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友蓮有點不明白了：“您……喜歡？”

葉夢玲趕緊把楊紅手上的小衣服都接過來, 楊紅把大部分都遞給她，單獨拿出一件紅色禮服裙。

這條裙子一看就是用紅墨水染的紗布做的，布料十分粗糙，做工卻十分精細。

那是一件露肩宮廷式長尾花苞裙, 胸部肩部和裙擺裝飾著極其繁覆的荷葉邊和褶皺, 看起來就想是一束盛開的粉色芍藥, 如果穿在身上, 一定能襯得人比花嬌。

楊紅把這件小裙子展示給曲友蓮看：“你瞧瞧，這種款式的裙子, 我就是在電視裏都沒見過，實在是太好看了。”

楊紅說這個好，曲友蓮當然也覺得好，連忙點頭道：“確實好看，只是, 您，您喜歡這個幹什麽？”

她不好直說，這個又不能穿，難不成要給她孫女的洋娃娃找衣服？

楊紅神秘地笑：“這個你就別管了, 你趕緊告訴我是哪個裁縫做的, 我找他就行。”

曲友蓮看了一眼志蘭她們緊閉的房門，心裏暗暗盤算：現在這種情況, 想報覆她們肯定要緩一緩, 不如趁這機會好好利用志蘭一把, 說不定領導夫人高興了，自己返聘的事情還能有轉機。

她於是一拍巴掌：“找什麽呀, 這就是我女兒做的, 我讓她出來見你啊！”

楊紅很有些驚訝：“你女兒？你女兒還有這本事啊？哎呀, 真是了不起！”

曲友蓮邊笑邊往志蘭房間走：“了不起什麽呀，就是小孩子喜歡玩這些，我看她做得還有點樣子，平日也不去管她。”

“千萬別管，這是好手藝！”楊紅滿眼都是讚嘆。

這會兒姜志蘭跟南梨正在探討以後的發展問題，聽到曲友蓮在外面輕輕敲門。

“志蘭啊，你在嗎？”

那聲音溫柔的，她們倆都要起雞皮疙瘩了。

曲友蓮見裏面沒聲音，以為志蘭還在生氣，便用了她有史以來最和藹的態度：“志蘭啊，剛剛是媽不對啊，你別生氣啦，你看紅姨把你的小衣服都送回來了，你不開門看看嗎？”

門終於開了，姜志蘭往外掃一眼，果然發現她的小衣服都放在茶幾上。

她心裏一陣激動，那畢竟是她幾年的心血，能失而覆得當然是意外之喜。

正想過去拿，卻聽到楊紅興奮地問：“丫頭，我問問你，這條小裙子真是你做的嗎？”

姜志蘭楞了一下，看到楊紅手裏的花苞裙，她回頭看南梨一眼，南梨向她點點頭。

“是我做的，有什麽問題嗎？”

楊紅很開心：“那就好那就好，這小衣服我喜歡得不得了，你看，能……能不能換給阿姨？”

這時候還不能私下交易，她不敢說賣，只能說換。

楊紅一臉的期待，姜志蘭卻支吾著不知道怎麽開口。

曲友蓮馬上勸：“志蘭啊，你的這些小衣服都是紅姨一件一件替你撿回來的，如果沒有她，你一件都拿不回，說什麽換不換的，送給人家才叫禮數。”

她也不管姜志蘭願不願意，直接就把小衣服塞給楊紅：“您太見外了，要是喜歡，我回頭再讓她多做幾件，說換多生分。”

“換換換”南梨這會兒跳了起來，扯了姜志蘭一下：“志蘭前天還問我能不能拿小衣服換點布匹啊什麽的，這不正好有了嗎？”

姜志蘭反應過來，紅著臉點頭：“對……對，阿姨，這小衣服本來也是，也是……你喜歡的話……你看！”

“志蘭！”曲友蓮臉色很不好看。

“好好好！”

楊紅立刻應了下來，她也不想因為這事欠了曲友蓮人情，主要那個返聘的事情有點麻煩，她沒什麽把握，還是先緩緩再看。

“你們看，阿姨沒有現成的布匹，就給你們5塊錢加十尺布票，你們自己去買可以嗎？”

姜志蘭跟南梨對看一眼，都有點驚訝。

5塊錢啊，她們上個月就靠10塊錢撐過來，5塊錢可以撐半個月了，而且還有布票，那後面做衣服就不會材料都找不到啦。

楊紅見兩人不出聲，還以為她們嫌少了，連忙道：“你這小衣服確實精致，想必花了不少時日，要不我再加點，6塊錢，十五尺布票再加10斤糧票，如何？”

楊紅吃公家糧的，家裏多的是各種用不完的票，加點布票糧票一點都不心疼。

南梨推了姜志蘭一下，姜志蘭反應過來，連忙點頭：“好，好，就這麽換吧，謝謝阿姨。”

見她松口，楊紅高興極了，趕緊從衣服裏掏出一個小錢包來，數了六塊錢加一張十尺布票一張五尺布票和一張十斤糧票給她。

“丫頭我跟你說，好好做，別荒廢了，如果這個我用得好，回頭還會找你的！”

姜志蘭有些不解：“您要用這個做什麽？”

楊紅笑道：“這你就別管了，總之練好手藝就行，以後有你的好處。”

走的時候，曲友蓮趁機跟她提返聘的事。

楊紅終於給她說了實話：“你這個我們辦有點麻煩，如果能求到更上面會好一點。”

曲友蓮很為難：“我要是能求到上面去，哪裏還會麻煩您。”

