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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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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願並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錯, 直到蕭雲硯告訴她。

從全盛酒樓開始,高小侯爺跟蹤他們來到了清暉居,蕭雲硯察覺後, 高盛仍按兵不動。

少年加強了三進小院的防守,重點在安若住的廂房, 因為她不似陳願那般會習武, 這點變動被安若知曉,她趁著夜色,悄悄去了侯府面見高盛。

在淪為罪臣之女前,高家的小侯爺也要稱安若一聲世家小姐, 遠不似如今, 冷眼睥睨著。

陳設極盡奢侈的堂屋內, 夜明珠透著通亮的光,高盛身邊環繞著三五美婢,有人端著美酒瓜果, 有人替他捏肩捶腿。

安若褪去玄黑的披風兜帽,露出一張足以令在場美人都失色的容顏, 不卑不亢道:“小侯爺,我來同你做筆交易。”

高盛放下酒杯,挑眉道:“說。”

安若彎唇:“你應該知道,相比我和陳願, 蕭元景更中意誰。”

見她直呼當今陛下的姓名,溫順的婢女皆嚇了一跳,手上也沒個輕重, 被高盛呵斥著退下。

青年從華麗的座椅上起身, 環著安若打量了一圈,道:“你也不過是仗著阿景的喜歡, 又憑什麽同小爺做交易?我大可把你二人通通綁進宮去,正好交差。”

安若輕笑,明麗的雙眼似平湖秋水,從容道:“自是憑小侯爺的私心。”她直視著青年略帶狠厲的眉目,說:“金陵城人盡皆知,高家的小侯爺是個急性子,你遲遲按兵不動,絕不是顧忌二皇子殿下,而是因為對陳願另有心思。”

高盛的眸光閃了閃。

安若交握的手悄松開,她賭對了,如高盛這樣的人,獵艷無數,又哪能舍得下最特別的那個。

萬花叢中,唯有天池邊的雪蓮最罕見,桀驁難馴,高不可攀,勝過園子裏所有雍容華貴,小家碧玉。

退一萬步來說,高盛的喜歡是建立在陳願足夠優秀的基礎上,牢固不牢固不好說,但以他的心性,絕不會拱手讓人。

安若應該感謝在秦樓的那段經歷,是蕭遇之教會她,男女之間的喜歡也是可以拿來利用的。

高盛沈默了許久,他盯著安若無需施妝也足夠美艷的面孔,輕浮笑道:“若非阿景缺你不可,我真想把你留在自己的後宅,做一朵解語花。”

安若擡眼:“大可不必。”

高盛笑得更加開懷,他摩挲著手上的扳指道:“我可以不緝拿那位陳姑娘,也可以把你送進宮交差,但你必須換成她的模樣。”

安若怔了一瞬,搖頭堅定道:“我絕不會讓阿願卷進漩渦裏,我可以用任何人的面貌,但不能牽扯到她。”

高盛也是一楞:“她原來這麽好?值得你傾心相付?”

安若不再言語,高盛坐回去,拋著瓜果道:“這樣,就易容成同她有七分相似,不我如何向姑姑交差,你一個罪臣之女又如何進宮去?”

安若思慮良久,指節都勒出紅痕。

高盛滿意道:“相比別人,由你易容最合適,也最不會出賣陳姑娘,不過你也不用擔心,阿景用情至深,興許能認出你來。”

“我不是擔心這個。”安若說著,唇邊輕輕逸出聲嘆息。

“我知道,你怕給陳願惹麻煩。”高盛剝開一個蜜橘,仰頭丟進嘴裏,神情慵懶:“你一個罪臣之女,就別擔心她了,陳姑娘指定和北陳太子有些關系,護著她的人遠比護著你的要多。”

“小爺也算一個。”

