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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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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破碎的硯臺險先擦過年輕帝王白皙的臉頰。

蕭元景眉頭微跳,廣袖合拜,退出了含章殿。

高太後輕揉太陽穴,心腹宦官高奴正跛著腳在收拾殘局。

這條腿是為了蕭元景瘸的,也因此他深得母子二人信任,不僅貼身伺候新帝,還被賜為高姓,這樣的寵信還是奴才裏頭一份。

高奴將碎片包進帕子裏,斟酌片刻後安慰道:“太後,綏王此舉雖放肆,若換個角度,卻有助於穩固陛下在百姓心中的威望。”

重重處罰林刺史,不僅能得民心,還能敲打其他官員。

何不順勢而為?

高太後點頭,她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對綏王難免忌憚。

她很清楚蕭元景的皇位是怎麽得來的,也始終受制於蕭梁帝臨死前的籌謀布局,不敢對蕭雲硯動手,怕真相大白於世。

一旦蕭梁帝的真正死因被綏王得知,以青年的性子,一定會領兵清君側,討伐高氏一族,為他的皇兄報仇雪恨。

若非如此,高太後早就將蕭雲硯千刀萬剮,送他去地下見父母。

想到那肖似其母、過分漂亮的少年,高太後目光變得怨毒,她朝高奴吩咐道:“再派個資歷深的太醫去查,要萬無一失。”

高奴頷首,似乎是為了安她的心,補充道:“太後,那小子胎中帶毒,活脫脫的短命鬼,更是習不了武,難成氣候。”

他特意咬重難成氣候四個字。

高太後的心情稍緩,下旨道:“若確認了他活不過二十五歲,就替哀家去宣旨賜婚吧。”

她想:就讓那王侯貴族都眼紅的姜氏女,嫁給一個廢物早死皇子吧,橫豎蕭雲硯也沒幾年光景了。

區區舞姬之子,不足為懼。

高太後擺手示意。

高奴跛著腳領命離開,下意識撚了一下系在腰間的流蘇,屋外的春光正好,他也好似看到了希望。

靜宣殿,夕陽西下。

蕭雲硯揉了揉眼睛,放下書卷,因在死牢中待的年歲太久,他夜視能力極差,遂在申時末就燃起了宮燈。

光影滲透薄紗,隨風明明滅滅,映照在少年薄白的臉孔上,顯得他淡色的眼珠更加通透,如琉璃似琥珀,過分的幹凈。

少年人穿著純白的孝服,袖袍寬大,微垂在漆黑的梓木琴上,他跪坐於地,指尖繞了一小根鋒利的琴弦,掩於袖下。

殿門外傳來腳步聲,蕭雲硯沒有回頭,指尖卻收攏琴弦,蓄勢待發。

幸好,來人不是要他性命。

單薄的少年緩緩起身,在高奴的引領下,由一同前來的太醫診脈,太醫享譽金陵,從無誤判。

查證後,他頗有些惋惜道:“殿下日後,盡可能快意些吧。”

蕭元硯眉眼清和,唇噙笑意:“有勞了,如今總比從前要好。”他半點沒有活不過二十五歲的悲戚。

高奴輕嘆一聲,送走太醫後又折回宣旨,廖廖數語中就指定了少年的姻緣…賜姜氏姜昭,為他的皇子妃。

待守孝期三年後,擇日成婚。

“殿下,接旨吧。”三十來歲的宦官形容周正,若是細看,能窺見他平靜無波的眼底帶著欣慰,轉瞬即逝。

“你說,是賜給我的嗎?”蕭雲硯怔楞了片刻,語氣帶著絲小心翼翼,他長至如今,好像第一次得到賞賜,第一次是完完全全屬於他的東西。

少年難得有些不知所措。

高奴心中劃過酸澀,又指向一旁宮女捧著的鶴氅說:“為慶賀殿下大喜,陛下特意贈此白鶴氅,以示兄弟情深。”

這四個字著實諷刺。

蕭雲硯淡色的眸子凝著鶴氅,神情有些悠遠。

那一年,他十一歲。

蕭元景長他一歲,這位被嬌養長大的公子哥喜歡上了狩獵,連帶著小國進貢的白鶴都難逃一劫。

新帝性子殘忍,那時已乖張嗜血,非要射殺金絲籠中的白鶴。

蕭雲硯被皇兄叫去觀賞,小小的少年低垂長睫,本分求生,偏偏嬌蠻的公主,蕭元景的親妹蕭元貞提議道:“射畜生有什麽意思?要射就射活人。”

她漾起嬌俏的笑容,手指一點,落到蕭雲硯身上,說:“他就很好,像極了白鶴。”

幼年時期的蕭雲硯清瘦蒼白,性子孤僻冷傲,倒是類鶴。

蕭元景轉了轉手中箭|弩,微瞇眼睛對準蕭雲硯後,還有些遲疑,直到安家的小姐安若走出席位,擋在少年身前說:“他是個人。”