楊紅想了想：“這樣吧，等下回再說，我看看情況。”

人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曲友蓮也不好再求，便千恩萬謝把人送了出去。

聽楊紅走時候說的那些話，志蘭留著還有點用處，曲友蓮便一改之前的態度，對她開始好起來。

至於南梨嘛，暫且讓她跟著舒服幾天，她遲早要收拾的。

當天晚上，姜父回到家，南梨總算見識了一場夫妻撕逼大戲，一個吼叫一個嚎哭，一個責備女的心思歹毒害人害己，一個數落男的見異思遷不忠不孝……一直吵到半夜，兩人終於發洩完，又或許達成了什麽協議才慢慢平靜下來。

嗯，婚姻大事還是要慎重再慎重。

很快，天氣變得暖和些，人們終於脫掉厚重的棉襖，換上春天的單衣。

街上走著的仍然是大片的藍色、灰色，要麽是工裝衣褲，要麽是西裝樣式的單衣單褲，偶爾夾雜著幾個穿碎花襯衣配黑褲的，已算是亮眼。

又過了幾天，有人發現街上有女性開始穿出裙裝來。

那是一種背心式長裙，裏面有搭配襯衣。

裙子版型很正，腰部有寬邊收腰，穿在身上立刻就把人顯得挺拔端莊又青春逼人。

當出現第一個人穿出這種裙子以後，很快這款裙子就跟雨後春筍般出現在G市的大街小巷。

它們款式相同，但顏色不一，有紅有綠，有碎花有格子，有的人還會選擇在裏面搭配薄款毛衣，同樣很好看。

這個周末，姜亦誠從學校回來，一大早，葉夢玲就跑來敲門。

進門後，她喜滋滋在眾人面前轉了一圈，身上大大的裙擺帶著重力散開，像是池塘裏散開的漣漪，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曲友蓮一臉驚喜：“哎呀，這不是如今最時興的春裝裙嗎，夢夢穿著真好看，比外面那些胖子們好看太多了，這裙子就適合你們腰細的姑娘穿！”

姜亦誠眼裏也有些許驚艷：“確實不錯，看來咱們市在解放思想這一塊已經走在前面了。”

葉夢玲高興得不得了：“是啊亦誠哥，我一開始說想要做這裙子的時候，我媽還不同意，說穿成這樣會被人打成□□，然後我爸就說，已經在喊改革開放了，不怕不怕，想穿就穿。你看，我就趕緊做了一套，真好看！”

她興奮得不得了，提著裙擺在大家跟前轉，突然看到南梨和姜志蘭也目不轉睛盯著她，不由心中得意。

她特意走到姜志蘭跟前，捏著自己一點裙擺給她看：“蘭妹妹你看看，這裙擺的波浪做得多好，你不是會做小衣服嗎，也來學一學唄。”

姜志蘭還真在她裙擺處、收腰處、還有袖口都認真仔細摸了一遍。

邊看邊對南梨道：“南梨姐，你看樣子模仿得還可以，就是腰部和袖口的效果處理明顯不仔細。”

南梨也過去看了一眼，皺著眉：“嗯，不知道是哪家裁縫，趕得太急了，細節不註意整件衣服都顯得廉價。”

葉夢玲氣壞了：“你們胡說什麽，我找的可是G城最好的裁縫，哪裏廉價？這一套花了我半個月工資呢，你們不能因為自己沒有就貶低別人呀！”

姜志蘭有點不好意思：“夢姐我不是那個意思，其實……你穿著還挺好看的。”

葉夢玲便橫了南梨一眼：“這才對嘛，蘭妹妹如果喜歡，等回頭我不穿的時候借你穿兩天吧，只要別給我弄皺了就行。”

姜志蘭只能尷尬地點頭：“好，謝謝你。”

吃了早飯，南梨也不管葉夢玲纏著姜亦誠給她講一周校園生活，拉著姜志蘭就出門了。

姜志蘭一臉擔憂：“南姐姐，要是有一天她知道這衣服是你設計的，會不會生我們的氣啊？”

南梨好笑：“你難道還怕她生我們的氣？那你完了，因為我遲早要把她氣瘋。”

姜志蘭吐了吐舌頭：“她畢竟跟我哥……我怕我哥會因此怪罪你。”

南梨立刻接過她的話：“那就皆大歡喜了！”

兩人上了公交，南梨發現，就一趟公交車上，都能看到兩三個穿這種裙子的女生，簡直不要太火爆。

不過想想也能理解，本來這個時代跟風就很嚴重，跟風不僅是為了追流行，更是一種謹慎自保的選擇。

所謂“法不責眾”嘛，就算某天輿論開始批評這種著裝，那批的也是第一個吃螃蟹的，其他跟風的保險著呢。

也難怪八十年代做什麽都能發財，市場那麽大，一個人有了大家都想有，想不掙錢都難。

這次出門，南梨就是要去驗收自己的成果。

姜志蘭只知道衣服是南梨設計的，卻不知道南梨還拿它做了投資。

所以當南梨找到其中一個裁縫，直接伸手問人要錢的時候，姜志蘭還嚇了一跳。

她偷偷拉住南梨：“姐姐，你這樣不會犯法吧？”

南梨笑著瞟她：“你早上沒聽葉夢玲說嗎？‘已經要開放啦，不怕不怕’！”

姜志蘭不明白是什麽意思，但她信任南梨，便安心跟在她後面。

不過，南梨要錢的過程，卻也沒想象的那麽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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