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唐小小在廚房替自己煮了碗雞蛋面，昨夜的事情太過匪夷所思，她直到現今仍有些回不過神來，就連怎麽回的家、怎麽睡下都迷迷糊糊，腦子裏盡是少年那張好看到過分的臉，可偏偏就是這樣一張臉，她光是想便覺得渾身發冷。

小小搖搖頭，試圖將恐懼甩出腦海，她決定再煮碗紅豆湯，多放幾勺蔗糖，讓心口甜一甜，那樣，就不怕了。

淘洗紅豆的時候，幾縷發絲調皮得在眼前晃來晃去，小小有些著惱，便沾點水捋到鬢邊，一時手勁大了幾分，就覺額頭突突地疼。

她這時才想到，昨夜腦門兒撞到假山，雖說確實仍透著紅腫，但奇怪的是並不太疼，甚至還能聞到絲絲清涼的薄荷味兒。

難道是……那個自稱鳳玨的少年替她擦過藥麽？

唐小小搓洗紅豆的手停了下來，她低下頭，借著微帶渾濁的清水瞅了又瞅，映照得並不清晰，只隱約能看到右額處的一點點紅暈，像朵花兒般開在那裏。

唐小小莫名有些愉悅，唇角微微彎起，露出兩個甜甜的梨渦。

或許不是什麽壞人呢，盡管她仍舊不願再遇上。

美美的吃過早膳後，唐小小又重拾了平日裏的好心情，她只要想到今兒個興許又能磨著老師傅教她一兩手，就笑得眼兒像月牙。

可是當小小喜滋滋打開門，隨著溫暖的晨光落進眼底的還有道修長身影，她嘴角尚掛著淺淺笑痕，一時有些發懵，鬧不清今夕是何夕。

否則，她怎會一大早在自個兒家門口遇上他呢？她剛剛在院子裏都在想，以後再不去西街三巷，應該就不會撞上了吧？

再不濟、再不濟……她遠遠見著人繞道走便是。

只是現今少年就像昨晚堵在床榻前一般，大喇喇地站在她家門口，還是那麽好看，也還是那麽令小小恐懼。

鳳玨昨夜雖被小姑娘拒絕，但且不說他從來就不是輕易放棄的主，便是為了這十七年來唯一撩動他心的嬌姑娘，他也絕對是要堅持到底的。

於是鳳玨起了個大早，問了廚娘後連早膳都顧不上吃，風風火火就往這鬧鬼的二巷沖。只是真到了小姑娘家門前，他又踟躕了。

琢磨著該說些什麽好呢？昨兒個就把小姑娘嚇得夠嗆，她看見他的臉，整個人都在發抖。鳳玨後悔沒把鬼面具帶上，這倘若再把她嚇著，可如何是好。

鳳玨就這般思量來思量去，幾番擡手欲敲門，又嘆口氣放下。

誰料到，就在他舉棋不定的時候，眼前這扇頗老舊的木門悄無聲息的打開來，而那個他想了整整一夜的姑娘，像朵俏生生、粉嫩嫩的桃花兒般映入眼簾。

鳳玨都看傻了。

他覺著胸腔裏的那顆心又開始撲騰，或許下一刻真就要蹦出來了。

小小也有些傻了。

她從沒想過，打開門看見的會是那張令她生出懼怕的臉。

一時，兩人誰也沒開口，春陽斜斜籠罩在他們身上，空氣中滿是嫩葉的清香。

遠遠突然傳來幾聲狗吠，宛如平地驚雷，打破了沈寂。

鳳玨說話向來是直來直往，他的身份也犯不著小心謹慎，偏偏面對這嬌嬌怯怯的小姑娘，他往日的不在乎早跑得沒影兒，這會子搜腸刮肚楞是想不出半句說辭。

唐小小瞅了眼天色，再不出門就要晚吶，她心裏著急，咬了下嘴唇，問得細聲細氣：“你、你有什麽事麽？”

“啊？”鳳玨張口，卻是發出個毫無意義的詞兒，他光是聽著小姑娘軟糯糯的嬌嗓，心頭就像吃了糖般甜絲絲的，對了，小姑娘正好也姓唐呢，小小，唐小小，真是好聽的名兒。

鳳玨忍不住洋洋得意，他的姑娘真是哪兒都好。

唐小小哪裏知曉少年此刻的心思，見對方不答話，她急得不知該怎麽辦，再拖下去田夫人會罵人的，其實挨頓罵她倒也不是很在意，可萬一田夫人把她趕出糕點鋪……

一想到這裏，小小就有了勇氣，大著膽子跨出左腳，緊接著是右腳，她想從少年旁邊走過去。

鳳玨這下醒過神來，連忙往右邊挪了半步，正好又堵住了小姑娘的去路。眼見著小姑娘白嫩嫩的手不斷絞著袖角，很是慌張的樣子，他也慌了，趕緊解釋：“你別怕，我沒惡意，真的，我就是來給你送這個。”

一邊說，一邊自懷中掏出個描翠竹的胖圓瓶，十分精致玲瓏。

唐小小眨巴下烏溜溜的杏眸，不明所以，想問又不知怎麽開口。

好在鳳玨是真的從傻勁兒中醒轉，他看出小姑娘的疑惑，三兩下就拔開了木塞，幽幽涼涼的薄荷香飄飄蕩蕩，就到了小小鼻前，她又眨了眨眼，懂了。

鳳玨將木塞蓋上，遞到小姑娘面前。

小小一時沒忍住，往後縮了縮，沒接。

她仍是打心底懼怕，況且，又怎麽能隨便拿別人東西呢？爹娘的教誨，小小早已深深刻進心窩裏，她也只剩那些回憶了，每一件事乃至於每一句話，都舍不得遺忘。

鳳小爺無奈了，他實在不知自己到底有多可怖，怎地京城裏那些個千金貴女就不怕呢？不過念頭一轉，他又想，小姑娘自然是不同的，她們哪裏能比。

一頭紮進名叫“唐小小”的蜜罐裏，在鳳玨心裏他家小小就是最美好的，誰都比不上的美好。

無奈極了的鳳玨一把抓過小姑娘白嫩嫩的左手，將胖圓瓶放在掌心，小小楞住，沒能及時縮回，於是鳳玨也當做不知曉般、像個登徒子似地握著姑娘的手。

看上去白皙，可直到握住了，鳳玨才驚訝地發現，小姑娘的手並不像他以為的軟嫩，該怎麽形容呢？倒也是軟綿綿，只是指腹上、掌心裏，都有些糙糙的。

他的小姑娘不知吃過多少苦。鳳玨的心登時就疼了，一抽一抽的，像是被千萬根針紮著，還有些酸澀。

唐小小怔了會兒，也就清醒過來，漲紅了臉，什麽都來不及想，就連忙把自個兒的左手縮進袖子裏。

她沒遇過這種事，想罵兩句，嘴兒張了張，卻是不知道能罵些什麽，她懊惱極了，腳一跺，像是在氣少年又像是在氣自己般直往巷子口沖。

鳳玨還真沒見過這樣招人疼的小姑娘，他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倒也沒再追上去。

他想，還是讓小姑娘緩緩吧，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不過他又有些好奇，這性子軟的跟棉花沒兩樣的小白兔兒，咬起人來會是怎生模樣？

替自己尋了個心安理得的緣由，鳳小爺還是踩著燦爛的青陽慢悠悠朝糕點鋪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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