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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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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秦凝猶豫著要不要請謝遲晉進來。

思忖再三,她最後還是放下手中的書,起身去前面迎接。

畢竟謝遲晉剛幫了她的忙,總不能他的鳥飛來她家裏,她都要攔著不讓他進來捉吧?這樣像是過河拆橋了一般,實在說不過去。

況且,若是金子飛到了旁人家裏,她也會心焦不安,急著把它帶回去。

來到前院,跟上次一樣,看到了等在花廳裏的謝遲晉。

見她過來,謝遲晉正欲道明來意,還未開口,就聽秦凝問道:“將軍還是來找鳥的吧?”

他身後的下人提著空蕩蕩的鳥籠,已經說明了一切。

謝遲晉微微頷首,目光灼灼地望著她,“是。”

“它又跑到了我院子裏,將軍隨我過來吧。”秦凝卻避開了他的視線,淡聲道。

之後,她領著謝遲晉去了她的院子。

本以為會像上次一樣,謝遲晉一出現,他的鳥就會自動飛回籠子裏。

可這次兩只鳥兒在天上忽上忽下地飛著,時不時停在假山頂端,或是花枝梢頭,怎麽都不肯回來。秦凝喊了幾聲金子,它也只是回來繞著她啾啾叫了兩聲,便又回到半空中跟另一只鳥兒玩去了。

秦凝無奈,只得耐心等它們玩累了下來。

總不能讓客人就這麽站在院子裏等,秦凝吩咐人在樹下遮陰處擺了茶桌和圈椅,請謝遲晉坐下,又讓人替他看茶。

“怕是要勞煩謝將軍多等一會兒了。若是將軍還有事,可以讓下人替您在這裏等。”

“無事,我等得起。”謝遲晉懶懶地坐進椅子裏,不在意地道。

雖說他們之間隔著不遠不近的一段距離,可跟謝遲晉待在同一方天地,秦凝還是不自覺地緊張,坐立難安。

她不停在心裏期盼著,金子快些玩累了下來,好讓另一只鳥也跟著它飛回來。

可金子今天也不知道怎麽了,看到那只鳥兒出奇的興奮,玩了那麽久都不嫌累。

嘰嘰喳喳的鳥叫聲中,為了不顯得怠慢,秦凝只好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謝遲晉說話:“將軍這只鳥,是從何處得來的?”

“偶然救下的。”

秦凝點了點頭,看向他,“那它可有名字?”

謝遲晉正準備喝茶,聞言,沈靜的視線回望向她,“有的。”

“叫什麽?”秦凝隨口問。

謝遲晉輕晃了下手中的白瓷茶盞,低聲答:“銀子。”

秦凝眸光閃了閃,指尖不自覺收緊。

一只叫金子,一只叫銀子?

聽起來……像是一對。

秦凝默默收回視線,看向半空中兩只纏綿盤旋的鳥兒,心下湧起幾分覆雜。

金子當時就是他救下的鳥,後來送給了她。

難不成,謝遲晉當初救下的鳥是一對?然後把其中一只送給了她,另一只他自己養著?

可就算是一對鳥兒,謝家和秦家離得這麽遠,若沒有外力,那只鳥也很難找到這裏。

秦凝心不在焉地捧著茶杯,清麗的眉心漸漸攏起,若有所思的模樣。

從那次之後,每當秦家只剩秦凝一人在家時,銀子都會準時到訪。

看到自己院子裏多了只鳥兒,秦凝便知道,謝遲晉很快就會上門。

次數多了,她就算再傻,也能看得出來他是故意的。

故意放銀子出來,讓銀子飛到她院子裏,然後他再借口找鳥上門——來找她。

謝遲晉在試探地向她靠近,這一點秦凝能感覺得出來。

秦凝起初還能跟他保持客氣疏離的距離,可隨著謝遲晉找來的次數越來越多,她心中的不自在就愈盛。

這日,爹娘從外面回來,把她叫了過去,問的正是謝遲晉的事。

“玉珰,遲晉怎麽總往我們家裏跑?他不會是……”

父親話沒說完,但秦凝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了。

畢竟他們曾經有過一段情,謝遲晉總往府上跑,還專挑其他人都不在家的時候,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為的是什麽。

秦母握住她的手,“珰兒,你是怎麽想的?可對他還有意?你不必顧忌其他,心裏如何想的,便如何跟爹娘說。”

