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很怪異，她剛適應一點，眼前就漸漸地亮起來。

是淩晨的便利店，冷冷清清，而燈火通明。她看見趙清辰坐在櫃臺後面，正在擺弄手機。

“這就是事發的時候嗎？”她問。

這人卻像絲毫沒聽見她說話一樣，無動於衷。

她楞了楞，才反應過來，這只是被刻錄的一段影像，她只是個旁觀者，他聽不見她的聲音。

她繞到他身後看了看，發現他並不是在玩手機，屏幕上是某些考試的題目，他正在認真做題。擡起頭，墻上的掛鐘顯示四點零七分。

這時候，門開了，自動語音說：“歡迎光臨。”

趙清辰立刻站起來，“您好，看看想要點什麽。”

進來的是一個中年男人，頭戴鴨舌帽，T恤袖子上有兩條杠，左邊眉毛一道缺口。江桃一眼就認了出來，正是張老川。

比陸洵給她看的照片上黑一點，胖一點，頭發已經長出來了，更接近她心裏認為的那個樣子。

他沈著臉，沒搭理趙清辰，徑直走向貨架。

江桃註意到一個細節——他的右手無名指和小指，每隔十幾秒就會抽動一次，看起來是無意識的，好像是神經方面的問題。

她看著他拿了不少泡面、鹵味和水，返回身來，說：“給個塑料袋。”

“好的，袋子五毛一個。”趙清辰提醒。

對面點點頭，他就把貨品掃碼，一件件裝進去。

張老川擡頭看了看他身後的煙架，“拿兩包煙，要黃鶴。”

江桃一陣緊張，心跳得厲害。她知道，兇案馬上就要發生了，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救不了趙清辰。但是，她所記住的一切細節，都有可能會對破案有所幫助。

煙也被放進袋子裏，趙清辰說：“總共一百零二塊，您怎麽支付？”

面前的人卻像充耳未聞，提起袋子就走。

“哎，您等等！”趙清辰翻開櫃臺的擋板，一手就要去拉他，“您還沒付錢呢。你這人怎麽這樣，怎麽強搶呢……啊！”

雪亮的尖刀刺進他的身體，他幾乎沒有掙紮，就被捅倒在地，脖子上一道猙獰的刀口，鮮血瘋狂地往外湧。櫃臺邊的小貨架也被撞翻了，糖果全浸在血泊裏。

張老川握著刀，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低低地罵了一聲：“自找的。”

他收起刀要走，突然又轉身回來，繞到櫃臺後面，把煙架上的好煙都掃到袋子裏，這才一低頭，飛快地走進夜色裏。

……

冷霧散去，便利店和鮮血都從眼前遠離，江桃重新回到小小的盒子裏，大口喘氣。

“姐姐，你還好吧？”趙清辰問。

她渾身劇烈發抖，聲音也顫得不像樣子，“不行，我怕，讓我緩一會兒，就一會兒。”

對面看起來有些懊惱，“對不起啊，是我嚇著你了。我要是知道你這麽害怕，就不帶你去看了。”

她說不出話來，只覺得不存在的心臟都快跳出來了。

不是的，不是那麽簡單。

相較於血腥的現場，她更害怕的是張老川這個人。哪怕她明知道，他看不見她，那只是一段回憶，但當他的目光望過來的時候，她還是無比恐懼。

她一定和他有淵源。

她喘了好一會兒，才道：“沒事，我都看清楚了。殺你的人就是警方在追捕的一個逃犯。”

“你認識？”

“嗯。你等我想想辦法，我和陸洵去說。”

“太好了，要是抓到了他，我就能去投胎了。”

“啊？”

“別的鬼告訴我的，橫死的人沒法投胎，要一直游蕩在人世上，直到能瞑目的那一天。”

江桃沈默了一會兒。原來死了也這麽慘。

“我會盡力的。”她說，“你會一直跟著我們嗎？可能以後還有什麽細節要問你的。”

眼前的人笑得不大好意思，“我，我可能沒法總跟著你們，我還有點事想做。”

一聽就是私事，她也不好多問。

“那我該怎麽聯系你？”

“你進入過我的記憶，已經和我有羈絆了。只要你想見我，我都能知道。”

“哦，那，也行。”

趙清辰輕飄飄地從窗口走了，江桃留在黑夜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她竟然問一個鬼魂，“怎麽聯系你”。還能要個微信號怎麽的？

長夜終究過去，第二天早上，江桃是被突然照進來的陽光從發呆中喚醒的。

她看著陸洵拉開窗簾，走過來，輕輕拍了拍眼鏡盒的蓋子，說：“早安。”

