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是她最初的名字。

陸名是她進入地府時為自己取得名字。

所以，在山河的印象中，鹿鳴還是之前的那只梅花鹿，只是眉眼間多了些滄桑疲憊。

陸名的淚在山河走到身前的時候便落了下來，就是他如父如師，告訴她善惡有別，教會她明辨是非。

陸名擡眼看著山河君，問道：“我做的好嗎？算是一個好官麽？”

“自然算，我信你，你一定已經用了所有力氣來做這件事，不愧於天地，不愧於本心。”

“可是我還是做了錯事，我傷害了昆吾。”

此時的陸名脆弱無助，她如今的心中早已經沒有什麽天下蒼生，地府鐵律，她只知道昆吾如今滿心失望，痛苦難當。

“昆吾是誰？”

陸名破涕為笑，擡起手腕，指著上面的槲寄生鏈子，說道：“是他，狡猾多變，心思深沈，仗義，聰明，會講笑話，貧嘴，長的好看……他是個好人。”

山河君伸手撫了撫陸名的頭頂，然後又問道：“你喜歡他？”

“對，喜歡，不想他受傷，不想他難過，不想他孤苦無依，我要陪著他，可是我讓他失望了，因為我保護了殺死他所有同門師兄弟的惡人，山河！你為何要讓這個人占了帝星之位，他不配，他該死！”

“鹿鳴覺得他為什麽該死，殺人？權欲？自私？這些古來帝王都是如此，為何他就必須死。”

鹿鳴沈默的回想著，腦子裏是昆吾的話，他說過，“看不得這麽個兇惡之人如此不知悔改，心安理得的活在世上。”

她眨眨眼將淚水都咽了回去，認真的說道：“他的殘忍之處並不是手段，而是那隨意踐踏人命的心，他根本就不會敬畏靈魂，口口聲聲在參禪論道，可是卻從來沒有尊重生命。他操縱陰鼎，用人的魂魄飼養著兇魂，心裏只有權勢根本就沒有蒼生，一旦他做了皇帝，那麽所有的百姓就成了他的工具，這樣的人何以為帝。”

山河君看著她的眼睛輕柔的說道：“你以前從來不會懷疑眾神編訂的律典，如今卻質疑它，是在指責天地不公嗎？”

陸名搖搖頭，說道：“沒有完全公平之事自然也就沒有十足的不公，我只是在想鐵律就沒有例外的時候麽？幾千年前的天下和現在的天下已經不同，我們為什麽還要拿著那鐵律來評定如今的人和事，寧王本就是個自私之人，為什麽要將天下交給他，大名皇朝自建國以來便代代衰微，這一代本是該上升之態，寧王的出現簡直就是災難。”

山河君一直含笑聽著，等到陸名一口氣說完，才點點頭說道：“那你想如何？”

“我要在陰陽簿上除去帝星一欄，且地府以後不會再派人保護。既然公平那就公平到底，既然要坐上那個位置那就各憑本事，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山河君擡手間，那顆珠子便從棺槨上方飄了過來落入他的手中，白色的光芒從他的指尖流瀉。

陸名看著他撚決默念，陰陽簿便出現在他的手上，裹在了白色的光裏。

“我一直在等著你來尋我，只是沒想到你提前了許多，以你的性格我還以為得再等上幾百年。陰陽簿上的這命星一欄本就是我後來加上去的，希望你有一日可以揣摩到其中的用意。帝星本就是一個變數，但你似乎並沒有質疑過，兢兢業業的按照上面的規矩律法行事。”

“所以，這是對我的考驗？”

“是，鐵律只是地府初建時，陰陽兩界不平衡時的權宜之計，可是如今地府與人間各有體系，陰陽簿上的規矩便顯得不合時宜。就好比要地府出力守護帝星一事，最開始的時候是因為邪祟會趁機擾亂宮廷，所以地府有義務這麽做，可是如今天子自然有紫微星辰之力守護，真龍之氣護體，邪祟如何侵體，那麽地府又為何插手人間的爭權奪勢呢。”

陸名垂下頭，原來這一切都是她一直參不透，看不清。

初見時，昆吾就曾經不止一次的質問她為何死守著刻板的鐵律而罔顧人情，那時候不置可否，如今看來真的是自己種下了因，不知變通，自以為是。

“何必難過，這又如何是你的過錯，太多的事讓你只能鐵血手腕，久而久之地府鐵律已經融入骨髓，成了你的枷鎖，這事要怪就怪我們所有人，將這個差事強行的交給尚且什麽都不懂的你身上，是我們欠你一個安寧。”

陸名搖搖頭，將頭靠在山河君的腿上，笑道：“三生有幸得遇你們每一個人，恩情難忘。”

“好孩子，喜愛你的人絕對不會記恨你的苦衷，他想通了就會明白，這些怪不得你。”

“嗯，我信。”

在崖底好似做了一個夢，夢醒之時她從石臺上坐起，前面站著大雕，正向她看過來。

“難道是夢……對了，陰陽簿。”

陰陽簿上命星一欄已經全部消失，在最後面上面寫著幾個小字，“君者，民心所向。”

不由得笑了起來，起身走到大坑的邊緣，朝著裏面的棺槨深深作揖，山河君一直等著她成長，等著她可以放開那些條條框框真正的做一位陰陽判官。

陰陽從序，善惡有報，功德不滿，了悟這個道理也算是修行。

大雕將陸名帶出谷底，覆又站在崖邊，似乎身心都開闊了許多，敖岸山上的日頭升了起來，染紅雲海。陸名笑著看了一會兒，轉身離開。

從銅鏡中出來的時候，轉輪王上前扶著她打量了片刻，然後問道：“可有受傷？”

“沒有，只是去看山河，怎麽會受傷。”

“難道沒有什麽奇怪的動物在守著？他之前最是喜歡搞那些東西，蛇身虎頭、牛腿龍身、豬頭鷹爪……沒有這些為他守墓？”’

“大概是我去的突然，他們都還沒醒吧，我這邊還有些事要處理，就先告辭了。”

轉輪王點點頭，摸了摸下巴，暗自喃喃道：“應該是成功了吧，閻羅說是山河君留了錦囊妙計的。”

陸名當然不知道她這趟行程，早就被閻羅幾人知曉，回到判官殿便招來白羽。

“如今人間的事情如何？”

“太後壓下了寧王的案子，皇帝也不做表態，有的臣子上折子求情，有的則請誅殺以絕後患，如今太後也領教了這位紈絝皇帝的手段，不敢貿然阻攔，現在就這麽僵持著呢。”

陸名點點頭，說道：“皇帝是個聰明的，他在等著看這些大臣的派系，要看著他們如何站隊，看來他只差一個噱頭了，寧王必誅，下一個帝星不會再受地府庇護，各憑本事吧。將嶗山抓了的那些王府探子都送到京兆尹處，讓太乙帶著幾個術師去告狀。”

“是。”

“還有，將地府審問鬼魂的證詞寫好，交給天機宮的人，他們自有論斷，即便是太後也無從辯駁。”

“陸判是要……”

“我要寧王為自己的罪行陪葬。”

白羽笑了一下，很響亮的答了一聲：“遵命。”

陰陽簿無聲的翻開，陸名垂目一看，笑了一笑，上面寫著“寧王，朱照熙，臘月十五日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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