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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棠華與魔子在魔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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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華與魔子在魔域打了一場。

他不如她。

但也只是半數之差。

棠華手扶著受傷心口, 看那眉目凜冽含著冰霜的魔子。向他襲殺的女子黑衣獵獵,長者和他姐姐一模一樣的臉,可又在細微處有了差別。在於說手扣到他發頂時, 棠華開口:

“你要殺了我麽?姐姐?”

於說的手停了下來。

棠華撩起眼看她, 沒有錯失她眼中一閃而逝的覆雜情緒。

於說盯他片刻,緩緩收手。她背過身說:“你走吧。日後不要來魔域,你我分界而治, 誰也不要插手對方的事。”

棠華:“以前的事……”

於說背影修長又料峭,黑衣融於魔域中一派濃暗, 看不清楚。她聲音冷淡:“以前的事,休要再提。”

棠華望她背影片刻。

她回頭看他,眼神中大有“為何還不走”的意思。

棠華向她走動一步,聲音沙啞:“我曾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但你還活著……姐姐,回來吧, 不要留在這裏。”

他向她伸出手, 五指修長。

他面色再不如當年死別時那樣病容滿滿、蒼白慘淡, 可經過這場打鬥, 他臉上的血色好像在一點點散去,讓他重新蒼白。他伸出的手指微顫:

“我大約明白魔子是什麽了。你以骨血開辟魔域, 這魔界便以你為尊, 受你驅使。你將自己的命運和魔域連到了一起。

“可是姐姐, 不應該這樣……魔子絕不是什麽好身份。你誕生在這裏, 便一定會承受世間所有魔都要承受的無數惡念、怨恨。愛別離,恨長久,生不同,死不得……世間諸惡產生魔, 你是魔子,日後世間諸惡以你為承載之物。

“在這個深淵中,你會越墮越深,直至成為世間最恐懼的、最讓人真正懼怕的惡念之始,魔物之源。

“可人間的雲升公主不應該這樣,不應該承受這些。姐姐,趁一切還不晚,你和我離開吧,不要管這些魔。”

於說回過身,聽著他這些話,好像覺得有趣。

她目中帶一絲笑,問:“跟你回去,回去哪裏?人間還有我留的地方嗎?既然知道我是魔子,便應該知道我和魔域息息相關。你想掐斷這種關聯,可能嗎?”

棠華以為說動了她,他目中激烈情緒一顫。他在外人面前從不流露的情緒,全都給了姐姐:

“閉關!我們用王宮大陣隔絕你和魔域的聯系……你我一起想辦法,我們肯定能幫你脫離這種境界。等到世人已經忘了你,等到沒有人記得發生過什麽……你再出來!”

於說聽他說著這些暢想。她保持著微笑聆聽的表情,棠華的表情,卻從一開始的激動,漸漸地靜了下來。他從她那帶著笑的眼神中,看出了昔日雲升公主獨有的揶揄慵懶表情,也看到了她此時對他的稍許憐惜之情。

憐惜是可憐他的天真。

於說輕聲:“棠華,我是魔子。沒人能將我和魔域分開。”

棠華沒說話。

於說:“我在魔域應該是最好的結果。你我姐弟二人分管人間和魔域,只要我們在,讓人間和魔域少征戰,不好嗎?”

她又背過身不看他了,她還笑一笑:“而且誰說魔就不能修仙呢?我還是可以修行,還是有成仙機會的。你身懷先天道體,我有一整個魔域的養料……不知我們誰會更厲害?

“這魔域,也沒有你想的那麽差。你回去吧,管好你的子民。而我要看一看我的子民了。”

棠華:“他們不是你的子民。他們是魔。”

於說敷衍地笑一下,她張口想說什麽,但屬於雲升公主的情緒,又讓她什麽也不想說。

棠華低頭,落了淚:“你是要以身侍魔。”

於說:“哪有。”

棠華:“你會被吞噬掉的。世間諸般惡諸般苦加於你身,你終會被吞噬掉,成為世間最可怕的對手、敵人。”

於只說:“離開這裏吧,棠華。我此次不殺你,不代表以後不殺你。不要挑釁我,你也知道我和以前畢竟不一樣了……互不幹涉就好,可以嗎?”