其情其景，很像在摸一條狗。

但是江桃的心裏還是很高興的。在和一個鬼聊了半夜，又無所事事地發了半夜的呆以後，她終於能和人說話了。

於是，在他洗漱完畢，戴上眼鏡的瞬間，他就聽見耳邊傳來響亮的一聲：“陸sir，早！上！好！”

嚇得陸警官差點又坐回床上。

“你叫我什麽？”

“陸sir啊。”江桃中氣十足，理所應當，“港片裏的警察不都這麽叫嗎。”

“……聽起來會很像loser。”

她笑得毫不留情。笑完了，聽見陸洵說：“今天我們去醫院吧。”

“你怎麽了？”她很善良地問，“哪兒不舒服嗎？是眼睛還是……”

“沒有。”陸洵笑了一下，“我只是在想，這副隱形眼鏡是醫生給我定制的，去問一問他，或許有助於弄明白，你為什麽會被困在鏡片裏。”

“你今天不上班？”

“我的假還沒銷呢。”

“但其實也是隨時待命的狀態吧？”

陸洵拿起手機和鑰匙往外走，“案子要查，你的事也要查。”

去清平市第三人民醫院，坐509路公交車。

錯過了早高峰，車上乘客不多，還有空位。工作日的上午，一多半都是老年人，閑聊說笑，一派祥和。

江桃心裏裝著事，正在思考該怎麽把張老川的事告訴他。

他對鬼魂一說抵觸很大，不能如實說是看過趙清辰的記憶，得找個更合理的說辭才行。

這時候，就聽陸洵叫她：“江女士。”

“怎麽了？”

“沒事，就是覺得你今天話特別少，有點反常。”

去你的，你總共才認識我第二天。

江桃在心裏翻了一個白眼，“哎，你別老叫我江女士，太生分了。”

“那叫什麽？”

“換個年輕點的，要聽起來就可可愛愛的那種。”

“我不擅長。”

“叫聲小朋友聽聽，我覺得叫小朋友可蘇了。哎呀，別不好意思嘛。”

“別鬧。”陸洵的聲音一聽就在臉紅，“小朋友是要交給警察叔叔一分錢的那種。”

“原來你希望我們之間，是純潔的金錢關系。”

“……”

“我不管，你負責想，反正不能把我叫老了。”

就聽陸洵猶猶豫豫的，“那，江小桃？”

“嘶……這名字好像白酒。”

兩人正鬧著，車廂裏忽然起了騷動。

有一個女聲在喊：“你放開我！別拉著我，我要下車！我要下車！”

所有的人都扭頭看過去。

是一對年輕男女，像是情侶的模樣，坐在後門邊上，此刻女孩作勢要起身，男的拉住她的手不讓。

“唐曉瑩，你幹什麽？”他低聲吼道，“給我坐下！”

女孩充耳不聞，一力要掙脫他往前跑。

周圍有熱心的阿姨就開始勸了：“年輕人，有話好好說，不要吵架傷感情。”

“就是就是，有什麽大不了的事情，這樣在外面吵多難看，有事回家去說嘛。”

女孩急得滿臉通紅，一個勁地喊：“我和他沒有什麽好說的。我要分手！誰和他回家！”

恰好在此時，公交車過彎，男人一個趔趄，沒抓住她。她飛快地跑到車頭，央求司機：“叔叔，您能不能停一下，開門讓我下去，他要打我。”

“公司有規定，公交車行駛途中不到站不好停啊。”司機說，“你下一站下吧，也很快了。你放心，有這麽多人在，他不敢打你。”

女孩點點頭，縮到旁邊的座位上，並沒有堅持。

那男人卻兩眼一瞪，大步追過來，“你說什麽呢？老子打你？”

“你別過來！”

“我別過來？你在外面滿嘴胡咧咧。你給老子說清楚，我剛才打你了沒有！”

他說著，揚手就往女孩臉上揮。

女孩挨了一巴掌，哭叫著往駕駛座躲，喊著：“司機叔叔救我。”

男人劈頭蓋臉地又打，一時間亂成一團。

旁邊的人七嘴八舌。

這個說：“你們要吵要打，不要妨礙司機開車呀，新聞沒看過嗎？司機方向盤一歪要出大事的。”

那個勸：“談戀愛不要沖動，這樣太傷感情。”

但說歸說，各人的屁股都牢牢釘在座位上，沒有一個人上前去幫那女孩。

“怎麽這樣啊？”江桃遠遠看著，義憤填膺，“這年頭，真是什麽男人都配有女朋友了。”

話音還沒落，陸洵已經站起了身，從車廂尾端徑直走到前面，一把扳住那男人的手臂，像拎雞仔一樣把他拉開。

“你誰啊？”男人甩了兩下，沒能甩開，就更惱羞成怒，“多管閑事是不是？”

車速已經放慢下來了，陸洵一手制住他，另一手從口袋裏掏出警察證，舉到他的面前。

“不許動手，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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