼皮也不眨一下，打開手機上警務平臺的頁面，就舉到他面前。

他們剛才詢問過他的身份證號，現在上面已經顯示出查詢結果，明明白白地寫著，他曾經因為吸毒被處以行政拘留。

“按照規定，巡邏期間發現吸毒人員，應當帶回所進行尿檢。請你配合一下。”

四周人群立刻嘩然。

“哎喲，還是個癮君子呢。”

“聽他剛才喉嚨那麽響，還以為他多無辜。”

男人頓時漲紅了臉，脖子上的青筋都突起來，“那是以前吸過，已經好久沒碰了，你們得允許人改過自新吧。”

“近期有沒有碰，到所裏一驗就知道了，不會冤枉你的。”

“不是，我真的沒有吸，我家裏還有事呢。”

短短片刻的工夫，男人已經換了一副嘴臉，剛才的理直氣壯全不見了，變得點頭哈腰，做小又伏低。

“今天是我侄子的生日，我正要趕去吃飯呢。這麽重要的日子，我這個叔叔不在，多煞風景啊。”

警察和顏悅色的，“尿檢很快的，假如你真的沒有問題，我們用警車送你去吃飯。現在離晚飯時間還有一陣，不會耽誤的。”

“哎喲，你看這。”男人賠著笑，“那讓我回家，和家人交待幾句。我家很近的，我一會兒自己回來找你們。”

“有什麽事，打電話交待也是一樣的。”警察繃起臉，“別逃了，逃不掉的。”

最終，男人還是無可奈何，跟著上了警車，臨走時嘴裏還絮絮叨叨的，找遍了理由。

圍觀人群議論幾句，也就各自散去，只當這是平凡生活中的一個小插曲。

江桃跟著陸洵繼續往家走，忽然出聲：“巡警的眼睛真的好厲害。”

“何出此言啊？”

“不是都說，吸毒的人面黃肌瘦，嚴重的臉上身上可能還有潰爛嗎。可是剛才那個人，我頂多只覺得他瘦一點，要是換了我，一定看不出來。”

“所以說人家火眼金睛呢。”陸洵聲音和氣，“其實並不是所有吸毒者，都像你說的那樣。以前也見過年輕漂亮的女孩子，特別光鮮，結果一查就是個癮君子。”

“太可怕了，好好的碰這個幹嘛呀。”江桃忍不住有點發寒。

就聽他話音平靜，“你還記得4·21那個案子，張老川有一個同夥，叫劉黑嗎？”

她想了想，仿佛是有點印象。

在徐逸軒的回憶裏，那人原本似乎是在旁邊靜觀的，還說他只是來送張老川一程，但最後還是被說動，參與綁架了人質。

不過她沒能看見他的臉，只聽見了聲音。

“那個人，也是長期吸毒的，據查可能還參與了販毒活動。”

“這麽嚇人？”

“嗯。”

有一會兒，誰也沒說話。

直到江桃小聲冒出一句：“還有剛才那個人，我賭他就是吸了。”

“哦？”陸洵笑了笑，“為什麽？”

“你看他被警察詢問的時候，那麽緊張，拔腿就跑，眼看跑不掉了，還千方百計地找理由，想要逃避。”她氣哼哼的，“要不是心裏有鬼，他躲什麽啊？”

這人“嗯”了一聲，“你分析得很有道理，依我看，八成也是。”

他頓了一頓，聲音忽然沈下去。

“吸毒的人就是這樣，什麽謊都敢扯，什麽事都敢做，為了一口毒品，會把原則都丟光的。一旦沾了毒，就當這人死了吧。”

江桃很少聽到他說這樣重的話，不由得楞了一楞，才小心問：“你以前，是不是見過很嚴重的案子？”

身邊的人沈默了一會兒，沒有出聲。

明明是溫暖的仲春傍晚，她卻忽然覺得，他全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寂寥。那種氣氛太沈重了，讓她甚至不敢魯莽地打擾。

過了好久，他才輕輕搖了搖頭，“不多，我不是主要負責緝毒的，只是配合同事工作的時候，接觸過一些。”

江桃低低地應了一聲，也沒再往下問。

她看得出來，他心裏有話藏著沒說，但既然他不願意提，那也就算了。

兩人回到家，一起窩沙發，喝奶茶。

奶茶被一路拎回來，路上又因為圍觀，耽擱了一些時候，冰飲料遇熱，外壁上都掛著細細的小水珠，緩慢地流淌下來，讓人有種安逸的幸福感。

江桃看著陸洵“啵”地一聲，把吸管插進去，忽然產生了一種奇妙的聯想。

這副情景，就好像小情侶在外面逛了一天，順路買了奶茶回家，男朋友還體貼地幫忙插上吸管一樣。

嘿嘿嘿，好棒哦。

正浮想聯翩間，陸洵已經順手打開了電視。她剛想和他玩笑，這年代了還有年輕人看電視的，忽然被吸引了註意力。

電視裏播的是新聞，講的就是4·21那個案子。

主播說：“綁匪提出降低贖金，被綁小學生家人發聲，願意支付贖金換孩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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