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的天氣挺好，冬陽從山頭慢慢地升起，照得“天一樓”都耀眼起來，小小剛忙完，從廚房走出來，就見桃枝小跑著到跟前，笑嘻嘻遞給她一封信。

小小本來忙得都忘記了惱怒，可見著桃枝，便又想起了，下意識伸出的手又縮了回去。

她倒不是不想看，只是心裏想著，不能每次都被阿玨吃得死死的呀，總要給他點教訓，別每次都自作主張。

可到底心癢難耐，便瞞著桃枝，夜深了，偷偷躲屋裏看，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兒，末了總會有那麽幾句思念的話，自然更少不了各種叮囑，是看得小姑娘心裏暖呼呼的。

還是想回的，被少年這一勾，小小也有了許多話，只是思來想去，還是覺著必須再忍一忍，得讓阿玨把這事兒記心裏去。

今兒便是最後一次吧。

小姑娘心裏如是想，便打算越過桃枝去前頭看看，豈料袖子卻被拉了一下，然後聽得桃枝說：“小姐，信差還在外頭等著，說沒收到回信，他就不能離開。”

小小眨眨眼，又眨眨眼，也不知想到什麽了，氣沖沖地奪過信箋，小碎步跑進了廚房。

忽而，又像陣風般沖到酒樓前頭，桃枝跟過去時，小姑娘已經在櫃臺後替毛筆舔墨汁呢。

於是，無論是桃枝還是酒樓的夥計，都背過身悄悄地笑，肩膀一聳一聳的。

如此書信來回轉瞬便過了十八日，“天一樓”生意越來越好，小小也越來越忙，她不僅要在午膳和晚膳時掌廚，自個兒也需不斷鉆研，幾乎整天都窩在廚房裏，忙得不亦樂乎。

徐良偶爾會問她幾時去京城，每每都說快了，可如今時間已過了泰半，她依舊沒有半點準備遠行的樣子。

這下子莫說徐良，連謹守本分的桃枝也急了，又不敢催狠了，只得不時在姑娘面前念叨著鳳小爺怎樣瘦了之類的話。

小姑娘起初還很是憂慮，懷疑是不是病了，結果桃枝說：“是呀，相思病呢。”

她便不擔憂了，去廚房繼續鉆研新菜。

桃枝悔得腸子都青了，早知如此，她就該說出個天大的病來，讓小姐好生急一急，興許就立刻上路了。

眼瞅著距離約定的期限已是最後一天，小小習慣了晚膳都回小院子吃，今兒個生意稍微清淡些，她便早早回了家，這會子在廚房裏雕著蘿蔔花。

花瓣晶瑩剔透，擺在盤子裏，宛如瓷盤自帶的花紋似的，好看極了。

小小瞧著也挺歡喜，可不知怎麽的，她驀地就想到了數月前雕小兔子的情景，那時她也是一個人，坐在小凳子上，周遭靜得只有鍋子裏撲撲響。

許久沒有這樣安靜了呢，自從阿玨搬到隔壁，拿胖橘當幌子厚臉皮的蹭吃蹭喝，這個小院子便開始熱鬧起來。

那時，他會抱著小橘貓說：“小小，胖橘餓了。”

後來，他就改口說：“小小，我餓了。”

真是個臉皮太厚的少年呀。

可他也會為了她巴巴送來藥膏，為了她爬樹摘桃花，還會為了她腦子一熱就買一大堆糕點，最後才發現，居然忘了帶銀子。

也是個糊塗的少年呢。

想到這些，小小便抿著嘴笑，手下一錯，刻刀滑向左手食指，不太大的口子，血珠子頃刻就沁了出來。

“呀，阿玨吹吹！”小姑娘下意識眉一蹙，仿佛很疼的樣子，伸出了左手。

身後，靜悄悄的，指腹也真的疼起來，越來越疼……

她呆了小半晌，便默默縮回左手，杏眸死死盯著那道血口，腦子裏很亂，連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胖橘大概是餓了，來要吃的，小小把貓兒抱進懷裏，聽著鍋裏不斷撲騰出的響聲，粥快溢出來了，可她不想起身。

她只是把臉埋在胖橘軟軟的肚子，嗓音悶悶的、低低的，一個人絮叨起來，她說：“胖橘，我們去京城找阿玨好不好？他天天都寫信來，煩死了是不是？而且，紙挺貴的，信差也很累，我不能任他這麽胡鬧對不對？我得管著他呀，胖橘，你說是不是呢？”

胖橘不像梨花，會安靜聽姑娘說話，它就像個貪吃鬼，餓了就挨不住，直拿臉在姑娘懷裏磨蹭，還喵喵直叫喚。

許是叫聲太過響亮，把梨花也招來了，黑溜溜的圓眼睛看著小小，倒仿佛像是在安慰，又或許只是同意了姑娘的話。

小小起身把櫥櫃裏的雞肉幹和小魚幹都拿出來，放它們的碗裏，瞧著兩只貓兒吃得歡快，她也挺歡喜，繼續念叨自個兒的。

“林公子說他在京城都鬧得人仰馬翻，他爹爹還曾打斷了這麽粗的棍子，可我怎麽覺著，他脾氣挺好的，從不惹是生非，肯定有人在撒謊對不對？所以我更得去京城親自瞅瞅，逮個正著呀。”

