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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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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回漪瀾殿的路上,撐傘的榮姑姑壓低嗓音問道:“公主,方才那個人似乎看到了您的真容,要不要……”

蕭箜儀美眸淡漠,漫不經心道:“一個奴才而已,何須在意。”

宮裏頭凡是嘴巴長的,最後下場都不會好。

就算有人四處傳揚她的容貌,於她來說也無甚大礙,總歸這宮裏頭早就傳遍了。

“是。”

剛進漪瀾殿,便聽見孩童哭鬧的聲音,蕭箜儀不耐煩地蹙起了眉。

宮人們一聽小皇子哭了,都嚇得六神無主,手忙腳亂地哄他。

蕭箜儀目不斜視地從亂糟糟的庭院中走過去,身後傳來清冷的一聲:“站住。”

她停住腳,卻沒有回頭。

坐在廊下的艷麗美婦啜了口熱茶,“誠兒哭了,你這個當姐姐的,就對他視而不見?”

那個正在哭的小胖子就是蕭箜儀的弟弟,蕭明誠。

才剛四歲,便已經有了長歪的苗頭,性子蠻橫不講理,整日闖禍惹得人厭煩。

蕭箜儀瞥了眼蕭明誠,眸中不自覺浮起點點厭惡。

小男孩胖得像個球,把身上的衣服都撐得皺了起來,小小年紀就胖得看不見五官,眼睛瞇縫一般小。

蕭箜儀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棄,冷淡地道了句:“真醜。”

說罷,不理會身後梅貴妃的斥責,她徑直走進了自己住的偏殿。

因著她那句話,蕭明誠又開始扯著嗓子哭嚎,嘴裏還尖聲謾罵著:“我要打死這個賤人,打死她。”

難以想象一個幼童能罵出這麽惡毒的話語。

梅貴妃卻早已對此見怪不怪,只吩咐人把宮門關上。

厚重的宮門一關,高墻外頭就什麽都聽不見了。

她走過去,蹲在地上用帕子擦了擦蕭明誠臉上的淚,寵溺地哄道:“別理你姐姐,等你長大一些,就該她來討好你了。”

“我要讓她在雪地裏罰跪,打她板子。”

“好好,誠兒想怎麽都行。”

宮女嬤嬤們低垂著頭站在一旁,只當沒聽見。

漪瀾殿算得上後宮數一數二大的宮殿,就連偏殿也房屋眾多,後面還有個獨立的小院子,裏頭種滿了奇珍異草,蕭箜儀有興致時會親自過來打理花草。

屋裏地龍燒得旺,窗扇只開了個縫,溫度暖宜。

一進屋,蕭箜儀就脫了披風,只穿著單薄的衣裙在暖閣中走動,倒也不會感到寒冷。

晴溪幫她撩起珠簾,蕭箜儀走到最裏面,跪在佛龕前的蒲團上,雙手合十,閉眼虔誠地拜了拜,這才起身去做其他事。

太後信佛,後宮嬪妃為了討她歡心,也都跟著誦經念佛,每逢初一十五還要吃素齋。

但蕭箜儀不是為了湊這個熱鬧,佛龕香爐是她這兩年才讓人弄的,外人都不知道她在屋裏擺了這個,更不知道她還喜歡抄佛經,戴佛珠。

到了用膳的時辰,蕭箜儀也不會出去跟梅貴妃母子一同用膳。她向來只在偏殿活動,連多看他們母子倆一眼都嫌晦氣。

過了幾日,榮姑姑湊到蕭箜儀身邊,低聲稟報道:“公主可還記得,前兩日我們從慈寧宮出來,路上遇到了兩個太監?”

蕭箜儀正手持金匙,撥弄佛龕前香爐裏的香灰,“記得,怎麽了?”

“那兩個太監死了。”

蕭箜儀聽見這個消息,依舊沒什麽反應,連眼神都沒起絲毫波瀾,“然後呢?”