他們做父母的人眼中,謝遲晉是個不錯的人,這麽些年對珰兒的感情都沒變,足見是個重情重義的。

如今珰兒既然已經和離,若她想跟謝遲晉重修舊好,他們自然不會有意見。但若是珰兒無意,他們也不會逼迫她。

秦凝低垂下頭,嗓音柔婉地道:“女兒只想留在家中盡孝,沒有別的打算。”

秦父秦母對視了眼,秦母嘆了口氣,笑著繼續道:“你想留在家裏,爹娘就養你一輩子。若是哪日你改了主意,我們也不會拘著你。”

“嗯。”秦凝悶悶地點頭。

晚上,秦蒼柏特意過來了一趟,詢問秦凝的意思。

他知道秦凝跟吳不思的關系早就冷淡了,所以過來多問了一遍。

秦凝跟白天在父母面前的回答一樣,說自己暫時無意考慮這些。

得知了秦凝的意願,秦家父母和兄長無事盡量不出門,就算要出門,也會盡量交錯開,不留秦凝一個人在家。

那只叫“銀子”的鳥偶爾還是會來他們府上,但跟金子玩上一天,便會自己飛回去。

謝遲晉許是猜出了她的意思,再也沒用找鳥的借口來過秦府。

這幾日,秦父出外辦差,秦母隨行。

秦蒼柏原本留在家中照看秦凝,結果臨時有事被叫了出去。

臨走前,他特意囑咐秦凝,若是有人到府,她不想見就不見,不必有所顧慮。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的功夫,門房來報,說謝將軍求見。

這次他不是來找鳥的,而是遞上了拜帖,光明正大地約秦凝出門。

拜帖一看便精心修飾過,鑲了層燦金色的邊,帶著清雅的蘭香,裏頭的每一個字都寫得認真工整。

謝遲晉以前最討厭讀書習字,看到筆墨都會頭疼,為此沒少被他爹和謝老爺子教訓,卻倔強地死性不改。

如今,他竟也能靜下心坐在桌前,一個字一個字地琢磨,寫出這些文縐縐的話來。

秦凝水眸中漾起淺淺的漣漪,卻又很快消失不見。

她將金帖合上,嗓音淡淡道:“就說我身子不適,不宜見客。”

“是。”

門房趕忙跑到前邊花廳去回稟謝遲晉。

精心準備的拜帖,原封不動地還到了謝遲晉手上。

不多時,秦凝派落夕去前面打問情況。

“姑娘,下人們說,謝小將軍沒什麽反應,也沒說話,直接走了。”

秦凝漫不經心地餵著廊下池中的游魚,輕輕“嗯”了聲。

到了她每日固定用來練字的時辰,秦凝凈了手,坐在桌案前,用端硯壓住宣紙一角,斂袖磨墨,心境也慢慢平靜下來。

寫完兩幅字,花窗下懸掛的金鈴響個不停。

秦凝看了眼紋絲不動的宣紙,正好奇今日的風有這麽大嗎,便聽見外頭傳來落夕的一聲驚呼:“謝、謝……”

“出什麽事了?”秦凝問道。

她往窗外看了看,除了窗前搖晃的海棠花枝以外,什麽也沒瞧見。

還不等落夕回稟,窗子一側便傳來熟悉的嗓音:“是我。”

謝遲晉。

聽出他的聲音,秦凝筆尖驀地一頓,烏黑的濃墨暈染在宣紙之上,留下一大片汙跡。

落夕端著茶盤走了進來,小聲道:“姑娘,謝小將軍來了,就站在窗子外面。”

她猝不及防瞧見外男,這才驚呼了出聲。

落夕幫她沏了杯茶,“姑娘,可要請謝將軍出去?”

嫩綠的茶尖在沸水中起起伏伏,亦如靜不下來的心。

秦凝清聲道:“讓其他人都出去,我有話跟他說。”

有些話,還是徹底說開了好。

落夕遲疑著答應,“是。”

她端著茶盤退出了房間,招呼院子裏的婢女嬤嬤都先退出了院子,候在外面。

清幽雅致的院落霎時便靜了下來,只剩風拂過花葉的窸窣聲響,還有廊下鳥籠中時不時傳出的啾鳴和撲棱翅膀的聲音。

安靜中,秦凝率先出聲:“謝將軍怎的不走正門?”

謝遲晉靜默片刻,苦笑了下,低沈聲音透著微啞,“我從正門走,你不肯見我。”

他沒有從窗後走出來,秦凝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

只能從他的聲音中,依稀聽出些許悵然,像細而韌的絲線,將秦凝的心裹住,徐徐收緊。

秦凝放下筆,平淡道:“若是將軍的鳥又飛來了這裏,不必太過憂心,晚些時候,它自會飛回去。”

“我不是來找鳥,”謝遲晉頓了頓,“我來找你。”

秦凝氣息微變,“將軍有何事找我?”

