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清晨, 股市閉市了，夏夢一頭栽倒在床上，累得不行, 卻又短時間內睡不著覺。

她打了個哈欠，正預備在書房閉目養神一會兒，就聽到了門鈴聲。

穆雲書去開了門，對話聲似乎是持續了一陣子, 夏夢聽到他走進來輕聲道：“夢夢……”

“嗯，我沒睡呢……”她支起身子來, 漂亮的臉蛋有點憔悴, “怎麽了？”

“警察來了，說有些事情想要問你……”

“警察？唔……”她應著，“等我一會兒, 我換身衣服。”

警察到來的原因, 是沈安寧失蹤了。

通過監控, 他們查到沈安寧最後見過的人就是夏夢, 又聯想到了之前夏夢認為沈安寧和她的姑父串通犯罪的事情，所以特意趕過來調查情況。

夏夢沒有睡好，腦子也有點漿糊, 但是她最近並沒有做過任何關於沈安寧的夢

——這至少說明，她還活著？

但她也想不到沈安寧會跑去哪, 只得照實說：“那天我們見過面之後，我就先走了，之後我們再也沒有聯系過……這一點, 我相信你們不管是看監控錄像, 還是查我的通訊記錄都會得到同樣的答案。”

兩個警察交換了一個眼神, 其中的那個女警察問道：“你最後一次見到她, 她有什麽異樣麽？有沒有說，想要離開這種話……”

夏夢回憶了一下，搖搖頭：“沒有，她只是很怨恨我，說我冤枉了她。還說，不會放過我。”

穆雲書很震驚地看著她。

警察立刻將這條記錄下來，同時說道：“夏小姐怎麽沒有報警呢？她這是威脅證人，我們可以為你申請人身保護！”

夏夢遲疑：“我躲著她不就好了麽？”

女警察搖搖頭：“當然不是，這樣嚴重的威脅，你應該告知警察的，我們接下來會對你家周圍進行嚴密的保護，她現在躲起來，很有可能是在伺機報覆你！”

女警察似乎有點埋怨她居然不懂得保護自己，又說道，“你怎麽可以對自己的人身安全如此忽視呢？”

應付走了警察，夏夢一回頭，正看到穆雲書靠在桌子邊，望著她的表情似乎也有點生氣。

“怎麽啦？”她不解。

“你只是說你去見沈安寧，你為什麽沒有告訴我她威脅你的事情？”他神色嚴峻。

“因為……”

“因為覺得我沒必要知道麽？”

啊，他這個語氣，好像是生氣了！

“不……”她趕緊解釋，“你這麽忙，又要辦公司，又要和國內的高校合作，還要準備課程，我真的不想讓你分心……”

“夏夢！你管這叫分心？！你覺得那些事，比你的安全更重要麽？！”穆雲書情緒一下子激動了起來，“就算你覺得我保護不了你！但你至少該讓我知道，我會告訴警察。”

“不是的！沈安寧就是放狠話，這種人我見多了，他們不敢真的怎麽樣……”

“不敢真的怎麽樣，卻敢把她姑父放進去！？”

夏夢於是不吱聲了。

她一方面心想，穆雲書這個混蛋都敢兇我了，等下我就要扒了他的皮！另一方面，她又心虛得要命，甚至不敢還嘴。

穆雲書感覺自己就要在失控的邊緣了，聲音都在發抖，“那天你為什麽要沖出去擋在我前面啊！要是槍沒有炸膛你怎麽辦，你要我去死麽？夏夢，我想做保護你的那個人！我不需要你保護！”

“不是的！”夏夢忙不疊上前來抱住他，“不是的，以後我都跟你說還不行麽，我是真的覺得沒什麽！而且，我覺得沈安寧失蹤了，並不是她要伺機報覆我什麽的。她就是失蹤了……”

好半天，穆雲書的情緒才平覆了下來，冷聲道：“今天我在家陪你。”語氣雖然還冷硬，但他伸手摸了摸夏夢的頭發，“我不是對你生氣，我只是覺得我有權知道，我們應該一起面對。”

“好好好，我保證了行不行？”

夏夢又撒了一會兒嬌，看到穆雲書不再生氣了，感到自己好像可以翻身農奴把歌唱了，便預備發飆扒了他的皮。

但不等她付諸實踐，毛慧芳就打了電話來。

“我媽打電話來，我接一下！”她暫且擱置了與他的矛盾，躲回了書房裏。

她本來想著馬上應付了爸媽再和穆雲書發發雌威，可誰知電話才一接通，她就聽到那頭傳來了父母久違的爭吵聲——

毛慧芳在尖叫，夏文斌在咆哮！

她很久沒和家裏聯系，還以為他們早就和好了。

她皺眉道：“媽，你們又在吵什麽，你去找我爸了？”

