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18章 ……

關燈
阿渺從小, 就對蕭劭的情緒異常敏感。

她直覺地覺察到,哥哥一定是知道了什麽。

不僅僅只是她最初在傳信中提過的、會想辦法以對付豫王為交換條件去拉攏陸澂,也不僅僅是霜華她們見到的自己與陸澂來往的過程……事實上, 就算哥哥像祖母一樣,猜測到那人是出於更深一層的感情、對她出手相助,只要誰也不戳破,那她就可以繼續在表面上裝作若無其事。

可一想到自己對陸澂說過的那些話、和他做過的那些親密之事,被自己的哥哥知曉,阿渺心底的羞窘與自慚, 便如同做壞事、被父母捉了個現行的小孩一般, 恨不得挖個地洞將自己從頭到腳埋進去!

她為自己這樣的心理感到迷茫。

既然說過了“對付仇人、可以不擇手段”的話,她為何要覺得自慚自愧?

她理應不該覺得愧對了陸澂。

不是嗎?

然而剛剛蕭劭看她的眼神, 又讓她有種莫名的心驚。哥哥一向愛惜羽毛,尤其掌權之後,正名修身、廣納賢才, 言行舉止不會讓外人挑出任何的錯處、傳出半點的惡名,相較之下, 自己做的那些事, 恐怕很難不讓他覺得丟臉……

馬車轔轔駛至了吉山大營。

負責遷葬的禮部官員將程貴嬪的棺槨接入陵園, 等候吉日下葬。靜候在大營門口的親衛, 上前向蕭劭低聲稟報事宜。

蕭劭聞言神色一振,攜了阿渺, 步履匆匆向中軍帳徑直行去。

到了帳外, 侍者撩起帳簾,阿渺一擡眼便瞧見上次在春日宴無情拒絕過自己的許落星,正攏袖站在座前。旁邊張岐等南朝新降的官員,簇立左右, 彼此低語交談,俱是面露欣喜。

瞧見魏王駕臨,諸人立刻整冠上前拜見。

許落星長揖行禮道:“魏王殿下。”

蕭劭數日前便收到映月先生的傳信,說許落星有意投誠,當即便問詢其下落、派了人去接應,原以為對方多半會拿喬作態一番,正尋思安葬完母親再親自去請,不料許落星竟如此爽快地就來了。

蕭劭連忙扶起許落星,神色誠摯,“先生肯屈尊前來,乃是天大幸事!今後還望先生不棄愚鈍,多多教誨!”

許落星之前曾聽兄長反覆提過,說魏王仁義溫和、禮賢下士,如今一見方知不假,想起從前在陸元恒面前力主斬草除根,不覺心中慚愧,後退一步,再拜道:

“昔日許某蠢笨,不識好歹,虧得殿下寬宏。所謂良禽擇木而棲,大丈夫理應順應天命、歸附明主,承蒙殿下仁愛,許某必當衷心效力。”

選擇在這種時候放棄陸元恒,許落星亦是經過了百般思量。

雖說陸氏的實力依舊不容小覷、隨時都有卷土重來的可能,但若不能在蕭劭勝券未握之時就投入其麾下,又難以自證忠心、得其重用。

兩相權衡,既是擇“主”,挑選的便是人,蕭劭能從一無所有的流亡皇子成長為如今半個天下的雄主,涅槃重生、步步縝密,比起陸氏那兩位“情種”父子,更值得他壓下賭註。

蕭劭和緩一笑,重新扶起許落星,“先生志存高遠、才不可量,將來運籌帷幄,還盼先生不吝賜教。”

隨即召來身邊近臣,一一介紹予其認識。

轉到阿渺跟前的時候,許落星眼神覆雜地看了她一眼,行禮拜下:

“長公主。”

阿渺垂眸還禮,心中升起窘迫。

上巳節那日,自己特意在茶樓上演的那一出“戲”,應是被這老頭看得清清楚楚吧?

那什麽“等你送我回洛陽之後,我就日日戴著這個簪子,想著這支金蝶是你幫我尋回來,就好似你也日日在我身邊”之類的話,現在再回想起來,真是臊得發慌……

也不知那個時候,是怎麽說出口的……

阿渺腦中思緒翻飛,想著等哥哥從許老頭那裏聽說了自己的“臺詞”、指不定又會怎麽看她,連身旁眾人說了些什麽都不曾聽清。

不多時,安思遠和幾名北疆的將領,以及料理完繼母遷葬的趙氏兄妹,也先後進了大帳。

文臣武將各據其位,依官職入了座,阿渺被蕭劭召至身側,許落星則被請到了上賓席。

安思遠自上次一別,便領兵去了江北,趁著蕭劭攻打建業的時候、率騎兵奪下了沂州以南的大片土地。如今蕭齊的疆域,由關中橫掃沂州,再經江北南下,呈半月狀地向中原與南方收攏,氣勢如虹。

之前蕭劭從被俘的鄭規口中得到了南朝兵力布防的詳情,如今又將許落星收編麾下,在對對手的軍力分析與判斷上、可謂又進一步。

然而許落星卻帶來了一個不太妙的消息:

“建業破城之時,楚王並沒有跟隨陸錦霞一起撤去安慶,而是北上去了淮南。淮南一向是王氏家族的勢力範圍,陸澂與其表兄王迴,自早年起、便在淮南蓄養了一批精兵,因為涉及到爭儲,具體兵力一直不為人知,但以王家的財力與實力判斷,或許不下數萬人馬。”

在座諸將聞言,不由得都是面色一變。

北齊的全部兵力,號稱百萬,實則不到四十萬,且其中因為北方連綿戰事而受傷的傷兵、到了退伍年紀的老兵,加起來又有近十萬。此次蕭劭帶兵突襲建業,一共也只調動了五萬兵力,餘下的大軍留守北方,以應付隨時可能發生的柔然突襲。

按照計劃,陸元恒被逼退至南部,齊兵只需不斷縮小包圍、徐徐突之,然後再小範圍地逐步制定用兵策略。但現在若是淮南出現一支數萬人馬的精兵,恰好卡在建業與沂州之間,與陸元恒手中實打實的百萬大軍南北夾擊,那建業這邊的情況,必是危矣!

