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吃過晚膳，鳳玨實在沒理由繼續賴在人家姑娘這裏，只能抱著肚皮滾圓的胖橘回隔壁自個兒的小院子。

小小正要關門，他忽然伸手擋住，從懷裏掏出個折疊齊整的油紙包，不大，被捂得有些熱熱的，塞進小姑娘手裏，臉皮子難得薄了起來。

只咕噥句“給你的”人就一溜煙跑了。

小小摸著帶些溫熱的油紙包，有些茫然，梨花蹲在她肩頭，伸出小腦袋來嗅，似乎嗅出了什麽，前爪子便也伸出來，想撈。

小小挪開，輕輕拍它腦袋，“別鬧。”

梨花嗚咽一聲兒，沒敢繼續。

小小關了院門，又把堂屋落了鎖，坐在床邊兒，捧著油紙包，有些好奇地打開。

裏頭並不是多麽稀罕的玩意兒，只是幾塊條形的芝麻糖，外面灑滿了白白的芝麻，光是聞著就甜絲絲。

不過被少年捂在懷裏，已然有些粘粘的。

小小拈起一塊，放進嘴裏，分明是能甜進心口的糖，她卻覺著眼角酸酸澀澀，想狠狠的哭一場。

心窩裏也是甜的，甜到微微疼起來，軟軟地疼。

耳邊仿佛又出現了少年很溫柔很溫柔的聲音，他說：“不哭哦，一會兒給你糖吃。”

小姑娘傻傻地摸了下自個兒頭頂，發絲柔軟，依稀還帶著少年掌心的溫度。

是錯覺吧，一定是的，怎麽還會有呢？

小小抿了下嘴唇，一滴淚珠兒滑落，沿著唇縫流進去，舌頭很快就分辨出淡淡的苦澀，夾著尚含在口中的芝麻糖，卻是比先前還要更甜。

他為她摘花兒、拼了命救她、冒著雨為她買糖……這些事兒，都已經是很多年很多年沒人做過了，久遠到小小都快忘了曾經有過這般美好的時光。

雖然她總是提醒自己不能遺忘，忘了就真的什麽都沒有，忘了就等於抹煞掉娘親和爹爹的存在。

而這是，小小決不允許的。

她要記得他們，永遠記得娘親抱著她坐在院子裏賞梅花，爹爹又端著盤新菜走過來的樣子。

美的像是一幅畫，不會因時間的流逝而褪色，存於記憶的最深處。

小姑娘輕輕擦拭著父母的牌位，重新擺上素果，笑意盈盈地說：“娘，您瞧，有人專門買芝麻糖給我吃呢，小小過得很好，您不要擔心。”

“爹，您也別總想著新菜，多陪娘到處走走……”

一間不大的屋子裏，小姑娘軟軟糯糯的聲兒絮絮叨叨著，梨花挨在她腳邊兒打轉，時而叫兩聲，似乎也在向供桌上的牌位說些什麽。

墻頭上尖尖的石片被敲沒了一大塊兒，鳳玨趴在上面，下巴枕著手臂，眼也不眨地盯著那間很小的側屋，平日裏都上著鎖，他知道小姑娘每天都會在裏頭待上小片刻，出來時眼圈兒便有些紅紅的。

他沒有開口問過，他想著，總有一天，他的小姑娘會主動告訴他，她的一切。

他有足夠的耐心，慢慢的等，他也會用一輩子的時間，去疼、去寵他的小姑娘。

她會打開心扉的，一定會的。

鳳小爺向來很自信。

第二天，兩人都沒有提芝麻糖的事兒，仿佛從來沒有發生過，鳳玨依舊在小姑娘那裏蹭吃蹭喝，梨花依舊不待見他跟胖橘，小小也照常做著兩人兩貓的吃食。

甚至，會在竈間溫著午膳，少年熱一熱便能吃了。

鳳玨為此學會了生火，他吃完會把碗筷和鍋都刷幹凈，並幫小姑娘餵飽梨花，給院子裏的那棵棗樹澆水，掃掃落葉擦擦桌子。

快到傍晚的時候，他就抱著胖橘，帶著梨花去糕點鋪外候著，然後兩人再一起回到二巷。

起初，小小很不習慣，也覺得這樣不好。

他那樣好看的少年，光是往糕點鋪前一站，就引來不少姑娘家的目光，更別提兩人走在一塊兒，雖說隔了兩三步的距離，但旁人瞧起來，哪裏看不出呢。

鋪子裏的張大就老是對著她笑得很詭譎，小小只覺著都要羞死了。

不過少年不聽啊，一說這事兒，他就抱著胖橘一臉委屈的問：“小小，你是不是嫌棄我了？我家裏出了事兒，什麽都沒有，可是，你能不能不要嫌棄我啊？”

小小都快崩潰了，她哪裏是嫌棄他，她天天做飯給他吃，還幫他養胖橘。

這頭小姑娘還沒答話呢，那廂少年便耷拉著腦袋，擡起小橘貓的下巴，說得愈發可憐兮兮。

“胖橘啊，小小不喜歡我們來接她呢，可是你說她對我們這麽好，這點事兒都不能為她做，怎麽好意思繼續待下去呢。”

說道後面更離譜。

“還能怎麽辦呢，我們還是走吧，以後我倆相依為命，以天為蓋、以地為床，也是能過下去，你說是不是？”

小姑娘聽著，咬了下唇兒，她知道少年在做戲，可聽進耳朵裏，就是覺得心頭酸酸的，她沒法想象鳳玨這樣好看的少年，過著那般艱難的日子。

小小覺著，心裏有點疼，她嘴裏似乎還有芝麻糖的甜味兒。

最終，小姑娘妥協了，她安慰自己，何必在乎旁人說什麽，日子是自個兒在過，酸甜苦辣也合該自己去品，他們哪裏懂呢。

如此多重覆幾遍，似乎心裏頭也真不在意了，也或許是，與少年一同回家的這段路，雖然有各色打量的目光，多嘴的閑言閑語，但她心裏最深的地方卻是很歡喜的。

有人擔憂她的安危，巴巴的來接她回家，怎麽能不歡喜呢？

月光很皎潔，也很溫柔，圓盤似的大月亮掛在深藍色的天幕，照得姑娘心裏也亮堂堂的。

天黑的越來越晚，夏日快要到了，小小卻覺著，春天才剛來似的，那朵粉嫩嫩的桃花兒開得愈發繁盛灼烈，空氣中都滿是清甜的香氣，幽幽的，飄蕩在鼻翕。

胖橘掙紮著想從少年懷裏蹦出，它朝小姑娘伸出前爪，後腿一蹬，就跳到了姑娘肩頭，梨花本安穩縮在小姑娘懷裏，見了，很不滿意的沖它哈氣，不過胖橘仗著少年在，姑娘又溫柔，並不搭理它。

小小忍不住笑：“梨花和胖橘好像一直不對盤呢。”

鳳玨也笑，反駁：“胖橘很友好的，是梨花不待見它。”

小小聽了不太樂意，辯解：“梨花哪裏不待見了，它還分胖橘吃雞肉幹兒呢。”

“哈哈。”鳳玨捂著肚子笑出聲來，說，“它那是分麽？是胖橘搶來的好不好？”

小小逮到話頭，笑瞇瞇道，“吶，胖橘還搶梨花雞肉幹，它哪裏友好？”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爭執的不亦樂乎，而月光下的兩道影兒倏分倏合，一切都是那麽的美好。

回家的路，也不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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