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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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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雲硯沒有寫是與誰“來世再重逢”, 但就連陳祁禦都知道,這個人只會是阿願。

他也沒有問陳願想為誰雕刻小物件,答案顯而易見。

陳祁禦:幸好我出家了。

出家人六根清凈, 可以無視情愛的酸臭。

他無疑是個好老師,陳願也是個優秀的學生, 很快就掌握了幾種下刀的刻法, 慢慢練即可。

後半夜的時候風雪停了,碑也立成,三人便從後山轉去膳房。

裊裊熱氣中,陳願煮了一鍋熱騰騰的紅糖酒釀圓子, 作為宵夜。

陳祁禦嘴上說著出家人戒酒, 行為上卻是照喝不誤, 甚至還惦記著蕭雲硯碗裏的。

少年當然是護食得緊,惹得陳祁禦悻悻道:“妹夫,你以後能吃一輩子, 我可能吃了這頓沒下頓,你就不能讓讓我?”

蕭雲硯一聽, 碗是推過去了,嘴上卻說:“就這一次,明明你吃過的更多。”

他和陳願青梅竹馬,不知一起吃過多少頓飯, 還不知足。

陳祁禦也沒真搶,又把碗推回去,只說了四個字:“好好待她。”

蕭雲硯鄭重點頭, 恰好陳願從外面走過來, 身後還跟著兩個小和尚。

今夜天寒,她特意多做了些, 沒摻甜酒的就給守山門的小和尚們送過去了。

僧人吃宵夜時,有人上山送了一封急報,他們這才跟過來找陳祁禦。

寺裏的事陳願也不管,所以沒有過問,也沒發現陳祁禦讀完信後微變的神色。

這信是從北陳國都鄴城傳來的,大意是說皇城中風雨欲來,要生宮變。

可陳文帝統共不過三個孩子,一個沒血緣關系,一個是長公主,唯一有望繼承大統的只有陳祁年,朝堂上下也很穩固,都是保皇黨。

這宮變之說又從何而來呢?

陳祁禦苦思冥想,莫非是太子陳祁年等不及了,想逼他老子退位讓賢?這其中的內情會不會跟空隱有關呢?

畢竟陳祁年前不久才來見過空隱,和他單獨會談了許久。

陳祁禦壓下種種揣測,淡然地辭別陳願,攜小僧往外走。

遠離膳房後他才問道:“信是誰送來的?”

小僧回稟:“一個游俠,據說是鄴城李家派他不眠不休趕來的。”

“李家?”陳祁禦腦海裏只能想到那口不能言的李觀棋李大人。

他是難得的純臣,不在乎權勢,只忠心於自己認定的太子。

若信是他所寫,可信度十分之高。

陳祁禦撚了撚胸前的佛珠,並未回禪室,而是去了上師的寮房。

看來,他也得離寺一段時間了。

鄴城若生動亂,陳文帝若是被逼退位,他的阿娘又該如何自處呢?