那少女容貌明艷,性子溫婉。

十二三歲的蕭元景莫名生起怒意,卻是將箭尖掉了個頭,離安家的小姐遠遠的。

他心中有氣,射殺了白鶴。

又將蕭雲硯關在了金絲籠子裏。

如此還不解恨,他當天夜裏縱馬去了獵場,看見活物就殺,也是這一日,鎖在珍禽閣的老虎不知被誰放了出來,逃至獵場,盯上了蕭元景。

他差點廢了一點腿。

是高奴救了他。

蕭元景沒有道一聲謝,卻是把高奴調至身邊伺候,他又以此發難,全怪在蕭雲硯身上,有意無意找他麻煩。

若是從前,蕭元景是無視蕭雲硯的,後來折磨他,僅僅是因為安家的小姐安若替蕭雲硯說了一句話。

再後來,蕭梁帝看不下去,尋了個由頭,把蕭雲硯鎖進死牢,同年立蕭元景為太子,以安高氏一族。

這些陳年舊事倒無需再提,少年的目光從鶴氅上移開,合袖叩拜道:“臣弟謝陛下。”

蕭元景提醒他是“籠中鶴”,他卻半點不在意。

幼時被鎖在籠子裏三日後,重見天日的蕭雲硯想明白一個道理:

做只白鶴有什麽好的?

他要做就做馴獸師,做掌握別人命運的棋手,以山河為盤,驅使一切力量,為他所用。

似乎想到什麽,少年對高奴說:“大人,我想護送亡母的骨灰去空隱寺超度,還望大人替我通稟太後,求個恩典出宮。”

高奴面上沒什麽表情,只中規中矩應了聲是,然臨走時,他又狀似不經意的撫了撫腰間流蘇。

這流蘇看似普通,成結方式卻精巧,不過鮮少有人註意。

蕭雲硯眸光微垂,目光落在了梓木琴尾部的流蘇上。好巧不巧,他會打這種流蘇,好巧不巧,這是他母親留下來的遺物。

這些年來,多虧了高奴,他才能在死牢熬過一日又一日,沒有缺胳膊短腿,沒有餓死渴死。

蕭雲硯輕輕一笑,對隱在暗處、他的皇叔留下的影衛說:“婚約一事,我想親自告訴皇叔。”

一眾暗衛無人應聲。

不聽話啊?

少年只好解下系在腰間的青銅鈴鐺,漫不經心地搖晃起來。

霎時間,能在戰場上以一敵十的影衛紛紛現身,屈膝蹲在地下,強忍生不如死的痛楚後道:“殿下饒命,我等願誓死追隨殿下。”

“好。”蕭雲硯一把握攏鈴鐺,眉眼間是不為外人所見,與生俱來的涼薄,他輕擡眉梢道:“蠱毒無解,不要枉費心思。也別妄想殺我,母蠱亡,子蠱也只有一個下場:死。”

“且是極痛苦地死去。”他精致的唇不帶任何溫度,仿佛生死是家常便飯。

在死牢的那七年裏,他幾乎讀遍所有醫書,也有幸在無數死囚犯身上試手,充滿血腥味的悠悠歲月裏,少年唯一的信仰是:

活下去。

他曾問高奴為什麽而活?

跛腳的內侍在無人處摸了摸少年散亂頰邊的發,說:

因為你生來就是要做王的。

因為……你是她的血脈。

你的母親,也絕不是普通的舞姬。

徽州,春日多雨。

已經在綏王府擁有暗衛編制的陳願兢兢業業,吃得少幹得多。

她暫住在綏王府中,住所極簡,沒什麽女兒家的東西,連被褥都疊得跟行軍似的。

蕭綏聽府中管家回稟時,飲茶的動作不由一頓,行軍?隨即又搖頭輕笑,吩咐道:“麻煩你,替她置辦些女兒家的衣裙。”

這還是綏王殿下第一次對個影衛上心,管家不敢怠慢,也不得不承認,那個叫阿願的姑娘有真本事。

她才來府中兩月,卻每每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尤其是王爺這些年得罪的人不少,總會遇上些刺殺,那姑娘就不要命地護在王爺身前,發自本能一般。

像護崽的老母雞似的。

若陳願知道老管家是這樣想的,一定會認真解釋:咱都是打工人,你有因為不喜歡,就不工作了嗎?

況且系統說了:為保證主角爽度,男女主角都不能受重傷,更不能涼,否則工具人陳願就會被雷劈。

你看我敢不敬業嗎?

她唯一的倔強恐怕就是不肯像其他影衛那樣叫蕭綏“主上”了。

到底也是當過北陳太子…替身的人,陳願還是有那麽點驕傲的。

但總該稱呼一聲殿下吧。

然而她在軍中時,又總被下屬叫做太子殿下,習慣了別人如此稱呼自己,陳願還是覺得別扭。

最後,她決定喚蕭綏公子。

是尊稱,但也相對平等。

陳願話不多,目前為止,和蕭綏說的最多的就是那一句:

“公子,小心。”

作者有話要說:

言下之意——

你閃開,我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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