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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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棲霞山是金陵的龍脈之地。

除去天然獵場, 山中還建有避暑行宮,寺廟佛窟,是帝王閑暇時的好去處。

陳願隨著小太監入住行宮, 站在屋檐下往上看,四面環山, 層巒疊翠, 連天穹都顯得格外高遠遼闊。

據看守行宮的人說,東南兩面地勢較為平坦,圈了圍獵場,西面是明鏡湖, 北面有處斷崖, 若是誤入常常去而不返。

山間雲霧繚繞, 懸崖深不見底,只能從東面深處的叢林穿過去尋人,往往也尋不到。

陳願敏銳地嗅到了地勢上的危險, 她換了身勁裝,想去給蕭雲硯提個醒。

但也沒有很擔心, 因為在《鳳命》一書中,棲霞山圍獵幾乎略過,只知道此事過後,高太後徹底退出政治舞臺, 成全了小反派的帝王業。

危險,往往伴隨著機緣。

陳願不想打亂蕭雲硯的“升級流”,思來想去, 還是決定留守。

萬一他有個好歹, 她也能及時去找,總比留在皇宮裏強。

陳願就這樣靜靜等著, 山中的歲月過得好像比外界快,在一聲聲鳥鳴,一輪輪落日中,時光快如流水,轉眼七天已過。

她也終於等到塵埃落定的消息。

是高盛帶來的。

不怎麽好。

那日陳願像往常一樣在棲霞寺中聽禪,遠遠便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她回眸,高盛身穿甲胄,臉頰染血,無疑是經過一番廝殺。

陳願的心微沈,輕扶著門框問道:“誰勝了?”

高盛遲疑道:“難說。”

他將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陳願,就在今日,蕭遇之引蕭雲硯去北面斷崖,高太後埋伏的人馬隨即而出,然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蕭雲硯背後的護衛也及時現身,包圍了高太後的人。

兩方難免廝殺沖突。

最終還是蕭雲硯占得先機。

局勢本該大好,偏偏在這個時候,山崖上刮起狂風,亂石飛沙刮得人眼睛都睜不開,局面再次陷入混亂。

蕭遇之便抓住了這個時機。

他掙脫束縛,伸手去搶蕭雲硯腰間的荷包,他直覺這東西是少年的軟肋,因為風沙來襲時,蕭雲硯第一舉動就是護住這只荷包。

果然,蕭遇之去搶的時候,蕭雲硯分了心神,趁他不備,蕭遇之忽而轉身,攔腰抱住蕭雲硯,一起往斷崖下墜去。

一入斷崖,很難生還。

蕭雲硯若是還活著,無疑是最後的勝利者,可他若是回不來,剛剛贏來的局面也會灰飛煙滅。

所以高盛才覺得難說。

陳願扣在門框上的手指不覺又重了幾分,她擡起眼睛,艱難地看向逆光中的青年,問道:“高小侯爺,能帶我去斷崖下方嗎?”

她並不熟悉這裏的環境,待了七日也沒摸透叢林深處。

高盛面露難色:“知道,我姑姑正想方設法攔著蕭雲硯的親信去崖下尋人,即便我帶去到入口,恐怕也難進去。”

陳願頷首:“入口即可。”

高盛嘆息一聲:“跟我來吧。”

……

崖下的出入口只有一處。

需從東面繞過去,而東面深處是枝繁葉茂的叢林,這片叢林不在圍獵場範圍內,也很少有人踏足。

此刻叢林附近,已烏泱泱圍滿了一群人,雙方對峙,正是帶刀侍衛影六和另一名禁軍統領。

據說是高家遠房的親戚。

統領手中的禁軍比影六帶的人馬少一些,也可能是在懸崖上廝殺時折損了一半,他們卻不退讓,底氣十足,唯一的可能是有人接應。

果然,在夕陽的餘暉中,陳願看到了策馬而來的高太後,以及她身後的援軍,應當是她養的私兵。

在這支軍隊的介入下,影六帶領的人馬顯得渺小起來。

高太後望向影六,仿佛勝券在握,她神情高傲道:“沒有人能從斷崖下活著出來,哀家勸,別做無謂的掙紮,改投明主才是出路。”

高太後野心真是不小,連敵人的親信都想馴服。

影六卻不是好馴服的人。

他抹了把臉頰上的鮮血,對身後的同僚道:“兄弟們,咱們今日不死不歸,誓要尋到陛下!”

一聲聲應和伴隨著刀劍輕響。

陳願卻不忍英雄埋骨於此處,她從樹後走出,動作利落,高盛想扯住她的衣擺都來不及。

陳願走到影六身前,定定看了他一眼後轉身對高太後說:“麻煩的人讓讓,我要進去。”

高太後輕嗤一笑:“憑什麽?”

陳願也揚起唇角,手卻迅猛抽出腰側的長劍,頃刻之間就劃破了一名兵士的喉嚨。

這名兵士想來阻攔陳願,向高太後邀功,卻根本沒弄清楚他眼前的女子是何人。

兵士倒地,闃然無聲。

高太後眼皮輕跳,她是在比武招親的擂臺上見識過陳願的功夫的,那日她刺了高盛數劍,招招避開要害,顯得花裏胡哨,不像今天,利落得像上過戰場,帶著經年累積的肅殺之氣。

這種氣勢,高太後只在另一個年輕人身上見過,那便是蕭綏。

陳願歸劍入鞘,清冷問道:“憑我手中劍如何?”