棠華沒有再說話了。

她心意已決,飛蛾撲火。做人時的雲升公主為了三族的生存空間之爭而開辟魔域,成就世間大功德;做魔子的於說也是懷著以身侍魔的心,前方黑夜迷離,她無所顧忌地走入黑夜中。

她走入永夜中,再不回頭。

棠華轉身,知道再勸不了她。他向魔穴的方向走,要離開這片地方。他要思考人族接下來該如何,才能和有了魔子的魔域“互不打擾”。他一路向上方走,回過頭時,看到於說背對著他,蹲在地上。

她面前放著一金色琉璃小瓶。

她施展法術,那瓶中的道光和瓶身互相融合,柔亮黯然的光華在魔域中突兀萬分。那光纏繞向於說施法的手指間,輕輕啄了一下。於說如同哄小孩一般:

“好啦,阿追,出來吧。

“這琉璃瓶是一具肉身,是張也寧為你找好的。張也寧都不見啦,你就不擔心嗎……不要使小性子了。”

於是她面前,便一點點幻化出了一個少年小郎君的模樣。那少年坐在地上,眉目清秀,初初幻化而出時,渾身虛弱無力,氣息微弱,只能癱坐在地。

於說伸手,摟住了少年。

而少年低頭一看到自己的模樣,哇地一聲無比傷心地哭了起來。

於說莞爾,拍少年脊背:“好啦好啦。身體都是皮外之物,你要是不喜歡,以後修為高了,給自己再換一個好了。”

叫阿追的少年擡頭,淚眼模糊地看眼黑衣女子。他一下子撲過去,緊緊摟住女子脖頸,哭得更為傷心,更為心酸。

十年心血終有成日。

而阿追擡頭,每看一眼於說的臉,每每更加傷心、也更加開懷:“這是我靜心準備的女孩子的身體,我雕琢了好多好多年……你,嗚嗚,你一定要珍惜。”

於說哄著那少年,棠華被魔穴吸走。棠華目光閃爍,大約猜到魔子是如何覆生的了。

他眉目微寒,下一刻就重新回到了人間。如他這樣平順往返兩界,在他人身上幾乎不可能發生。但棠華回到人間,心中只覺得空落落,蕭索萬分。

他站在無極之棄一個城鎮的街巷上,看到街頭人頭攢動的行人和車輛,微微有恍如隔世感。

雲升……

他才恍神一會兒,一只雲鶴自半空中飛來,拍翅立於他面前虛空中。雲鶴口吐人言,是模仿他的屬下傳來的話,聲音裏都透著說話人的弒殺興奮之情:

“殿下,我們殺了鮫人王,掀翻鮫人族的寶藏庫找那離光珠。那離光珠果然不見了,鮫人耍了我們,我們和他們打了起來。這小小鮫人族,藏在海裏不敢上岸的小妖族罷了,我們跟他們好好做生意,給他們許了好處,他們竟然敢戲弄我們。

“殿下,我們大王無法覆活了!”

雲鶴模擬的屬下聲音在提到無法覆活扶疏國國王時,悲憤萬分,不甘萬分,繼而更加憤恨:

“殿下,只要您一聲令下,我們便屠盡鮫人族,讓世間再無鮫人!

“扶疏國給予他們的榮光,他們既然不要,就還回來!”

烈日炎炎,棠華眼前忽然一黑。他手一下子撐住額頭,神經劇烈地抽了一下。這一瞬間,他不可控制地想到了很多事——

十年前王城被魔襲擊;

於說放走他,說希望互不幹涉;

鮫人族少主阿追覆活於說,鮫人族背叛扶疏國,被扶疏國戰士屠殺……

魔永遠是魔,不可能對人心軟。於說以身侍魔,卻因為她自己就是魔域之主的緣故,她一定會被魔的惡念吞噬。她會成為世間最可怕的魔。

她不肯跟他走,不肯放棄魔域。

扶疏國的凡人和修士之間的矛盾幾乎難以和解,在他法力足夠分開子民之前,人族需要一個共同仇視的敵人來保持和平。

魔子……雲升……於說。

棠華頭痛欲裂。

棠華喃喃自語:“以身侍魔,真的不會被魔吞噬麽?