隔著一堵墻,她聽見外面的謝遲晉重重地嘆了一聲,“玉珰,你能不能,不要這麽生分地喚我?”

秦凝低垂下眉眼,不說話了。

而窗外,謝遲晉倚靠著白墻,微微仰首,出神地望向屋檐瓦片後面,清透的碧藍穹頂。

他喉結上下滾了滾,再開口時聲音中帶上了顫,“我這次回來,原本,不打算打擾你的。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沒有事,看看……你過得如何。”

聽說吳家出事,他立刻向聖上遞了折子,請求回京。

那時謝遲晉擔心秦凝受牽連,一路騎快馬晝夜疾馳,用最快的速度趕回京城。還沒來得及細查吳家的事,正巧遇上趙景恪找上門,便順手幫了他的忙,也借機向他借腰牌,要了份吳家涉事人員的名單。

名單裏沒找到秦凝的名字,謝遲晉懸了一個多月的心這才落回平處。

後來秦凝找上門,謝遲晉對她故作冷淡,也只是怕自己再忍不住靠近她,破壞她原有的生活。

秦凝沒有插話,安靜聽著。

“可我前些日子才知道,你與吳不思已經和離了,而且你與吳家走得並不親密,所以吳家的事才沒有牽連到你。”

吳不思違背秦家的規矩納了妾,以秦凝外柔內剛的性子,定然不會再與他同心。得知這個消息,謝遲晉心底又重新燃起了微弱的希望,雖然微乎其微,但有些埋藏已久的渴盼,只需要一點濺起的火星,便能燎遍整片荒野。

所以謝遲晉才屢屢以找鳥的名義,悄悄來秦府看她。

“新帝聖明,邊疆戰事也早已停息。從今往後,只要蠻夷不再來犯,我就能一直留在京城。玉珰,我、我……”說到這裏,謝遲晉的喉嚨仿佛被什麽東西堵住,哽得厲害,後面的話怎麽都說不出。

等了幾息,秦凝低低地開口:“謝將軍,你到底想說什麽?”

聽見她仍在用這個稱呼喚他,謝遲晉眼眶驀地湧上一陣熱意,用力握緊了拳,極力忍著,才沒讓眼淚落下來。

“玉珰,從前我們分開是形勢所迫,無可奈何。如今再沒有什麽能阻礙我們,若是你還有意,我們可否……”

秦凝忽然有些著急地出聲,打斷了他的話語,“將軍。”

謝遲晉未說出口的話,都止在唇齒間。

秦凝緩了緩神,嗓音柔婉卻透著堅定,“我已無意,將軍莫要在我這裏耽擱時間了。”

謝遲晉用力閉上眼,緊攥的拳抵在墻上,手背青筋凸起,仿佛極力壓抑著胸中翻滾的情緒。

許久之後,他才重新睜開眼睛,只是眸光藏不住的黯淡。

他再度啟唇,嗓音很輕,幾乎要散在風裏,“玉珰,我知道我們了分開這麽久,現在就提這件事太過著急了。你不願意也沒關系,我等你。”

“你好生照顧自己,我走了。”

說完這些話,他像來時一樣從後面走了,身影消失在墻外交錯的花枝間,只在原地留下一地的玉蘭花瓣。

走的時候,謝遲晉並沒有從窗前經過,所以他也沒有看到秦凝泛紅的眼眶。

一如五年前,秦家向謝遲晉商議退婚的時候。

還未及冠的單薄少年跪在堂下,彎下脊梁,再也不覆往日的意氣風發。

他低垂著頭,眼淚如珠一滴滴砸在烏磚上,嗓音啞得厲害,幾乎泣不成聲,“我答應,我答應退親。但你們一定要給玉珰找個好人家,不能讓人虧待了她。若是、若是趕得及,我想親眼看著她出嫁。”

謝遲晉不知道,那時秦凝就躲在屏風後面,肩膀顫抖著,淚水無聲地打濕面頰。

她手裏握著他刻的木頭小人,努力不讓自己發出啜泣聲。

直到謝遲晉失魂落魄地離開秦家,秦凝才忍不住蹲下身子,壓抑地痛哭出聲。

多年後的這次也是一樣。

隔著一堵墻,他們彼此看不到對方的神情,秦凝明明唇瓣都抿得發白,卻也能故作淡然地與他說那些疏離的話,不被他瞧出異樣。

她對謝遲晉有意如何?無意又如何?