榮姑姑跟在蕭箜儀身邊兩年多了,都分辨不出公主到底是真心信佛,還是假的信佛。

若說公主真心信佛,怎會聽見有人喪命也無動於衷?上次齊嬪的貍奴死了,公主還嘆了聲可惜,這次聽見人死,她卻半點反應也無。

若說並非真心信佛,可也沒見公主特意作秀給誰看。宮裏頭的人做事都有目的,若不是為了討誰歡喜,何必日日虔誠地誦經祈福呢?這麽說來,她又像是真心信奉佛法的人。

榮姑姑收起思緒,繼而說道:“公主可還記得那日被壓在雪地裏的少年?奴婢今日托人去打探了一番,這才知道,那少年不是別人,而是七皇子蕭明珩。”

聽見此人的身份,蕭箜儀這才擡眸看了過來,瞳仁如琥珀般清透,“皇子?”

被閹人那般欺淩的黑衣少年,竟是皇子?

“正是,”榮姑姑點了點頭,“奴婢聽人說梅園那邊死了兩個太監,便裝作采梅去看了一眼,正是那日欺淩皇子的那兩個人。”

這般巧合,容不得榮姑姑不多想。所以她多了個心眼,去打聽了一番黑衣少年的身份,怎知會得到這樣一個出乎意料的結果。

蕭箜儀心底起了幾分興味,放下細長的金匙,拿起桁架上的濕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拭如玉指尖沾染的香灰。

只聽她淡然啟唇:“我怎麽從沒聽說過這位七皇子?”

“七皇子生母萍貴人身份低微,不得聖寵,生子時難產而死。自那以後,七皇子便獨自住在西排最偏僻的落月殿。”

宮裏死去的人那麽多,一個不受寵妃嬪的死去,哪能在眾人心裏留下什麽印象。

再加上蕭明珩極少在眾人面前出現,宮宴等正式場合從來看不到他的身影,所以蕭箜儀不認得他也正常。

聽罷,蕭箜儀輕嘆了聲,“如今想來,那人的長相瞧著是有幾分眼熟。”

原來是蕭氏皇族的子孫,怪不得生了那麽一副好皮囊。

不過在這後宮裏,若是連自保能力都沒有,再好的皮囊也只會給自己帶來危險。

“能讓人忽略這麽久,也是他的本事。”蕭箜儀放下帕子,饒有興致地道:“正好此刻無事,不妨過去看看他。”

她對這位完美地隱藏在眾人視野後面的七皇子,可是好奇得緊呢。

“可是主子,如今天色已晚……”

“不礙事。”

蕭箜儀裹上外衫,又罩了件厚實的藕荷色披風,領著宮人去了落月殿。

這次她沒帶浩浩蕩蕩的一大撥人,只帶了榮姑姑和晴溪。

宮道依舊鋪著厚厚的雪,反射出皎潔的月輝,不用點燈也能清晰地看到腳下的路。

主仆三人安靜地走在宮道上,只餘下宮鞋踩過積雪的咯吱聲,夾雜著淺淺的鈴鐺聲。

終於到了落月殿,走在最前面的蕭箜儀推開宮門。

連個守門的人也沒有,輕易就推開了門扉。

坐在石階上的少年聞聲望了過來,看見有陌生人闖進來,他俊秀的臉上沒什麽多餘的表情,只是平淡地望過來,又漠不關心地收回視線。

誰都沒有註意到,衣袖下,他蒼白的指尖微蜷了蜷。

蕭箜儀順著他微仰的視線看過去,見他正在望向天邊的圓月。

怪不得叫落月殿,明亮的月盤恰好落在翹起的檐角,像是伸手便能觸及似的。

可這只是錯覺罷了。

少年在望月,蕭箜儀在悄然地打量他。

依然穿著一身過分單薄的黑衣,如墨一般濃稠的黑衣,上面沒有任何紋樣裝飾,空蕩蕩的衣袂被寒風吹動。他身形瘦削,下頜線條利落,薄唇被凍得發紫。

這樣一個容貌昳麗卻境遇可憐的少年,孤零零地坐在臺階下,很容易給人一種純良無害的錯覺。

蕭箜儀便被他的外表騙了過去。

隨著她的靠近,那日曾聽見過的鈴鐺聲再次響起,窸窸窣窣地破碎在夜風中。

蕭明珩沒有擡頭,但他用拇指輕蹭了蹭食指的關節——這是他忍耐時常有的動作。

他從小就習慣了忍耐。

忍耐饑餓,忍耐寒冷,忍耐痛苦,忍耐……欲望。

蕭箜儀終於來到他面前,彎下腰,與他視線平齊,關心道:“七皇兄,你好些了麽?”

