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尚是午膳時辰，“天一樓”的食客還很多，小姑娘是出了廚房追著問林學紹的。

那時徐良和桃枝也在，林學紹舔了下唇，讓姑娘扶著點旁邊的樹，這才臉色沈沈地道出。

誰承想，小姑娘沒有半點反應，只是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說著：“還有幾道菜要燒呢，我先進廚房了。”

話落也不管三人，便真直直進了廚房。

林學紹都氣出肝火了，沖著廚房門兒罵：“唐小小，你還有沒有良心，鳳小爺這樣都是為了誰呀？”

徐良心底雖然也有些不高興，覺著小侄女兒實在無情了些，但還是過來拉林學紹，可卻是拉不動。

林學紹越說心頭火越大，見著姑娘不露面，他索性豁出去了，一把推開廚房門兒，沖姑娘吼一句：“你以為鳳小爺為何去軍隊裏受那等罪，他是為了一道聖旨，給你倆賜婚的聖旨！”

這話出，小姑娘頓了下，嘴角扯了扯，卻是沒開口，繼續翻動著鐵鏟。

林學紹呼呼喘著粗氣兒，還是被徐良和其他雜工活活拉了出去，桃枝扶著門兒，看姑娘利落的舉動，也嘆了口氣。

徐良把林學紹帶上二樓，吩咐店小二不要來打擾，這才仔細問起來，兩人只說了小片刻，忽然門外傳來店小二焦急的聲音。

徐良拉開門，板著臉，“不是讓有事兒找掌櫃的麽？”

店小二哭喪著：“徐老板，是掌櫃的讓小的來找您，說那些事兒，他解決不了。”

“到底出什麽事兒了？”

店小二答：“是幾個包廂客人的菜出了問題，他們來頭不小，掌櫃的一時也不知該怎麽辦。”

說了半天，徐良依舊雲裏霧裏，便親自走出去看，林學紹正心煩氣躁，哪裏有這等閑情逸致，他恨不得現今就趕去邊關，找自個兒好兄弟去。

哼，你唐小小沒有心肝，當所有人都跟你一樣麽？

可想著還是很生氣，心裏頭為鳳小爺連聲抱不平，過了會兒，徐良又進包廂來，沒頭沒腦地問他：“你吃過甜的麻婆豆腐麽？還有紅燒玉米烙。”

林學紹瞪大眼：“這是什麽鬼？”

“唉。”徐良嘆氣，搖著頭道，“都是我那小侄女兒做出來的，你現在還覺著，她真是無動於衷？”

林學紹呆了，突然沖下樓去，就見著了廚房裏依然在不停歇炒菜的小姑娘，周遭的幾個師傅都急紅了眼，紛紛嚷著“小小丫頭，那是醋”“別別別，這菜不是要清蒸”。

還不到一炷香的時辰裏，往日最擅廚藝的姑娘成了廚房的災難，一幹人都巴不得能請了出去，可偏偏平素好說話的人，這會子倔起來，八匹馬都拉不走。

林學紹瞧著瞧著，竟是笑了，可笑一會兒，他又覺得心裏酸酸的，既是為鳳小爺，也為眼前的小小妹子。

他別過頭，不忍再看，只是大著聲兒說：“我這就啟程去邊關，鳳小爺還沒死呢，你也得給我撐著，等他回來。”

這話就像咒語般，小姑娘的動作停了，她僵硬地轉過頭，問著：“他、會回來？”

“嗯。”這一聲林學紹答得低低的，可他知曉，姑娘能聽見的。

果然，身後傳來極壓抑的嗓音，在說：“好，那你快去，告訴他，我在家裏燒好他愛吃的，等著。”

林學紹就這樣大步走了，不知為何，突然的有了許多信心，他想，小小妹子都這樣在乎著，那麽陷得那樣深的鳳小爺只會更在乎，他不會有事的，他不會讓自己有事，令小小妹子難過的。

可小姑娘依舊沒有停止，徐良不讓她進大廚房，就在自個兒院裏的小廚房，洗洗切切便是整個下午，桃枝幾次來勸，都被趕了出去，最後只有梨花和胖橘能進得。

兩只貓兒不會說話，只能喵喵叫著它們的姑娘。小小便蹲下來，摸著胖橘柔軟的毛，笑著道：“胖橘乖呀，我們要做些好吃的，阿玨就要回來了呢。”

只是分明在笑，聽在緊貼門邊兒的桃枝耳裏，卻跟哭腔似的，末了便是真的啜泣起來，臉兒像是埋在了什麽地方，聲兒悶悶的，啞啞的。

她說：“他會回來的對不對？一定會回來的，他答應過的呀。”

