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麽？！”夏文斌震驚了，一秒後，他急忙道，“爸爸怎麽會恨你！小夢，你是爸爸唯一的孩子，我把你捧在手心裏都還來不及呢！！！你這孩子，怎麽會這麽記仇呢？”

“記仇？”夏夢哭笑不得，“你管這叫記仇麽？你知道麽，我一直在想，怎麽樣做，才能讓你不再打我，我覺得一切事情都有規律，總不至於你打人的規律我找不出來。結果，我真的找不出來。因為你打人是沒有規律的，打人是以你的心情決定的，而你的心情只有你自己知道。我猜你是真的恨我，所以才會只對我一個人這樣。來吧，你是不是很想打我啊，別憋著，別忍著，別裝了！！！”

腦子裏細細的聲音開始幸災樂禍似的加油助威：“好樣的，我更喜歡你不怕死的樣子。”

“夏夢，你可別不識好歹！我忍了你很久了。”夏文斌被她逼得後退了兩步，忍著怒氣道，“你可真是個白眼狼，這個世上，還有誰比我對你更好？”

“比你對我好的人多了，哈哈哈……”夏夢指著他誇張地笑了起來，“你居然覺得你對我挺好的？你是真的這麽認為麽？我的天哪！你好像是發自肺腑說出的那句話！”

“你少給我陰陽怪氣！那你有沒有反省過自己呢？你偷著用我的牙刷刷馬桶，我說你了麽？還不是忍了！”

“你胡說，我什麽時候那麽做了！”夏夢覺得父親不可理喻至極。

“好，你還不承認了是吧！你還剪爛了我最喜歡的領帶，把煙灰倒在我的水杯子裏，這你總該記得！”

“你瘋了，我什麽時候那麽做過！”

“你——！我看你現在是教育不得了！”夏文斌怒道，“那麽在人前讓父母下不來臺，不聽話，自以為是！！！我不教育你能行麽？你還敢離家出走，讓我和你媽顏面盡失！！！鬧得沸反盈天的！可我們原諒了你！”

她悲涼的尖叫道：“我不用你原諒！我對你沒有任何期待，我只希望你離我遠點，我可以接受你對我不聞不問，但是就求你離我遠一點好麽？！”

夏文斌額角的筋突突跳著，說道，“你什麽意思，讓我離你遠點，怎麽，你不想認我這個爹了？你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你要和我斷絕父女關系不成？！”

“你也配為人父？”夏夢冷冷的說道。

“□□媽的狗日的！”夏文斌一個快步上前來，手高高地舉了起來。

夏夢猛地一縮頭，可是過了兩秒，預想中的巴掌並沒有落下來……

她一睜開眼，看到穆雲書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她身前，一只手牢牢地捉住了夏文斌的手腕。

健碩英俊的男孩比夏文斌高出了快一個頭去，微笑而禮貌著說道，“叔叔，天熱，別這麽大火氣。”

夏文斌一使勁，卻發現男孩雖然一臉笑容，手上勁兒卻極大，跟個老虎鉗子似的！

他突然意識到，人到中年的他根本不是這個年紀的男孩的對手！

“叔叔，別生氣了。”穆雲書又溫和地勸道。

夏夢驚恐地怔住了，她好害怕，如果爸爸打了穆雲書怎麽辦，那她就是罪魁禍首，她以後根本沒有辦法面對他！！！

可是，出乎夏夢意料的是，夏文斌的臉皮抖了抖，居然露出了和煦的笑容來。

“同學，我在這趕蚊子呢，你抓著我的手幹什麽。”

“哦，這樣啊……”穆雲書也微笑，慢慢松開了他的手。

夏夢看到夏文斌的手腕上赫然是一圈白色的手印！

“你也是來參加演講比賽的？”夏文斌的手背到了身後，和藹地與他寒暄，“我好像見過你。”

“是啊，不過我是來湊數的，夏夢是主力。但是我好像沒有見過叔叔。”他臉不紅心不跳地說謊道，“叔叔，老師剛才在清點人數，我來叫夏夢回去。”

“哦，哦，好。”夏文斌看了夏夢一眼，語氣有點威脅的意味，“小夢，你加油啊！”

她寒著臉沒有說話。

等到夏文斌走了，穆雲書才轉過身道：“夏夢，能不能請你幫我一個忙？”頓了頓他說，“幫我兩個忙吧……”

夏夢很難形容在穆雲書身邊的感覺。

她在夢裏褻瀆了穆雲書無數次，但是其實穆雲書只是充當了她幻想的工具人，她並不了解他。

不過，雖然他們接觸很少，她卻覺得他是唯一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的人。

每一次，被父親打了，總會有很多人同情她，可憐她，但他們並不知道，她自尊心極強，她哪怕是被打得跌進塵埃裏，也會再站起來，倔強地直面恐懼。

她哪怕是真的絕望到死，也要安安靜靜地死，死在河裏餵給魚蝦，不被人找到屍體，不給他們可憐自己的機會！

她理解那些在情緒上可憐她的人，知道他們是好心，因為只有同理心強的人，才會這樣可憐一個與自己毫不相關的人。

但當他們可憐她的時候，她心裏很難受，仿佛她低人一等，仿佛她多麽弱小和不堪一擊！仿佛她是一只可憐的兔子！

不，不是的，她夏夢並不軟弱，她渴求幫助，但她絕不想從別人的眼眸中看到對她的憐憫！更甚至於，她寧願不要那樣憐憫的幫助，選擇自己孤獨地面對一切！她不是什麽需要拯救的落難公主，她自己就可以面對一切！她是強大的狼！