“小夢啊！”毛慧芳哭嚎，“你爸真是個混蛋啊，他——他又去找那個女人了！找那個周晚香！他還有臉回來，我真的活不下去了啊！”

“……”夏夢忍耐般的閉上了眼，再睜開的時候，小黑正抱著膝蓋坐在她的對面，聽得津津有味。

毛慧芳依舊在哭訴：“你爸還給她買圍巾！請她吃飯，來家裏做客！不要臉啊，狗男女不要批臉！有點破錢都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

“你放屁！”夏文斌憤怒地大叫，“你少跟孩子編排我！圍巾是買給她老公的！來家裏吃飯她老公也在！我都叫你知道，我沒有任何事瞞著你！”

“沒錯！”毛慧芳反擊他，“可她老公根本管不了她，看著她和別的男人眉來眼去的！你還有臉說沒有任何事瞞我？我叫你別給她買你聽了麽？我想要出去玩兒，你非要和她、還有那幾只騷狐貍打麻將！你有關註過我的感受麽？！”她趕緊又對著電話道，“小夢，你要給媽媽做主啊！你快罵他，不要臉的老東西！”

三天前，夏夢才死裏逃生，可她把這麽危險又恐怖的事自己消化了；而她的父母，這兩個巨嬰，卻又開始把處理不好的爛事推到她面前。

夏夢突然感受到無比的委屈，無聲地哭了。

我差一點死掉了，你們知道麽？

你們當然不知道了。

我差點死掉，都可以自己解決，為什麽你們要這樣對我啊……

把我當情緒的垃圾桶，把我當你們鬥爭的籌碼，你們的愛就是這樣可怕又低劣的東西麽？

如果我那天死了呢？

你們現在怎麽辦？

小黑擡起手來，幫她擦掉了眼淚。

“別哭，別哭。”小黑輕聲說道。

電話那頭熱鬧極了，好似在上演全武行。而這邊，卻安靜得只能聽到夏夢細微的哭泣聲。

“小夢，我不活了，我不活了啊！”毛慧芳呼天搶地的，“你爸要逼死我……”

“媽的，你少尋死覓活的！”夏文斌大罵。

夏夢清了清嗓子，帶著鼻音說道：“媽，和他離婚，不行麽？”

“離婚！老娘要和你離婚！聽見了麽！女兒都這麽說！女兒都看不下去了！”毛慧芳沖著夏文斌大吼，“你眾叛親離，你跟狐貍精過去吧！”

夏文斌也怒吼道：“離就離！誰他媽的不離誰就是王八犢子！我告訴你，我也受夠你了！疑神疑鬼的沒完沒了！明天就離！”

“夏文斌你不是人！你就是要我走了，好給那個狐貍精騰窩呢！”

“你真的瘋了！咱明天離婚，你看我跟不跟她結婚？！要是不結呢！你冤枉我！你不得好死你！”

“不結婚那也是人家看不上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我呸！什麽東西！長得又醜，又不愛幹凈！我都看不上，我都不要，她能要？！你別做夢了你！人家老公有的是錢，比你有錢！”毛慧芳又對著電話道，“小夢，你什麽時候回來，你回來罵你爹！你得治治他！你爹現在就只怕你了。”

夏文斌扯著嗓子叫道：“誰回來也不好使！王八蛋，不好好過日子，天天就鬧這些有的沒的，我都和你說了，別和小夢說！讓她白白擔心！你就是人事不懂！！鬧得大家都過不好！”

毛慧芳哭著又問：“小夢，你什麽時候回來啊！”

夏夢低聲道：“我不會回去了。”

這話說完，電話那頭靜了一瞬。

好半天，毛慧芳才說道：“什麽叫不會回來了。你要留在美國麽？美國哪有中國好啊！”

“沒有中國好。”她溫柔而悲傷地說道，“是我不想回那個家。”

“……”

電話那邊勢同水火的兩個人，突然都安靜了下來。

毛慧芳結結巴巴地又問道：“為什麽，為什麽啊，你和媽媽說，怎麽就不想回來了呢，我和你爹都很想你……”

夏夢帶著淚笑了：“你說為什麽啊。”

