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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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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妃

柔和的月輝透過窗欞撒在錦被之上,描摹凸起的繡紋,室內原是一片靜謐美好。誰想床上淺眠的人夜裏驚夢,倏然睜開眼睛,她額角鼻端盡是細密的汗珠,無法顧及,只先緩緩支起上身。待喘了幾息,就這樣歪在床柱旁,眼神空洞的掃過一圈。

“梔子?”因半晌不見梔子探問,賢妃喚了一聲,回答她的依舊是滿屋的空蕩寂寥。

她牽來外衫披上,掀開被子準備趿鞋下床。鞋尖輕觸,床榻腳邊果是不見了人,那個會奉一杯熱茶、用清亮的雙眼看著自己的少女。

她就著淡色朦朧的月提起暖籠裏的茶壺,且自斟好,捧著回到床邊安坐。

琥珀濃色的茶入口,澀澀的初感讓她心裏一酸。時至今日,再後悔又能有什麽用,她手上多少血腥殺戮,即使用最澄澈的水也洗不幹凈。幸而,能窮盡所有為一人至此,也不枉來塵世走這一遭兒罷。

偶爾回想時,她自然也會懼怕,會難受,會委屈,會心酸,但是——安神茶後勁的甜潤自舌根萌發,她笑了笑,總歸是不悔的。

接下去唯一要做的,不過是保全梔子而已。賢妃對著窗外的某個去處再次飲下綿滑茶湯,眼神變得悠遠平和,她知道梔子會懂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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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端坐在正上方的圈椅中,沈著臉,渾身散發著令人無法阻擋的凜冽氣息。他眼睛微垂,視線轉低,所向之處赫然是賢妃久尋不得的貼身宮女——梔子。

底下跪著的梔子正顫巍巍的叩拜聖上,那被賢妃戲謔作“金魚眼兒”的大眼睛此時盈滿了畏懼。梔子納悶,她方才還窩在永和宮裏打了個盹兒,不知怎麽一睜眼就到了皇上跟前。

她想象四周應該陳設的刑具,沒由來的感到一陣恐慌,畢竟消息的源頭是她,即使她做好了心裏準備,一旦面對還是會怕——她不過枝頭花苞兒含羞待放的年紀。但等她壓著眼小心的覷過後,才發現此處不過普通一間逼仄的廳室,許不知是哪裏荒蕪的側殿。

把梔子帶到皇帝跟前的熊堯此刻仍是面無表情,他上前手一拱,稱:“啟稟皇上,人已帶到。”

皇帝揮揮手讓他站到一邊,冷聲道:“你應該知道朕為什麽讓人把你帶來。”

梔子猶豫了一下,瑟縮著將頭埋下:“奴婢惶恐。”不直面去答知或不知。

“朕沒有那麽多的耐心和你耗在這上頭。”皇帝皺眉,“朕既是夜審,就不準備把事情鬧大。否則,不必朕親審,自有別人用各種方法撬開你的嘴。”他偶爾去永和宮的時候,能隱約從這個宮女的臉上看出她對賢妃的崇拜和忠心。對付這樣的人,但凡堅毅能忍的,用刑的效果會大打折扣。自然要對準其軟肋下手。

“你要想好,如果朕沒了耐心,等著你主子的,可就是誅家滅族的罪名。”其實皇帝心裏還只是懷疑,這事是否是賢妃做的不曾有定論。但審問時卻不能表露出這樣的猜測。

賢妃的父親曾是太子太師,即自己的授業恩師。即使此事是賢妃犯下的,皇帝也不會背負罵名去抄自己老師的家,除非他犯了通敵叛國這等大罪。但深拘宮闈的宮女不會知道此事不由皇帝做主,她只知道聖上金口玉言,說出的事就沒有做不到的。

至於賢妃,他總要給德妃和死去的大兒子一個交代。

梔子沈默良久,方長叩首道一句:“皇上容稟。”接著將賢妃如何暗示於她“清晨井水的妙處”,以及她無意間散播於他人的情況如數告之。

皇帝先前還審問過那些與大皇子一般腹痛的宮人,有一定的心裏準備,此刻聽見賢妃的豐功偉績,情緒倒沒有很大的波動。對於這位淡雅嫻靜的妃子,他從來沒有放過太多的關註在她身上,只是沒想過這事竟會是她做下的。

後宮的女人,表面上明媚秀妍,卻都是一張畫皮,到頭來,沒有一個能讓他省心的。

皇帝揉了揉眉頭,淡淡道:“你倒是乖覺。”不僅答的快,還將事兒都推在賢妃身上,這與他的認知有悖。他不免覺得蹊蹺。

梔子不知道帝王的多疑,但她聽見皇帝的語氣,知道自己必是哪一步走錯了。說多錯多,她知機的住了口,深深低著頭沒有再答什麽。

皇帝多看了她幾眼,雖覺得事情順利的讓人起疑,但按各方面查來的證據顯示,這事不是有人栽贓冤枉賢妃。於是他思忖片刻,命令熊堯:“去將賢妃帶來。”他欲速戰速決,朝堂還有政事忙碌,更別提如今邊疆戰事讓他大為頭疼。要不是皇後被禁足,德妃病重且是當事人之一,他也不會親自過問。