可是，這樣的話說出來，往往會給人不識好歹的感覺。

但是，穆雲書幫了她，但眼中並無憐憫。

他或許覺得自己不過是舉手之勞，並且他覺得她也有能力幫他忙！

這才是平等的，這才是她想要的。

——雖然目前的幫忙是帶他找到市裏最大的藥店。

“阿姨，我想要找治腰疼的膏藥，還有手腕疼的那種，不要這個牌子的，這個牌子我媽貼了過敏。”穆雲書手裏拿著一個小單子，遞給藥店的人看。

夏夢也在看著各種藥，這時，她察覺到了穆雲書的目光，便擡起頭來迎上去，男孩便趁著阿姨找藥的間隙沖她笑了笑。

他用嘴型說了一句：“多謝！”

夏夢慌忙低下頭隨便拿起一盒藥來裝作看，卻也忍不住笑了。

這時，旁邊整理藥品的藥店大娘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說道：“姑娘，你要買這個？”

夏夢一看，自己手裏居然拿了一瓶“匯源腎寶”！！！！

“啊，不是……”她臉一下子漲成了櫻桃色，嚇得趕緊放了回去，跑去藥店外面等著了。

過了一會兒，穆雲書拎著一兜子藥走了出來，看到外面下雨了。

“誒，沒帶傘……”夏夢望著瓢潑大雨有點懊惱，“其實今天天氣悶熱我就該察覺到了，但是我就是忘記了，哎……我不該心存僥幸……”

那種不能掌控一切的挫敗感又湧了上來，即便這不過是一件極小的事兒。

她頓了頓，又重覆了一遍：“都是我太心存僥幸了。”

穆雲書盯著連綿的大雨一板一眼地問道：“夏夢，你的夢想莫非是做玉皇大帝？”

“啊？什麽意思？”

“感覺你想呼風喚雨，無所不知啊。”

她失笑，心裏那點挫敗忽然就退潮似的不見了。

後來在之後的很多日子裏，每當她又因為無法控制的小事而極端懊惱時，她都會回想起這個夜晚，對自己說：夏夢，你不是玉皇大帝，你要允許自己犯錯啊。

她向穆雲書道，“你之前還說要我幫你兩個忙，還有一個是什麽呢？”

“哦，我想讓你幫我糾正一下英語發音。”穆雲書撓撓臉，“明天上臺不想給咱學校丟人。”

“沒問題的，”她爽快地應了下來，又遲疑道，“但是就一晚上，夠用嘛？”

“有總比沒有強吧。”他認真道，“我現在這個發音，可能他們連我在說什麽都聽不懂。”他解釋道，“我認為語言就是一個工具而已，說得不好就算了，但是我得讓別人能聽懂。”

“好，我幫你！”

少女鄭重無比地點頭，仿佛答應了十分重大又重要的事情。夜色裏，她的眼睛是明亮的，而且，是有信心在的。

但穆雲書並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看到她那樣的表情的，他仿佛只是瞟了她一眼，然後飛快記住了她的樣子。

畢竟，他根本不敢看她，遠一點還好，離近了，他連直視她的勇氣都沒有。

他趕緊把自己兜裏卷成一團的演講稿拿出來遞給他。

於是在雨幕中，夏夢坐在藥店門口為他一點點糾正發音，中間有個店員似乎是怕他們是早戀的小情侶，出來抽煙，還盯著他們瞅了一會兒。但是發覺他們只是在那讀英語，也就笑笑又回去了。

大雨下了半個多小時才淅瀝瀝地小了。

和穆雲書一路跑回賓館，夏夢一直都在笑。

穆雲書是不怎麽愛笑的，但是他似乎很有潛力去做那種冷面笑匠，他會突然蹦出一句很冷的笑話或者俏皮話來，逗得夏夢笑個不停。

難怪看上去不怎麽愛說話的他在男生中人緣卻很不錯，她之前還以為只是因為他會給人抄作業的緣故……

到了房間門前分開的時候，穆雲書對她說道：“明天加油。”

他的語氣很溫柔，聲音也很小，怕別人聽到他們是一起回來的。夏夢看到走廊的燈光下，他的耳朵很紅，而且有要蔓延到臉上的趨勢。

“嗯，你也是。”她終於也遲鈍地感覺到一陣不好意思，飛快躲進了屋裏。

但是關上了門，她又靠在門上笑了。

“夏夢，你回來了？”室友宋小妮躺在床上道。

“嗯！”她很輕快地答應了下來，趕緊走進屋。

“穆神也不在，你倆是不是約會去了！”宋小妮笑嘻嘻地打趣她。

“啊，沒有，絕對沒有！”她趕緊說道。

那怎麽能說是約會呢……他們只是被困在了雨裏而已……

她只是想幫穆雲書一個忙……

反正不是約會！她可不能再害他了！

“切，還藏著。”宋小妮笑了：“你放心吧，我誰也不會告訴的，你媽媽剛才打電話來了，問你幹嘛去了，我都說你在跟同學們一起對稿子呢。她讓你回來給她打個電話。”

“誒？我帶著手機呢，她怎麽不打我手機。”

“誰知道，”宋小妮想了想，飛快了悟，“查你崗唄。”

“啊，小妮，謝謝你，我先去廁所給她回個電話。”

躲進廁所裏，她趕緊給毛慧芳打了個電話回去：“媽，你找我……”

“……”沒人說話，她只能聽到毛慧芳在“呼哧呼哧”地喘著氣。

“媽？”她又叫了一聲。

“你還要臉麽，啊？”毛慧芳淩厲的聲音從電話那邊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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