他們之間錯過了那麽些年,她中間還另嫁過他人,想要回到當初,談何容易?

以如今謝遲晉浩盛的軍功權勢,大可求娶清清白白的世家女子,又何必執著於她一個和離歸家的婦人?

當年退親時,便已經委屈了他,犧牲了他的名聲。

秦凝不想再耽誤他一次。

那次之後,又過去了半個月,兩人沒再見過面。

應該是謝遲晉在聖上面前求了情,昭鏡司放了吳不思和杜婧出來。

只是,他們二人一被放出來,便要立刻被押送發配到北境苦寒之地。

北境一年有半年都在下雪,若是這時出發,趕到北境正是大雪封山的時節,到處都被冰雪覆蓋,怕是連吃穿都成問題。

每年押送北境的犯人,十個人裏有一半都會死在路上,就算僥幸活著抵達北境,大多數也熬不過兩年,要麽被活活凍死餓死,要麽……承受不住從山裏跳下去。

吳不思走的這天,秦凝戴著帷帽,乘馬車來到城郊送他。

他腳上戴著沈重的鐐銬,一步步朝她走來,停在她面前。

在牢裏關了這麽些時日,吳不思瘦得都不見人形了。

夫妻幾年,到了這一刻竟是相對無言。

秦凝沈默了半天,也只是說了句:“路上好好保重。”

雖然北境實在不是什麽好去處,但這已經是聖上格外開恩後的結果了,起碼沒有讓他們秋後直接問斬,暫時保住了一條命。

至於能不能熬過比死還難忍的嚴寒饑餓,只能看他們的造化了。

吳不思深深望著她,“嗯,我會的。謝謝你救了婧兒。”

“我不是救她,我是救她肚子裏的孩子。”在吳不思疑惑的視線中,秦凝平靜地答:“吳家父母在世時對我極好,這是你唯一的血脈,也是吳家最後的血脈,所以……”

救吳不思,一是念著夫妻之情,二是出於他寫的放妻書,救了她一命。

至於救杜婧,完全是為了她肚子裏的孩子,是為了還吳家父母從前對她的照顧。

“不管怎樣,都多虧了你。”

秦凝沈默著,沒接話。

她冷漠的態度,讓吳不思心中一痛,許是知道他們再也見不上面,他想趁最後的機會,跟她說一說內心的話,“玉珰,我當初讓婧兒進府,真的從沒起過不忠的心思。我們唯一一次……就是在出事前,我的酒裏被下了藥。”

言下之意,他並非故意。

“對還是錯,到了如今這個時候,還重要嗎?”秦凝聽完他的解釋,心底依然毫無波瀾。

“我不想讓你看輕了我。”

“吳不思,你這樣反倒會讓我看輕你。”秦凝滿眼失望,“人是你接進府的,不論有什麽樣的後果,都是你咎由自取。”

當初若不是他非要讓杜婧進府,杜婧又哪來的機會給他下藥?如今又怎麽好意思把罪責全部推到杜婧身上?

聽了她的話,吳不思慚愧至極地垂下頭。

秦凝不欲再與他多言,轉身之際,視線掃過同樣狼狽不堪的杜婧,之後便絲毫沒有停頓地轉過了身。

吳不思二人被押回了隊伍中,由兵士看守,發配往極寒的北境。

秦凝正打算回家,上馬車之前,忽然察覺一道不容忽視的視線。

順著視線望過去,她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一見她望過來,謝遲晉立刻心虛地放下了車簾,似是不想讓她發現。

秦凝在原地踟躕片刻,提起裙擺,朝他的馬車走了過去。

走到軒窗下,秦凝才剛喊了聲“謝將軍”。

緊閉的車簾後面,立刻便傳來謝遲晉的解釋聲:“我恰好路過。”

秦凝走過來,是為了向他道謝。

本也沒細想謝遲晉出現在這裏的原因,如今見他態度奇怪,這才察覺出幾分異樣。

他怎會出現在這裏?

這裏是北門,平日少有人經過。

難不成……是為了看她?

謝遲晉話一出口,才反應過來自己不打自招了,心下當即有些懊惱,從裏面掀開車簾,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怎麽了?”

秦凝也已經收起了思緒,客氣道:“吳家的事,多謝你幫忙。”

原來是為的這事。

謝遲晉眸中不易察覺地掠過一抹失望,“你父兄之前已經上門謝過我了。”

秦凝又向他道了回謝,之後便告辭離去。

謝遲晉依依不舍地望著她的背影,打算等秦凝走了,他再回去。

沒想到,前面的人兒很快又折返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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