皇後,他突然想到這位久未記起妻子。承運夭折,最開心的莫過於她了罷。可惜,她還有用。

“妾身恭請皇上聖安。”賢妃斂袖一鞠,從容的姿態以及寧和的表情,將皇帝從沈思中喚回。

邊上握緊腰刀的熊堯表情有些奇怪的看著她,他去請人的時候,眼前這位娘娘早就穿戴整齊坐在床沿,看見他沒遮沒攔的闖進去,不過沖他一笑,就起身跟著他來了。

要不是月光能清晰的照出她的影子,連他都頗為懷疑這是只通曉世事的女鬼。

被壓下去的梔子和賢妃錯身,她眉眼一動,好像嗅到了什麽氣味,臉色倏然變為驚疑:“娘娘……”這個味道她曾從娘娘連日喝的安神茶中聞到過,淡而不凝,極難聞出來。可現下不過走近,自家主子身上立即飄來這樣的味道,讓她不由心神不寧,有了不好的預感。

賢妃沒有回頭,仍噙著淡淡的笑,與皇帝雙目相對。

這是梔子最後一次看見她敬愛的娘娘,也是第一次她的娘娘聽見喚聲沒有及時回頭給她安撫的笑容。她的手被侍衛扣在身後,強按在身上的力道讓她不由自主的邁出腳步。她擡眼,惟看見門外的檐廊曲折延伸,即使月光籠罩出其中澄亮的一段,遲早也要沒入無窮黑暗的。濕漉的淚水燙滾在臉上,隱於暗中的神情表露出難言的慟。

她懂娘娘的意思。為什麽這事是交給自己做,又為什麽對著自己袒露無疑。梔子,你該早點懂事了,她告訴自己。這是娘娘所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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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麽這麽做。”皇帝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緩緩問道。

這一句是沒有意義的,但到底是曾經的枕邊人,即使是死刑,也要判一個死緩,讓她收拾好心情再上路。

只是賢妃並不領情,她知道身後緊盯著她想要明白究竟的少女已經離開了,眼睛便兀自垂下,不再對著皇帝。只輕聲道:“妾身知道皇上對如何處置我的事情猶豫不定,如果皇上肯不追究梔子的責任,妾身願意自我了斷。替皇上解決一樁煩心事。”

皇帝沈默良久,他發現不止那個宮女讓他不懂,就連賢妃如今的作為也讓他看不透了。但是,既然可以達到目的,他確實可以擡手放過那個宮女。

“打算什麽時候?”皇帝低沈的嗓音在此刻顯得尤為冷漠。

賢妃色若白玉的纖手毫無儀態的撫上額,於這只有二人的屋中輕笑可聞:“皇上若是著急,今日便可。”話畢,她轉頭看了看外頭的夜色,似是在把握時辰,“只是在這之前,妾身還想與皇上暢聊一番。”

皇帝從未見過她這般隨性的樣子,頷首算是默許了。雖然他認為沒有與她暢聊的必要,不過她既然識趣,自己不妨配合這一回。懺悔,還是不綴?他倒有些好奇她想和自己說什麽。

“皇上可知這後宮裏曾發生過多少的骯臟事。”她微微蹙起眉,似忍耐什麽,繼而一句話起了開頭,接著卻娓娓道來前朝的故事,“西漢有趙氏姐妹悄然毒殺有孕宮妃,斷絕皇嗣,明朝萬貴妃更是明目張膽,她妒恨妃嬪生子,如若知道哪個妃嬪懷胎,便要千方百計逼令喝藥打胎。種種事跡,後宮中屢見不鮮。”

“所以你隨波逐流?”皇帝冷笑,他倒不知湮沒於眾人也是辯解的途徑之一。

“不,”賢妃笑了笑,“妾身自知妒恨交加會使皇上厭棄,但仍然犯下這等錯事,不過一詞可表——情不自禁耳。”

皇帝漠然。

賢妃見狀幽然一嘆,再不覆方才的隨性以及曾經的從容,如所有斜倚熏籠獨坐天明的妃嬪般,寂寥作語:“皇上自是不懂的。”

“但幸而皇上身側不盡是妾身這樣求而不得,心思狠毒的女人——”賢妃自嘲笑道,轉而低眉,聲又至輕無,“珍昭儀卻與我們不同的。”

皇帝聽見這句臉色好看了些。他也認為,小乖是不同的。賢妃這句話倒是說到了他心坎上。

賢妃正待再說,喉頭一甜,一絲猩紅瞬時溢出唇角。皇帝驚詫:“你這是……”

“妾身自知所作所為有悖綱理倫常,早就自行服藥。望以一命抵一命,也好償得大皇子嬰靈安歇。”她咬著唇含糊解釋了一句,不欲更改話題,立即接回前話,“難道皇上就不想知道珍昭儀為何與我們不同?”