“走過深淵,向深淵凝望一眼,真的能忍住不跳下去嗎?”

他是否應該拿扶疏國子民的安危,人類的未來,去和於說的魔性打賭呢?他是否應該賭他姐姐一定會贏,一定能戰勝世間落到她身上的惡、戰勝她自己不可控制的魔性?

他應該賭魔子於說能夠管理好魔族,不會和人族開戰麽?

棠華閉目。

十年前,死傷大半、霧氣濛濛的王城重現在他腦海中。那一地的血泊,天上拍翅唱著亡歌的鳥,鋪天蓋地囂張無比的魔物。大人們絕望的喊聲,小孩們的哭泣聲——

“救救我!”

“殿下,殿下救救我妹妹!我妹妹才三歲,她不應該死!”

“雲升公主無辜,難道我們活該嗎?雲升公主是人族公主,憑什麽要管魔域?我不理解!”

“什麽三族和平,什麽百年後我們就會懂……我不懂,我不想懂!我只知道我家人全死了,我只知道不能信任魔!我只知道雲升公主帶來了希望,又毀滅了希望。

“她不是劊子手,可她是遞刀的那個人!”

“殿下,殿下,救命!”

“殿下,我們是您的子民啊!您不能拋棄您的子民……”

棠華驀地重新睜開了眼。

日頭炎炎,他額上滲汗,冬日這樣的天氣,他站在街上,厚重衣袍被自己的汗水打濕了後背。

武士們屠殺鮫人族,鮫人族少主覆活於說,鮫人族少主拿走了離光珠……那個少主一定會回來,於說也一定會回來。

殺鮫人族的手下沒有錯。是鮫人族和人族做生意,卻毀約在先。棠華不能因此而殺他們。

同時,魔不可信任。於說保證的魔不會卷土而來,在棠華對魔的偏見認知中,這種保證和他對姐姐的信任一樣,都搖搖欲墜。

棠華很快做了決定——“要在魔子還沒有那麽強大的時候,困住魔子,將魔子困在王宮中,掐斷她和魔域的聯系。”

他不能讓自己的姐姐成為魔域的人,他要困住姐姐,不能讓姐姐再受到世間人的唾罵。

而要困住姐姐……棠華再一次地閉目,這一次,他的睫毛被汗水打濕,濕漉潮熱,正如他的一顆心置身冰火兩重天。

他手蜷縮又放松,放松又蜷縮,他手被握出了一手血,他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淡——想要困住以整個魔域為養料的姐姐,他一定要變得比姐姐更強才行。

他一定要足夠厲害,才既能保護子民不被魔侵擾,又將姐姐困於王宮。

雲鶴還在模擬下屬的聲音:“殿下,接下來怎麽辦?要追殺那些逃跑的鮫人族嗎?”

棠華冷淡的回答,傳給了雲鶴。雲鶴將帶著他的命令,傳達給下屬們:

“追殺鮫人族,將鮫人族屠殺幹凈,目擊者皆殺。離光珠一事是人族之恥,人族善待妖族,絕不能接受妖族的戲弄。

“但是,你們不要去追殺。你們跟著我回王城,準備另一場大戰。

“讓無極之棄的將軍們、官員們去殺鮫人族。鮫人族不滅,無極之棄的將軍們不得返回王城。讓無極之棄的大將軍,玉將軍與我通話——我要告訴他,他這一次的敵人,是誰。”

“面對他曾經的上峰,領袖,他應該效忠誰。”

--

五日又五日,時間快速流動。

王城中一派平靜,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樣的亂變。只有陪著玉無涯的賀蘭圖有時候突然焦慮地從夢中驚醒,心中不祥感日益加重:

他聯系不上自己母親了。

他好幾日在神識中聽不到母親的聲音了。

母親是金鼎龜一族的王,又疼愛他十分,他要來王都,母親反對又反對,最後還是因為憐愛他,讓他回來了扶疏國王都。但是臨去前,母親拉著他上岸,抱著他這只無法幻形的小龜,拿著無極之棄城鎮中買來的書一字一句地教他:

“不要人妖相戀!妖族和人族不能相戀!”