婁顯倫濃眉緊擰,忽而想起什麽,轉向安思遠問道:

“少將軍不是說……南朝楚王受了致命重傷,大概率活不了了嗎?怎麽突然還能跑到淮南郡去?”

安思遠也覺奇怪,盯著許落星,“你這消息從哪兒聽來的?準不準啊?”

他對許落星並不了解,只聽蕭劭介紹說是名士謀臣,還引為上賓。但安思遠從小就是張揚慣了的性情,除了他爹,也就只服蕭劭,眼下對著許落星問話,難免有了幾分屈尊輕視之意。

換作別人,考慮到安氏的特殊地位,或許也就忍了。

但許落星亦是異常清高自傲之人,被安思遠這般質問,看也未看他一眼,轉向蕭劭道:

“戰場混亂,就算是武將本人,也未必記得清兵刃落至了何處,有時為逞軍功,誇大其詞者亦是常有。當務之急,倒也不在一人的傷情之上,而是確定淮南的兵力與部署,並且盡快調遣援軍南下……”

一旁的安思遠琢磨著許落星的前一句話,不由得勃然大怒。

這老家夥分明以為他就是刺傷陸澂之人,為領功勞、故意把傷情說得過重!

安思遠騰地就站起身,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被蕭劭投來的目光震懾住。他試圖辯解:“五哥,這老頭他……”

蕭劭面容沈肅,“坐不住就出去。”

安思遠僵了下,悻悻歸座。

阿渺見狀遲疑片刻,又看了眼許落星,緩緩開口道:“這件事跟思遠沒關系,陸澂中的那一刀,是我刺的。”

帳中的絕大部分人,此時都已經知曉阿渺曾入宮刺殺陸元恒、並斬殺了駙馬程卓,眼下又聽她認下了重創陸澂之事,對這位看上去貌美婀娜的少女不覺又深了一份敬畏之心。

“那一刀,刺的是他的胸口。”

阿渺微微吸了口氣,轉向蕭劭,“所以思遠覺得他受了致命重傷,也是情有可原。至於他為什麽挨了一刀,還能逃去淮南,可能……跟他是青門弟子、精通醫術有關。”

蕭劭沒看阿渺,也似乎並不想在這個話題上躑躅,默然聽完她的解釋,示下左右:

“許先生已經說了,當務之急不是討論陸澂傷勢輕重,而是如果淮南當真調動了兵力,我們該采取何種應敵之策。”

他令人將懸於一側的寬大輿圖展開,“淮南占據地理優勢,東可奪江北、西可取洛陽,不容小覷。”

眾將與謀臣聞言亦整肅思緒,圍至輿圖前,各抒己見地討論起對敵策略來。

直至傍晚時分,領了軍令的將領才逐一退出大帳,而蕭劭依舊與許落星等謀臣,還在圍案商議各項細節。

阿渺撩簾而出,瞧見安思遠與幾名北疆的將領站在不遠處,整理著坐騎上的馬具。

因為江北有可能出現的危機,他們必須馬上趕回,調遣五千精兵布防邊境。

婁顯倫看到阿渺,連忙用胳膊肘捅了下安思遠,“少將軍,公主來了!”

安思遠正低頭調整馬鐙,擡起眼,看向阿渺,卻沒說話。

阿渺把畫好的兵器圖紙遞了過去,“以前你不是說過,馬戰的長柄兵器沒法造得又輕又鋒利嗎?這裏是我畫的圖紙,還有鑄鐵的配料和方法。”

安思遠接過圖紙看了看,其他幾名將領也湊了過去,欣喜傳閱。

阿渺瞧著安思遠似是有些異樣安靜,問道:“還在因為剛才的事生氣?”

“沒,我就是見不得人說話彎彎繞繞而已。”

安思遠從來都是脾氣來得快、也去得快,一開始被許落星懟了一嘴,自是火大,後來漸漸消了氣,討論策略的時候又見那老頭確實智計百出、對作戰的各種謀略運用嫻熟,忍不住暗生佩服,也就沒再往心裏記恨了。

他從馬夫手裏接過刷子,親自給愛馬刷著鬃毛,偶爾朝阿渺的方向瞥上一眼,卻梗著脖子沈默不語。

阿渺也意識到什麽,怔立了會兒,轉身準備離開。

“剛才那許老頭問的問題……我後來,也想了一想。”

安思遠這時開了口,語氣有些糾結的躊躇:“當時我遞孩子給陸澂,他也正伸手接,要說對他下刀最方便的地方,頭頸一定比胸膛更合適。”

他頓了頓,盯著阿渺,“所以換作是我話,一定會刺他脖頸。”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