她邊說邊往叢林深處走。

高太後的人還想阻攔,卻根本近不了陳願的身,眼看越來越多的兵士圍過來,陳願回頭笑道:

“高太後,若是我死在南蕭,我北陳數百萬軍士定會南下,為他們昔日的主帥討一個公道。”

這番話徹底震懾住高太後,她原以為陳願不過是北陳的長公主,即便如此也有些忌憚,卻根本沒想到,她才是那個上過戰場,頂替弟弟陳祁年的北陳太子。

一時之間,除去驚訝,高太後竟然莫名生出幾分欣賞。

若是如此,她真的動不了陳願,又聽聞陳祁年已經啟程趕往南蕭,高太後更加不敢輕舉妄動。

假如兩國因此交戰,南蕭陷入動亂,她又怎麽安居廟堂,坐擁天下。

最終,高太後只能放任陳願沒入深處,消失得無影無蹤。

影六等人也放下刀劍,暫且聽從了陳願的意思,等她出來。

誰也不知道她的命數如何。

連陳願自己都不知道。

暮色來臨,叢林黑得尤其快,她一邊用長劍斬斷雜草,一邊留意著蛇蟲野獸,心弦緊繃。

可只要想到蕭雲硯生死未蔔,陳願就生出無窮無盡的勇氣。

她在心中暗暗祈禱:至少是歷劫的神明,好歹耐造一些吧。

天色不知不覺已經黑透,反而從枝葉罅隙間漏出一點月色。

陳願終於不用僅憑聽覺摸索向前,速度也漸漸快了起來。

她不知道往前走了多久,只知道在腳底磨出水泡的時候,終於撥開叢林,窺見斷崖。

一輪明月高懸在山崖之上。

山崖下方草木不多,還有一池泉水,讓陳願心中生出幾縷希望。

可是她怕水怕得要死。

試探性地丟了顆石子進去,不知過了多久都沒有聽到沈底的聲音。

完了。

陳願剛剛燃起的希望再次湮滅,揚成灰化作絕望。

她看了一眼陡峭銳利,近乎有幾十層樓高那麽險峻的山崖,用所學知識計算著生還概率。

幾乎為零。

夜裏寒風一吹,陳願整個人都瑟瑟發抖起來,也聽見了一些不尋常的響動。

以前聽村裏的老人說,野獸都是白天休眠,夜晚出來獵食的。

類似血肉撕扯的聲音從斜側方傳來,陳願握緊長劍,借著幽幽月色看了一眼。

樹叢中,有好幾雙綠色的眼睛,露出貪婪且兇狠的光。

是狼群。

陳願深吸口氣,旋身飛上樹梢,祈禱這一波兇獸趕緊過去。

自然的法則就是如此,要麽人征服環境,要麽被環境扼殺。

她不知等了多久,下方才重歸寂靜,確保安全後,陳願才湊近看了一眼。

這一看,嚇得魂飛魄散。

被啃得只剩白骨的屍首血肉模糊,衣衫襤褸,依稀能辨認出是件絳紫色直裰。

這是蕭遇之常穿的樣式。

陳願驚得說不出話來,一直克制的情緒也終於在此刻爆發。

她的眼淚不受控制,仿佛透過蕭遇之看到了蕭雲硯的下場。

說好的反派光環呢?

陳願擡起手背摸了把眼淚,忍著萬千心緒捧來碎土,將蕭遇之的殘骸一點一點掩埋。

到底相識一場,哪怕他再十惡不赦,人死燈滅,那些恩恩怨怨盡散,讓他入土為安也不算過錯。

陳願起身,拍了拍手後再次來到水池邊,她眸光堅定,捏住鼻尖,已經下定決心一頭紮進去。

無論是生是死,她都不會讓蕭雲硯一個人。

陳願解下佩劍,正要跳的時候,耳邊再次傳來響動。

是細碎的衣料摩擦聲。

陳願聽聲辯位,往叢林和懸崖交界口望去,只見密密麻麻掩映的樹枝中間,竟然有微弱的火光。

陳願睜大眼睛,她重新拾起劍,挑開那些用來遮蔽的枝葉,入目是一個可供人通行的山洞口。

洞口不算深,星星點點的火光印在石壁上,給人難得的暖意。

火堆旁,有人靠著石壁休憩。

那人脫了外衫,撕成碎條,一些用來包紮傷口,一些丟進了火堆裏助燃,境遇不好,卻也不差。

陳願就站在洞口望著他。

少年屈膝而坐,一手擱在膝蓋上,一手握緊腰側的荷包,長長的睫毛垂著,壓在蒼白的臉頰上。

陳願發現,蕭雲硯的腿受了傷。

應該是掉下懸崖時摔斷的,他失血過多,唇色發白,也沒什麽精神,但聽見陳願的腳步聲還是睜開了眼睛,眸底的情緒格外凝重。

陳願亦然,嘴上卻輕描淡寫地說著:“我不喜歡腿斷了的。”

很不喜歡。

蕭雲硯彎唇,啞聲道:“就斷十天半個月,可以嗎?”

陳願終於泣不成聲,走過去摟住他的脖頸,小聲地說:“別死。”

蕭雲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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