斷斷續續的，桃枝越來越聽不真切，只覺著心裏頭也直發酸，眼圈兒也慢慢紅了起來。

鳳將軍比林學紹早一步得到消息，他與長公主成親的時候就約法三章，首要便是不能欺瞞，這麽大的事更是不能擋著，盡管他也是心神一震。

玨兒是他們唯一的孩子，夫婦倆常年守在邊關，少有回京的時候，可孩子還是跟他們挺親，每每見著總纏東纏西，雖然很能胡鬧，他也怒起來便是頓狠揍，但其實真的疼進了心坎兒。

只是總要有人唱黑臉，嚴厲些。

長公主鎮日都跪在佛祖面前禱告，前些年她為了淮哥也這樣過，後來便開始禮佛，京城大大小小的寺廟都去過，到了現今依舊不忘常添香油錢、誠心參拜。

她想，佛祖該是能看見，不會讓玨兒就這樣沒了的。

恨姓唐的小姑娘麽？

長公主捫心自問，身為母親，她很難不恨，可她也是過來人，哪裏不知道玨兒的心思，還有小姑娘此刻的心情，怕是不會比她少痛一分，還要承受著怨恨自己的煎熬。

聽說小姑娘燒得菜差點鬧出大事兒，聽說小姑娘沒日沒夜的待在廚房，誰勸也不聽，聽說小姑娘病倒了……

長公主剛在心底嘆口氣，琴姑姑悄聲走進佛堂，俯下身在長公主耳邊說了什麽。長公主怔楞了一下，又是陣嘆息，問：“還在跪拜麽？”

“嗯，已經到半途了。”

“唉，果然是個執拗的傻姑娘啊，你送些止血化瘀的膏藥過去，這樣子跪拜下來，那腿怎麽受得住。”

“是。”琴姑姑眼中含著些淚花，也不知到底是為著從小看到大的少年，還是為著那個不管不顧的姑娘。

那頭，桃枝勸得口水都幹了，可姑娘怎樣都不肯停歇片刻，只說拜佛要心誠，哪能上完藥再繼續呢。

砰——頭磕在青石階上，已經有些發暈，腿也直打顫，小姑娘卻像沒有知覺般。

桃枝見了，又跟著跪下來，小小去攔她，可實在沒有多餘的氣力，兩人便是這樣上了山，長跪佛前。

只是，邊關還是沒有信兒來，這夜小姑娘如往常在爹娘牌位前乞求護佑阿玨平安歸來，她睡不著，在床上輾轉反側。

及至到了四更天，方才迷迷糊糊睡過去，朦朧中不知怎的就突然來到了一個山洞，四周黑黢黢的，看不真切，只除了那滿是血汙可在她眼裏仍是眉目如畫的少年——

“阿、玨？”小姑娘呢喃著，大喜著撲過去，卻空空的，什麽都不能碰著。

分明就在眼前呀！

小小蹲下身，想要摸一摸少年的臉，他雙眸緊閉，臉色烏黑烏黑的，唇也泛著黑色，仿佛正遭著天大的罪。

“阿玨，我是小小，你的小小啊，阿玨你快醒過來，求你……”

“阿玨、阿玨……快醒醒……小小還在等你。我們約好了，你回來，我們就成親的呀。”

可少年依然沒有動靜，靠在石壁上，那樣閉著眼，身子微微發抖著。

“阿玨，你很冷麽？沒事，這次換我給你溫暖，不冷了，很快就不冷了……”說著小姑娘張開雙臂，擁抱著少年，雖然她什麽都觸不到，但還是覺得心裏頭安了，只要阿玨在身邊，她什麽都不怕，便是死，也要在一起。

姑娘眼角沁出淚珠兒，順著臉頰、下頜，啪嗒一聲流進了少年脖頸，極細微的動靜，忽然的，少年手指動了一下。

不知從何處，吹來悠悠的風，另一滴淚便飄飄蕩蕩墜到了少年唇邊，他似有所覺，緊閉的眸子開始掙紮，試圖沖破什麽醒過來。

可沈得太狠了，卻是怎樣都不能，小姑娘的呼喚沒有停，淚珠子也沒有停。

過了許久，小小感到有股兇猛的力道，想要把她拉離少年的身邊，她緊緊抓著，可石壁太滑，少年又宛如空氣，摸不著碰不到，她哭喊著卻是徒勞無功。

“阿玨、阿玨……”小姑娘喊得聲嘶力竭，無形的手快要將她撕碎似的，“阿玨……如果你要走，我一定跟著，半步都不落。”

突然的，耳邊有道極清淺的氣音，仿佛是直直傳進了心深處，他說：“別哭、等我！”

徹底離開前，姑娘看見了少年顫動的睫毛，長長的，那樣好看呢。

後來，桃枝發現，小姑娘醒後不再發瘋般呆在廚房，她還是會日日在佛前祈禱，也會每夜都在爹娘牌位前乞求。

但她開始振作起來，最常做的便是抱著胖橘，在酒樓外望著城門兒方向，仿佛下一刻，少年就會從那頭笑著打馬過來，用清朗的嗓音說：“傻姑娘，我回來了。”

他笑得那樣耀眼，鳳眸彎彎，像是裝了漫天的星子。他的手也那樣暖，輕輕擱在她的發上。他荷囊裏的糖也格外甜，最喜歡的便是芝麻糖了，能甜到心窩裏去。

阿玨，小小聽話，在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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