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坐在堂屋，圍著桌子邊兒。

小小打了清水用柔軟的布巾替少年拭凈傷口處的血汙，這才露出那道約有食指長的傷口，劃得有些深，血水仍在緩慢沁出。

挑了一點胖圓瓶裏的藥膏，淺綠色的，輕輕抹在傷口上，也不知到底什麽做的，竟然瞬間就止住了血。

小小覺得驚奇，她家裏沒有金瘡藥，只是想著這藥膏對紅腫還是挺管用的，並且擦上清清涼涼，就不太疼了。

當時她看著少年手臂上汩汩流血的傷口，實在不知如何是好，便想，或許那藥膏多少會有些用處，比如止疼啥的。

鳳玨看著小姑娘半低著的白白凈凈的臉蛋，哪裏顧得上傷口深不深、血還流不流，連魂兒都飄飄蕩蕩找不著歸處。

突然就想起了初次見到小姑娘的情形，穿著粗布衫，手裏提著個竹籃，遙遙地跑過來，末了靠著假山喘氣兒，長長的睫毛像極了蝴蝶的翅膀，輕輕地煽著，一下就煽進了他心底，只覺著胸口有些急有些躁，忽然間就猛烈跳起來。

他想同這個甜絲絲的糖人兒說話，他想，姑娘的聲兒肯定也是甜的，只是他忘了自己還帶著鬼面具，一現身便把小姑娘駭住了。

鳳玨現今回憶起這事兒，仍是很沮喪，他覺得留給小小的第一印象實在太糟糕了，後來也沒幹什麽好的，買糕點忘帶銀子、送桃花兒夾條胖頭蟲，最要緊是，小姑娘還莫名很怕他。

鳳小爺頭一次生出深深的無力感，往日的鬼主意一堆一堆，日日不帶重的，可面對他家小小，莫說法子了，他腦子裏都是團漿糊，除了姑娘美好的模樣，就啥都沒有。

這頭，小小已經上好藥，並且用幹凈的紗布包紮，只是在收尾的地方下意識打出個蝴蝶狀的布結，她起初也沒在意，小片刻後才臉兒紅紅。

又不是姑娘家，這樣像話麽？

小小一邊想，一邊探出手欲重新打結，豈料少年倏地往後一縮，笑嘻嘻道：“別，我就喜歡這個，真的。”

嘿，他的小姑娘，做什麽都是最好的。

小小有些不知所措，她其實還是想拆了，但少年不給，她也沒法，就起身去倒臟水。

鳳玨又是連忙接過去，自告奮勇：“我去，你就坐著，歇一歇。”話落就一溜煙往屋外沖。

小小咬了下唇，想，她就是包紮個傷口，也沒累著，怎麽就要歇了呢？

再說，他手臂現今不能太使力，可千萬別又裂開了。

於是當鳳玨回屋裏的時候，小小拿眼不斷瞄少年手臂，好在並沒有沁血，這才松口氣兒。

忽然間，她想到了試驗幾回才成功的謝禮，丟下句“你先等等”便小兔子似地跑去廚房。

鳳玨雖說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但既然他的小姑娘讓等著，那自然是等著，連動一下都沒有，依舊坐在桌子邊兒。

見小姑娘拎著個竹籃走出來，鳳玨又想伸手接，姑娘下意識側身，躲了過去。

鳳玨就又難過起來，他想，小小是不是還很怕他？

小小看出來了，其實她現在雖然仍是不太敢盯著那張臉，但不知從何時起，竟是不那麽怕了，似乎、似乎是酒樓那次？

小姑娘也不太篤定，只是當下她必須同少年解釋清楚，便說道：“你別誤會，我沒有旁的意思，只是你的手臂還受著傷，最好別太使力，要是傷口裂開就不好了。”

鳳玨一聽，只覺心頭甜滋滋，比吃了蜜還甜，他笑得鳳眼彎彎，說：“小小你真好。”

小姑娘被這般誇讚，很是不好意思，臉兒像是要燒起來，紅彤彤的，她把竹籃推向少年，不知怎地，更加羞怯了。

“上次酒樓，謝謝你。”

鳳玨驚訝，揭開竹籃的蓋子，裏頭是個油紙包，鼓鼓的，看得出很有些分量。

他問：“這是什麽？”

小小垂著眸，不經意間掃到少年袖子邊兒的精致暗紋，她突然感到很沒臉。少年住在那樣的大宅子，自己這點做吃食的粗淺手藝，哪裏拿得出手，況且，籃子裏還不是什麽多好的東西。

越想，小小越頹喪，她覺著自己真是沒用，連道謝都只能這般小家子氣。

小姑娘沒有回答自個兒的問話，只是絞著手指，局促地站在那裏，臉兒紅的很，小扇子般的睫毛顫悠悠的，鳳小爺心又酥了，他雙手緊握成拳，他怕真忍不住碰到小姑娘哪裏，不就跟先前的小流氓沒兩樣。

為了轉移自個兒的註意力，鳳玨開始打開油紙包，裏頭是疊放齊整的一個個梅花狀的小糕點，橙黃剔透宛若玉石，看起來既漂亮又美味。

鳳玨拿了一塊送進嘴裏，不是特別甜，清清爽爽的口感，微微帶著點沁人的芬芳。咦，他好像在哪兒嗅過這個香味兒？

鳳玨好奇，重覆一遍：“小小，這是什麽？”

小小頭越垂越底，生怕看到少年嫌棄的臉，她咬著唇兒，好半晌才回一句：“是豌豆黃。”

豌豆黃麽？鳳玨皺著眉頭，詫道：“豌豆黃我吃過，可這個、這個……又有點不一樣。我意思是，更好吃，真的，我很喜歡。”

他絞盡腦汁，想盡力表達清楚自個兒的意思，就怕小姑娘誤會，以為他嫌棄做的不地道。事實上，他真的覺著這是他吃過最可口的豌豆黃了，以往的他反而嫌棄太甜，是那種有些膩的甜，不像這個，爽口到他直想多吃幾個。

鳳玨真的一連吃了好幾個，他看著所剩不多的糕點，開始猶疑。他還想吃，可是快沒了，舍不得。

小小擡眸瞅著少年一臉的不舍，捂著嘴兒笑，不禁脫口而出：“吃吧，沒了我再給你做。”

話出，小姑娘後悔了，瞧她說些什麽呀，像是他們多熟絡似的，他會不會覺得她很沒有姑娘家的矜持？

小小也不知自己怎麽回事，就巴巴在乎起這個來。

鳳玨卻是眉開眼笑，三兩下就把豌豆黃吃得精光，然後推一推竹籃，厚臉皮道：“我還要。”

不過想了想，他又補充：“你不要這時候去忙，什麽時候給我都可以。”天都黑了，比起自己的口腹之欲，他更舍不得讓他的小姑娘忙忙碌碌。

小小輕輕地“嗯”一聲，瞟了眼屋外頭的月色，柔柔地灑在院子裏，梨花不知瘋去了哪兒，這時候還沒回來。

她有些擔心，想出去找找，又不能丟下少年一個人，便吶吶道：“我還有事，你、你……”

雖然吞吞吐吐，但鳳玨明白了，小姑娘這是下逐客令呢。

鳳小爺不想走，不過夜確實深了，他總不能死皮白賴要留下吧，那今兒的英雄事跡就變味兒了。

於是鳳玨表現的十分善解人意，他說：“那……我先回家了，你早點休息。”

話語聽起來很幹脆利落，可舉動卻是一步三回頭，看得小姑娘又是好笑又是羞怯。

屋外的月光更溫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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