胖橘吃完自己碗裏的，又去搶梨花的，梨花向來都懶得同它爭，便跳到姑娘腿上打起呼嚕。小小揉揉梨花的肥肚子，軟軟的，很舒服。

一個人絮絮念了許多，聽著鍋子裏撲撲的越來越響，她還是沒有動，只是莫名地紅了眼眶，額頭抵著貓兒的腦袋，哽咽著說句：“梨花，我想他了……我想阿玨了。”

這時，胖橘也來到姑娘腿邊兒，親昵地蹭她，兩只貓兒仿佛都在鼓勵著它們的姑娘，去吧，去京城吧。

第二天，小小依舊是起個大早，桃枝見她收拾包袱，喜得眉開眼笑，也不多問，趕緊幫襯著，末了甚至把小小請到一邊兒，稱這裏有她便行。

小小搶不過，沈吟下就先去了酒樓，徐良自然是不在的，他把酒樓交小小和掌櫃的共同打理，通常要到午膳時才會過來，為的也是吃頓熱乎可口的。

小小很感激徐良對她的信任，便時常忙裏偷閑開個小竈，那陣子可氣壞了鳳小爺，常眼巴巴守在廚房門邊兒，一副委委屈屈的樣兒。

現在，小姑娘摸著廚房敞開的大門，覺得歡喜，她以為自己會很放不下這裏，也以為會很擔憂京城之行，可真正下了決心，她才發現，似乎跟見到阿玨比起來，一切都遠了。

天兒尚早，還不見太陽，夥計幾乎都在前頭忙著稍後開店的事兒，梨花和胖橘從來都是跟著小小兩頭跑，這時挨過來，前爪搭姑娘身上叫喚著。

小小蹲下身，兩只貓兒順勢把腦袋擱她腿上，因著在外頭，圓圓的眼珠子幾乎成了一條線，可聲兒依舊脆脆的。

小姑娘摟著兩只貓兒毛茸茸的腦袋，口吻十分歡快地說著：“阿玨這麽好，我也要變得更好、更勇敢才行呢，對不對？”

梨花歪著頭，胖橘喵喵叫，似乎都不懂它們的姑娘在說些什麽，忽而不知從何處飛來一只小蟲子，兩只貓兒便撒歡地追逐去了。

小小卻笑，銀鈴般的笑聲，在這個寂靜又帶些淒冷的早晨，顯得那麽有生氣，似乎春天快要來了似的。

徐良得知小姑娘今兒個就要啟程，連包袱都收拾好，而桃枝辦事格外利落，甚至連馬車都備妥，他看著杵在酒樓外頭的高壯馬兒和一應俱全的車子，搖了搖頭。

虧得他還在琢磨怎樣才能說服這小侄女兒，誰承想，人自個兒就想通透了，還這般突然，殺了他個始料未及。

不過好在，小侄女兒先前說要去京城時，酒樓的事兒他就一直在安排，此刻倒也無需慌亂，只是小姑娘同他告別，還是將人拉到一邊兒說了半晌話。

小小聽罷，驚詫著問：“徐叔，這會不會太快了？那可是京城呢？”

“京城怎了？”徐良失笑，心裏也懂小姑娘的顧慮，當下便也不隱瞞，“小侄女兒，你徐叔不是老糊塗，精著呢，你就信我的，等我把這邊料理好，再去京城同你匯合，把‘天一樓’開起來。”

“徐叔，小小自然是相信您的，只是這兒也沒兩月，便去京城再開一間，真的不會太快麽？”小小眉峰微微蹙著，她本來想著，等“天一樓”在清水縣紮穩根，再徐徐圖之，如今徐叔這樣打算，她完全亂了方寸。

徐良見小姑娘真的很憂慮，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要他說，小侄女兒廚藝頂好，做起生意來也有自己的一套，可論經商的眼光便實在欠許多火候。

京城這時候正亂，恰恰好鳳小侯爺回去了，想也知曉，定會攪出滿城風雨，此刻便是最適合渾水摸魚。

況且，他也要替故友照顧著小侄女兒，不能讓她被京城那些權貴欺負了去。

徐良擺擺手，“聽我的，好好去京城待著，開了年，徐叔我就去京城尋你。”

“那……徐叔您在這兒萬事保重，小小就先上京了。”小姑娘在心底嘆口氣，沒了法子，只能聽從。

徐叔不僅是合夥人，更是她爹爹在世時的好友，小小向來對他很是敬重，便不再爭執。而今分離在即，她眼圈兒微紅，感到格外的依依不舍。

徐良笑著沖小姑娘揮手，店裏的夥計們也在微笑著，眼裏都帶著祝福。

驀地，小小就想到了逃離梅縣後遇到的每一個人，發生的每一件事，心裏頭暖暖的。

馬車走的不是很快，小姑娘撩開側簾，最後看了眼“天一樓”的招牌，心裏想著，爹爹、娘親，小小去京城尋找自己的幸福，你們在天上都看見了麽？

以後，小小會更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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