高盛拍拍手,撐開雙臂。

安若不再猶豫,點頭應下。她想代替陳願入宮是一方面,想覆仇又是另一方面,每當經過從前的安宅時,那些凝在安若心底,凍成冰的熱血又沸騰起來。

安家滿門,上下三十九條人命,有的血洗長街,有的死在流放途中,還有無數女子充為軍妓,失去生而為人的尊嚴。

她是嫡女,做不到茍且偷生。

這一世唯有辜負陳願的好意,安若貪戀那點溫暖與天光,尚能僥幸渡過白日,卻在午夜夢回時,在負罪的痛苦中驚醒。

她長眠於世的父母帶著黃泉邊的冰冷,讓安若不敢靠近太陽。

她覺得羞愧。

就如姜昭所說,倘若安若也少讀一些束縛女子的書,便能明白不是非要玉碎才能明志,也不是粉身碎骨才能守節。

唯有活著,方有以後。

那些血海深仇太過沈重,做一個平庸度日的普通女子,隱姓埋名地活著也不是不好。

可那樣的話,就不是安若了。

……

在高盛的籌謀下,曾名動金陵的安家小姐入了宮,見過高太後,被封為美人,封號“宜”,是蕭元景禦筆親提的。

宮人們不知是不是取自“之子於歸,宜其室家”,但這位宜美人,卻是第一位能夠在帝王的承乾殿過夜的妃嬪。

據候在殿外的彤史女官記載,乾元初年,新帝始納美人,當夜臨幸,亥時燈滅,及至天明,方傳喚宮人備水洗沐。

註:新帝缺席早朝,史無前例。

加註:宜美人承幸後腰肢酸軟,昏昏欲睡,新帝傳喚禦醫。

很快,蕭元景似乎“一夜七次”的消息傳遍闔宮上下,無人敢議論,卻無人不知曉。

這與艷史無異的秘辛傳至高盛耳朵時,已成了蕭元景“三天三夜”,他年輕氣盛,“器宇軒昂”,開葷後便不知饜足。

高小侯爺第一反應是:他竟比我強?第二反應是覺得可惜,一個名存實亡的陛下,連隱私都能被宮人流傳,反而姑姑在含章宮養男寵的事,沒人敢多嘴多舌。

若非天底下沒有女皇帝的先例,恐怕姑姑要逆了這天。

高盛雖紈絝囂張慣了,但骨子裏還是認蕭氏皇權的,因此才會成人之美,滿足蕭元景那點可憐的奢求。

一個女人而已。

高盛不明白,但蕭元景是他從小到大的兄弟,恰逢及冠之年,卻連個暖床的枕邊人都沒有,實在可憐。

高盛打了個哈欠,窗外的天色暗了下來,屋內的冰盆散發著絲絲涼氣,今夜為他侍寢的妾室已沐浴更衣,躺在薄薄的絲綢被下。

他掀開紅羅帳,嫵媚的女子兩頰飛紅,嬌聲道:“小侯爺輕點。”

高盛伸出手捏了捏女子尤帶脂粉的下巴,撮著指尖道:“小爺最不喜這些脂粉氣,也不想碰了無情趣的女人。”

女子瑟瑟發抖,裹著薄被往下爬,渾沒有反抗的意思。

高盛更覺得沒勁了。

闔府上下,竟找不到一個需要他用強的女人,在這樣的溫柔鄉裏,青年沒有半分征服的快|感。

他想到了陳願,但不是將她壓在身下褻瀆的畫面,那樣的女子,若非明媒正娶,三書六禮相聘,是絕不肯委身於他的。

即便她從了,那能挽漂亮劍花的手也說不定能掐上他的脖子,同他在床笫間廝殺一番。

只這樣想想,就欲罷不能。

可惜高盛尋了這麽多年,在南蕭從小習武的女子少之又少,即便有,也都容貌平平,不堪入眼。

南蕭的世家極重對嫡女的教養,凡是世家小姐,無人會碰刀劍,就連將軍府的姑娘也是空有花架子,一看就沒上過戰場。

高盛輕嘆一聲,這北陳來的野玫瑰,他要定了。

……

六月月中,月格外圓。

自安若進宮後,陳願就變得更加寡言少語,她枯坐在庭院裏的秋千上,一待就是大半日。

偶爾那只小兔子跳到她的腳邊,她才會分神去看幾眼。

蕭雲硯從宮中回來時,便瞧見這一幕,夜色四合,少女伸手逗弄兔子,側臉在昏黃的燈下燎出毛絨絨的邊,柔和得似一汪清泉。

蕭雲硯渾身的疲憊一掃而空,他拎著禦膳房的茶點走近,俯身抱起兔子,輕輕順毛道:“阿願,吃飯好不好?”

陳願點頭,指著花落盡了的香巒樹問他:“你也喜歡吃柚子呀。”

蕭雲硯笑著搖頭,關於柚子樹,是他年少時,與信鴿枝枝的主人交談時,在來往的信件中得知的。

他從前總以為信那頭是他的皇叔蕭綏,還奇怪一個大男人怎會如此細膩,後來遇見陳願,從她身上相似的氣息,再到一些習慣脾性,方才肯定信的那頭到底是誰。

少年沒有深究為什麽是她,也不打算戳破往日的秘密,這種失而覆得的感覺恐怕只有一個人能明白,他的皇兄,蕭元景。

說是難兄難弟也好,都繼承了蕭梁帝的情深也罷,蕭元硯已接受自己多了軟肋的事實,他站起身走到秋千後,隨手推動道:“或許你不相信,但皇兄真的是這世上最在乎安若的人了。”

“我相信。”陳願低頭說。

她的語氣難得有些哽咽,小聲道:“我只是覺得自己錯了。”

她以為仗著對《鳳命》一書的未蔔先知,能夠攔下安若入宮,以為自己這顆小小的石子,真的能帶來蝴蝶效應,結果卻是安若為了保護她,主動易容代替她進宮。

“蕭二……”陳願喚推秋千的人。

“你說,假使沒有我,會不會不一樣?”少女的雙足淩空,仿佛踩在雲霧裏一般虛幻。

身後傳來少年人的聲音,隨風而至般清爽:“假使沒有你,我早就將她送到皇兄身邊了。阿願,你能明白嗎?”

蕭雲硯穩穩承接住她。

香巒樹下的秋千收回弧度,陳願的足尖重新落到實處。

她稍微往後靠了靠,頭輕倚在少年的胸前,說:“別動,就一會。”

就讓她軟弱一會。

後收拾好不該有的情緒,重新聚攏生命力,去面對書中無法抗拒的洪流。

包括身後的少年最終成為反派這一事實。

可是蕭雲硯,我連安若都救不了,我怎麽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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