皇帝不明所以。

她默了一默,含笑看著皇帝,字句清晰:“皇上不懂我們心裏的妒和恨,也就不會懂得我們心裏的在意。她不妒不恨不怨,自在孑然一身,不過因為她不在意。”然而她唇角帶了血,讓這笑也顯露得尤為詭異。

“因為她不在意皇上啊——”她拖開幽幽嘆息般的長調,比方才的自嘆更為真切。因她心中確實認定如此。

即使不提壽王一事,早在那場賞梅宴中,皇帝到來時她就將珍昭儀的眼看的分明。清亮澄澈,無半點含羞歡喜。

如今想來,那也只是個和梔子一般不知事的少女,更或者說,她真的做到管住自己的心,以至於半年後就榮升九嬪之一。後宮中,愛上誰都是一場災難,愛皇帝求而難得,愛別人更是求而不得,只有不愛方能全身而退罷。

“荒謬!難道殘害皇嗣才是在意朕的表現!她不做就是不在意,朕就只配擁有你們這些毒婦?”皇帝聽後即刻大怒,幾欲拍桌而起。這必是賢妃又嫉妒小乖得他的寵才出口的話,就在前幾日小乖還想與他共死,還吃別的妃嬪的醋。

他心中如是反駁。

賢妃看著皇帝的樣子了然,想必珍昭儀平日裏沒少給皇帝灌輸“她喜歡他”的思想。她有些疼痛難忍的踉蹌了一步,面上卻始終是笑:“皇上可記得安選侍平日對著皇上的模樣?皇上,是否嫌棄她異常笨拙?”

“皇上,妾身也與安選侍相處過,她是極為聰慧的女子。若不然,她父親就不會曾想著畢生所學傾囊於她了。她笨拙,是因為面對皇上心中慌亂。她想要讓皇上喜歡,卻愈發手足無措。”話至此,賢妃喘了口氣,已是略顯吃力,“在意與否,妾身確實不能代替皇上去論定,但是皇上只要親自看一看,就能明白妾身所說的話。掛在嘴邊的東西始終成不了真。”有一人作對比,能更快的看出二者的不同來。

她現在倒是希望皇帝對珍昭儀的喜愛越真越好、越多越好。這樣,一個帝王在知道自己在乎的女人不在乎自己時,才會失落、震怒、憤恨,直至徹底失望。珍昭儀腹中孩子的光芒皆來源於皇帝的註目,一旦皇帝目光偏離,它就不再有任何威脅了。

皇帝驟然起身,冷哼道:“你不用費心思挑撥。”

“皇上!”賢妃擡高的聲音阻住皇帝邁向門口的腳步,她終還是忍不住道,“妾身還有一個請求。”

皇帝側身:“你說。”

“妾身想見一見皇後娘娘,”說完她想是意識到什麽,壓下湧到舌尖的那股腥甜,勉強道,“還望皇上看在妾身將死的份上,妾身只是想托皇後娘娘安排族中的事宜。”

安排身後事,這個要求其實並不過分。要是沒有她剛才的話,他不會不應。

皇帝的目光在她掠過,帶著冷意,卻仍是道:“這是你最後一個要求。”他會安排好人在暗處盯梢,以防她再惹出事端。

“妾身謝過皇上。”賢妃終於支撐不住歪在一旁的椅子裏,小口鮮血猝不及防吐在了衣襟上,她再次撫上眉心笑了笑,原是想要收拾幹凈見她最後一面的。到底是壞事做的太多了。

在她決定把這事交給梔子時就已經想過結果。她是很早就想過要解脫的,只是舍不得留她一人在猶如泥潭的後宮掙紮。可她終究沒有壞的很徹底,還是這樣放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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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一個字都沒說?”皇帝懷疑。

“回皇上,賢妃娘娘來不及說話,只是看著皇後娘娘微笑,然後手動了動,就、就咽了氣。”侍衛單膝跪地,事無巨細的稟報道。

皇帝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他只道人不是總能心想事成的,她壞事做的多了,連上天都在處罰她。卻焉知,安排後事是假,只需一刻,她想要的,也不過是再看一眼而已。

賢妃有句話說的對,皇帝不知道這些。

他始終沒有懂得。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是大笨蛋,小宴是大萌蛋 】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在有懲罰措施的前提下,沒有充足的把握就不要和人家拼文嚶嚶嚶。

這章是青梅青梅的故事(哪裏有故事啊!)

咳,總之……賢妃娘娘也只是單方面的,無論她做的再多,皇後娘娘都不會喜歡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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