賀蘭圖哭笑不得,又羞窘萬分。他一個不能和人族說話、不能幻形的小妖,怎麽和人相戀啊?母親實在太杞人憂天了……而就是這樣的母親,賀蘭圖好幾日聽不到母親的聲音。

賀蘭圖焦躁地爬下床,爬到殿門口,看到清冷月光下,玉無涯抱臂立於柱前,遙望著不知哪裏的方向。

賀蘭圖心中一揪,又靜下來:天龍長老還沒有等到太子歸來,太子失約已經整整十天。

一定發生了什麽。

他就算要離開,要回去自己的族落,也應該在確認天龍長老平安之後再走。

賀蘭圖憂慮之時,看到一道光落下,幽藍如電。這麽熟悉的道光,自然是扶疏國的太子回來了。賀蘭圖松口氣,心想幸好幸好,終於回來了……他還以為這位太子殿下失約,要拋棄天龍長老了。

殿宇前,玉無涯突然擡起眼,看到院中落下的那道浩渺身影。

她站直,看到他子夜一樣漆黑的眼睛。

二人靜靜凝視。

夜這麽漫長,天幕星辰那麽璀璨。這麽靜而美的子夜,玉無涯看著棠華,心中浮起些許不安,覺得哪裏變得不一樣了。

也許是他蒼白的臉色,也許是他過於幽暗的眼睛。

而就在這時候,王宮的侍衛仆從們發現了太子回歸的蹤跡。他們興奮萬分,知道殿下歸來,定會去找玉姑娘。玉姑娘的生辰宴已經晚了整整五天,但是棠華在離宮前,就吩咐他們該如何操辦盛宴了。

只有殿下回來的時候,這生辰宴對玉姑娘才有意義。

於是,棠華聽到“砰”“砰”地連續巨響聲,他擡頭,看到天上絢爛綻放的煙火如游龍,五彩繽紛,浩大無比。不只王宮,整個王城都被這煙火包圍。

還有整座王宮的燈火全都亮了起來,流水宴瞬間操辦,華麗的衣袍、美味佳肴有了意義,宮女侍衛們進進出出,一整個王宮的人全都醒了過來。

玉無涯目露驚訝,又在仰頭看煙火時驚喜萬分。

她眼中蕩著歡喜的笑,她正要與棠華道謝,巨大的煙火爆炸聲中,她聽到棠華淡然涼薄的聲音:

“玉姑娘,幫我渡無悔情劫吧。”

那聲音靜到極致,在煙火喧囂中本不應該聽到。可那聲音如刺,忽然紮了過來,不退讓,不委婉,沒有猶豫。

玉無涯看向他。

她眼中的歡喜笑容還沒有斂下,她不解地看著他,好像沒有聽懂他在說什麽。煙火再一次在空中炸開,棠華又重覆了一遍,說:

“我要渡無悔情劫了。

“從今往後,我就不與姑娘見面了。”

--

在魔域的阿追,哭了一頓後,心中不安,想向父王求饒。她已經成為了自己最不喜歡的男兒身,可她父王還不知道。離光珠已經沒了,她要回去跟父王道歉,希望父王原諒她。

深夜之時,阿追潛回人間,回到蒲淶海。她站在鮫人族的地盤中,看到海中血泊流腥,死屍漂浮。目中所及皆是傷殘、死亡,變成少年的阿追在海中奔跑起來,不斷地撲過去看族人的屍體,不斷地去翻找。

他心頭越來越慌,奔跑的越來越快。

“啊——”

絕望的、淒厲的、痛苦萬分的嘶吼聲從他喉嚨中發出,他在海水深處抱住自己父親的身體,大哭起來:

“父王!”

而無極之棄的將軍戰士們,在玉將軍的帶領下,包圍向他。深海之中,阿追擡頭,目泣血珠,恨意連連。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是你們殺的嗎?我要殺了你們——”

玉將軍凝望著他,似乎透過他,看另一個藏在少年身後的影子——那是魔子於說。

是他曾經追隨的公主殿下,也是如今魔頭的首領。太子要囚禁這魔頭,不惜以萬千無極之棄百姓為誘餌,以鮫人族為誘餌,以鮫人族少主為誘餌。

十年前,魔襲王城之事,再不可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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