溫室誘人的暖香自她身上散發出來,說話間呵氣如蘭,輕聲細語地。

蕭明珩掀起濃黑直挺的眼睫。少年黑白分明的眸中,清晰地倒映出她的容貌。

他定定望著她,眼底幹幹凈凈,沒有任何情緒,甚至連蕭箜儀看慣了的驚艷都沒有。

四目相對,須臾,他低聲開口:“你是我妹妹?”

出口的聲音也毫無波瀾,像個沒有感情的死人。

蕭箜儀唇瓣抿出淺淺的笑,姣美的容顏燦如春華,有些靦腆地輕聲道:“是呀,七哥哥,我是明嘉。”

“明嘉。”蕭明珩望著她,意味不明地重覆了一遍這個名字。

他摩挲指骨的手愈發用力,一下又一下地研磨,將骨節都揉得通紅。

蕭箜儀並未註意到他藏在陰影處的動作,反而親昵地喚他:“七哥哥,上次我不知道是你。”她避重就輕地帶過自己的見死不救,“你的身子好些了嗎?”

蕭明珩還是頂著那張冷冰冰的死人臉,若不是生得過分好看,很容易讓人覺得討厭。

說話時,他會看著她,“你說什麽?”

蕭箜儀裝出什麽都不懂的天真模樣,微微歪著頭看他,“那天我看到你時,你的臉很紅,你是不是生病了?”

蕭明珩眨了下眼睛。

他不是生病了,他是中了藥。

烈性的,折磨了他一整夜的暖藥。

最後救了他的,是她的那抹雪色。

他聲線沒有起伏地答:“已經好了。”

“那就好。”蕭箜儀看上去松了口氣的樣子,如畫的眉眼舒展開,又像是才註意到他的衣著,連忙脫下自己的披風,蓋在他身上。

突如其來的溫暖,讓蕭明珩繃緊了清瘦的脊背。

鋪天蓋地的甜香將他整個人裹住,還有一雙溫軟的小手在他頸間蹭來蹭去。

蕭明珩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任由她幫自己系上披風。

“七哥哥,這樣你就不會冷了。”蕭箜儀面頰微紅,絞了絞手指,有些羞怯地小聲道:“我們是兄妹,往後你缺什麽東西都可以跟我說。”

蕭明珩只是看著她,沒有說話,也沒有要道謝的意思。

可他的指節附近,已經快要被大力揉搓到破皮。

蕭箜儀合攏纖軟的手掌,往手心裏吹了口熱氣,輕輕搓了搓,眼眸噙著細碎的光亮,“七哥哥,那我就先回去了,下次再來找你。”

從落月殿出來,蕭箜儀立馬放下胳膊,不再裝了。

她提前穿了短襖,即便脫了披風也沒覺得多冷,剛才那般不過是做戲給蕭明珩看罷了。

走出去一段路,晴溪不解地問道:“公主,七皇子的年歲,不是比您小麽?”

為何公主要喊“皇兄”呢?

蕭箜儀也知道蕭明珩比她小一歲,但還是故意這麽喊他。

只因有的時候,年紀小更容易讓人放松警惕,心生憐惜。

她覺著,蕭明珩應當是個防備心很重的人,不然也不能一個人在這深宮裏活下去。但她有把握讓他放下防備,信任接納她。

就像其他皇子一樣。

聽完蕭箜儀的話,晴溪接著道:“奴婢還有一事不解,您為何要過來給七皇子送披風呢?”

蕭箜儀沒有正面回答,反而說起了一個看似毫不相幹的話題:“你養過狗麽?”

“奴婢自小在宮裏長大,沒有養過。”

蕭箜儀小幅度地翹起唇角,“那你不會明白的。”

養過狗的人才知道,對付一只弱小又飽受欺淩的狗有多麽容易。

只要給他兩塊肉,隨便施舍給他一些微不足道的善意,他就願意為你出生入死,做你最忠實的那條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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