“……是……是因為我和你爹吵架麽……”毛慧芳好似一個啞了火的炮仗，小心翼翼地說道，“又惹你煩了是不是？”

夏文斌怒氣沖沖地接道：“那還用說！我都說了你別和孩子說這些！小夢啊，你別生氣，我再也不讓你媽和你說這些有的沒的了！”

“你好意思！你不做醜事，我會說麽！”毛慧芳又趕緊對夏夢道，“對不起，嚇到你了是不是，我們就是吵架，叫你評評理，你不喜歡，以後我都不和你說了。”她唯恐夏夢真的生氣，急忙道，“你別賭氣說不回來呀，媽媽給你做好吃的。”

夏文斌也緊忙道，“小夢，爸爸跟你說啊，你要是回國來，爸爸能給你更好的生活，我保證不和你媽吵架了，你回來爸爸帶你去吃你最愛吃的牛肉面，對！我回頭給它買下來，你天天想什麽時候吃，就什麽時候吃！”

“……”

夏夢只是哭著。

聽著電話那頭沒有動靜，毛慧芳不放心地問道：“小夢啊，你還在聽麽？”

過了兩秒，夏夢才哽咽著道，“在聽。”

夫妻倆於是又互相瞪眼低聲咒罵了對方幾句，對著電話卻好聲好氣道，“我們不吵了呀，你別哭。”

夏文斌趕緊保證：“以後都不吵了，行不行？爸爸就想要你回來……家裏親人們也都想你。”

毛慧芳趕緊問：“可別嚇媽媽，媽媽給你買機票行不行？頭等艙，你睡一覺，就到家了，你爹去機場接你，不累。”

夏文斌附和：“對對，爸爸去接你！”

半天，夏夢才終於妥協了，說道：“王倩倩要結婚了，讓我回去做伴娘。”

夫妻倆這才松了一口氣，毛慧芳的語氣也輕快了一點：“是，我也聽說了，還要辦兩場呢。那你看，你還是要回來嘛。啊，不生氣了，媽媽給你訂機票，行麽？”

“哦。”夏夢擦掉眼淚。

“行嘞！”毛慧芳似乎是喜極而泣得說不出話來，躲到一邊哭去了，於是夏文斌又接過電話來，問道，“錢還夠花吧，你別不舍得花錢，要多少爸爸給你打。”

“哦……行。”她說道，對著父親終歸是疏離。

“小夢啊，爸爸真的很想你……”夏文斌急切地向女兒表達自己的四年。

別扭。

聽到父親說這樣的話，她還是覺得別扭，好像在聽假話一樣。

掛了電話，夏夢抱著膝蓋坐著，小黑望了她一會兒，伸出手來拍了拍她的手臂。

“小黑，”她問身邊的黑影，“人死了，會快樂一點麽？”

“不知道。”小黑幽幽道：“我又沒有死過。”

夏夢低泣：“如果你有選擇呢？”

小黑好像呆住了，過了半天才語氣僵硬地說道：“很抱歉，我對人類和人類的世界沒有任何期待，我只想要人的命。不像你，一會兒心裏有希望啦，一會兒又要改變自己啦，一會兒又幻想什麽美好生活啦！我覺得所有的人類都是討厭的生物！”

但過了一秒，它又巴巴地爬到夏夢身邊：“除了你，我最喜歡你。我喜歡看著你，我喜歡在你身邊，哪怕你有了穆雲書不再需要我了，我也想要像之前那樣，作為聲音生活在你身邊。”

夏夢輕輕地撫摸著小黑，點頭道：“好，那你就一輩子生活在我的腦子裏……”

她一直到自己平覆了心情，才走出門來，一出來，她就被穆雲書抱住了。

“對不起，我剛才不應該和你發脾氣。”他內疚地說道，“我不該那麽急。”

“沒事……”

“你哭了，你爸媽又罵你了？”他心疼地為她擦去了眼淚。

“哦，不是，是他倆鬧離婚呢。”她苦笑一聲。

穆雲書給她再多的驚喜、快樂與愛，卻總是能被父母輕而易舉地毀掉。

他無奈地親吻著她的額頭，嘆息道，“他們這樣，我怎麽可能放心你回去啊……我真的怕你回去又難過！”

別人的父母是愛自己的孩子。夏夢的父母，或許也愛——邊愛邊折磨。

夏夢依舊強迫自己笑出來，好像說給他聽，也好向說給自己聽：“沒事，我知道該怎麽應付他們。”

我已經變得更強大了……

或許更強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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