陳祁禦雖斷紅塵,但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唯一的親人身陷困境。

他是出家人,但也為人子。

·

轉眼晝夜交替,黎明破曉。

陳願和蕭雲硯在陳祁禦的目送下離開了空隱寺,也並不知道,他們沒走多久,那年輕的僧人也快馬加鞭走雪道,往鄴城奔赴。

陳願走的是山道,臺階曲折,蕭雲硯一直小心牽著她的手。

她又想起半年前他們和莫驚春下山時接連打滑的場景,可惜山川依舊,物是人非。

這種心情越靠近金陵越分明。

陳願從客船上下來,還有些不舒服,蕭雲硯先將她送去了清暉居,那棵本該碩果累累的香巒樹只剩枯枝敗葉,盡顯冬日的蕭條。

沒吃上柚子,她很難過。

陳願盯著樹看了好久,眼眶漸紅。

柚子只是很小的一件事,真正令她難過惋惜的是玉娘和高奴。

他們就像漚進雨後濕潤土地裏的枯葉,在泥濘裏腐朽發爛,在活人心中牽扯傷痛。

陳願記得《鳳命》結尾時,寫了蕭雲硯登帝後特意讓史官將曾經下屬的事跡載入史冊,以這種方式讓他們的犧牲流芳千古。

但如果有一丁點辦法,蕭雲硯都不會僅憑歷史悼念。

為權利廝殺的路上,從來不缺犧牲者。

該慶幸的是,他最後贏了。

陳願如今的看法早與當初有了天壤之別,她思想滑了坡,看“反派”也眉清目秀,甚至想他少受磨難,早登大道。

陳願沒有空隱那麽大的格局,更不想綁架神明,覺得他強大就應該庇佑小世界的所有人。

她同樣在乎小世界裏的親友,卻不想通過自己來左右蕭雲硯的決定,她早就想過,他成神還是成魔,並不要緊,重要的是不必為了她而做出妥協。

老實說陳願也很煩。

兩難的時候,都很煩。

但人總有更偏心的決定。

她甚至自私地想,只要在神明覺醒之前,完成撮合男女主的任務,那她就可以功成身退,回到自己的世界。

書裏的一切也好,神明的渡劫也罷,這種世紀難題,就交給空隱繼續面對好啦。

反正她和空隱結的契約裏,可沒有賣藝又賣身這條。

陳願想著,又再次被過往的經歷裹挾,空隱不愧是空隱,讓她這個游魂像個活生生的人一樣,在這世界裏生活了十九年。

十九年哪能說舍就舍。

空隱這是直接把難題拋給了她。

不行,陳願要把他找出來。

她看向腕間,本該戴著紅布條的地方變成了白玉菩提,怎麽還也還不回去的白玉菩提。

這串佛珠確實讓她身體好了些。

陳願不想欠蕭雲硯太多,屢次摘下,又被他重新戴上,最嚴重那次是在回金陵的船艙裏,她還給蕭雲硯,他直接要扔江水裏。

陳願拗不過,妥協了。

她那時才發現蕭雲硯的性子的確是個過分強勢,近乎強硬的人,只是他在她面前太好太溫和了,她才忘了他是個什麽厲害角色。

也是因為信任她,蕭雲硯才會在她面前洩露脆弱,哭哭唧唧。

久而久之,陳願只以為他又乖又聽話,直到回了金陵,看著少年在朝臣面前的樣子,她才找到《鳳命》一書中陰鷙反派的影子。

從空隱寺回來後,蕭雲硯沒有再藏鋒,他的野心慢慢鋪陳開來,陳願在清暉居裏也不常見到他。

那少年人總是早出晚歸,或穿朝服,或是錦衣玉帶,依然顯得極為清雋幹凈,但無形中多了幾分矜貴,以及上位者的氣度。

他出入於朝堂和大臣府邸,其中以姜九鄰的太尉府居多。

坊間甚至傳出他要解除婚約的流言。

這些話到底對女兒家的閨名有損,除了姜太尉,從遙城匆匆趕回金陵的綏王殿下也使出雷霆手段,壓下這些汙蔑之詞。

蕭綏還特意去看了自己的徒弟。

他到太尉府時,姜九鄰恰巧在正堂與蕭雲硯商談,說的便是婚約一事。

姜九鄰有意交好蕭綏,所以沒有避諱,直言道:“二殿下,你如今勢單力薄,何必與老臣鬧不愉快。”

蕭雲硯指尖輕旋茶盞,淡聲道:“太尉實在言重了,我並不認為我們之間的關系可以被一樁婚約動搖。”

他的意思明顯,倘若大業得成,該給姜家的殊榮一分不少,皇後之位卻不容讓步。

姜九鄰還盼著女兒生下未來太子,哪能輕易讓出?若非高太後打壓,又有蕭綏立毒誓在先,姜九鄰最佳的女婿人選並非蕭雲硯。

他深知這小子的野心,與自己不謀而合,也是最佳的合作人選,談了幾次婚事都不歡而散後,姜九鄰再次用起緩兵之計,徐徐道:

“殿下何必急於這一時?”

“還是說你金屋藏嬌的那位姑娘等不了?”姜九鄰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無形中施壓。

蕭雲硯讀懂了這老狐貍的意思。

正因為陳願是鄰國的長公主,兩國雖然同盟休戰,本質上卻是競爭敵對關系,倘若蕭雲硯登上高位,想立陳願為後,必須力排眾議。

而朝臣之中,多以姜太尉馬首是瞻,他說的話也極有分量。

蕭雲硯指骨微蜷,面色如水,無言壓下所有不甘,他太明白不能操之過急這個道理,只是覺得對不起陳願。

少年緩緩擡頭,對姜九鄰說:“請慎言,不是金屋藏嬌。”

“太尉大可以羞辱我,不要汙了姑娘家的名節。”

姜九鄰見他不再提婚約,也松了口氣,從善如流道:“是老臣狹隘了,殿下莫怪。”

“來人,請小姐過來。”

姜九鄰拱手退出正堂,瞧見門後長身玉立的青年時,並不意外。

下人早就通報綏王來了,姜九鄰笑容滿面道:“殿下這邊請。”

蕭綏頷首,也不打算同蕭雲硯寒暄,他和這少年之間早就因為某些人,某些事情變得生疏起來。

連蕭綏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

然而,跟隨著姜九鄰走在回廊之上時,蕭綏的腳步忽然停了停。

姜九鄰回頭:“殿下?”

蕭綏緊抿的唇線松開,聲音低沈:“姜太尉,別再說那樣的話。”

姜九鄰反應了好半晌,這才明白蕭綏意指那句金屋藏嬌。

他不禁道:“老臣並無其他意思,就事論事罷了。”

蕭綏卻難得較真起來,一字一句道:“太尉,那位姑娘並非你以為的豢養在金屋中的鳥雀……”

她甚至曾經上過戰場,肩負起一個國家的興衰榮辱,那樣的姑娘,絕非清高文人所能調侃的。

蕭綏壓下心中莫名升騰而起的怒意,對微微發怔的姜九鄰說:“她曾是我府中的影衛,我知她品性。”

“至於這種詞匯,一如那些強加給令愛的流言那般,本王以為,太尉心疼愛女,也能換位思考,分幾分理解給旁人。”

姜九鄰這才羞愧起來,連連稱是,又道:“勞殿下為小女煩心了。”

“應該的。”蕭綏沒有再跟隨姜九鄰去私人書房,只道:“我本意是來看望姜昭,太尉只管自便。”

姜九鄰笑著拱手:“老臣遵命。”

末了又補充:“小女也格外掛系殿下在外的安危,犬子亦然,若他們見了殿下,定會喜不自勝。”

“無論如何,多謝殿下在遙城對我姜家的救命之恩。”

“您客氣了。”蕭綏也拱手回禮,沿著原路折返,遠處又有小廝引著外客入府,這太尉府的門檻都快被踏破了。

蕭綏彎唇,待看清楚小廝身後那道人影後,他的眸光凝滯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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