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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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橦櫟山塌了。

這個消息刮風一般,迅速吹遍梧桐郡的角角落落。

沈韶春坐在梧桐郡槐安街最大的那棵梧桐樹下,聽著旁人接連七日對此事的熱議。

她眼望著郡城圍墻之上的很外面,一座少了雪頂的雪頂山,啃著手中的包子。

確實塌得有些可惜。

雪頂山瞧著像某國的富士山一樣,賞心悅目,還能讓她生出點仍在自己世界的錯覺來。

如今是啥也沒有了。

她嚼著包子,忽而蹙眉垂首。

這老許包子鋪現在做包子是越發偷工減料了。

不僅包子餡兒縮水,就連鹽巴都少放了許多,淡得口中越發無味。

想念她住的那個街口做的糖肉包子了,一口咬下去肉味濃郁,口舌生香。

可是,已經離開三個月了。

沈韶春因發大水掉進深水裏沒能起得來,就穿進了這本小說的修|真|世|界。

是小說裏的一個炮灰女配,被自己喜歡的男主當眾打趴下,就因為她驚到了女主。

這還不是最慘的。

女主的親妹妹為了替女主出氣,將她的修為盡廢,著人丟來梧桐郡外的亂葬崗。

想起初醒來那日的亂葬崗景象。

沈韶春嘔了一口,等緩過神又將差點嘔出來的包子又咽下去。

她是刨土又挖泥,才翻出深埋地底的遠古破舊法器。

就靠著賣了這些東西去舊物回收鋪,換來一丁點靈石過活。

這包子她是三天才舍得吃一次,平日都是吃一種像水泥做的幹餅,可不能就這麽吐了。

沈韶春捂著嘴定了定神,這才拉著兩個背簍的帶子往回走。

她今天的腳步比往日輕松一些。

槐安街尾新開了一家舊物回收的店鋪,那店老板向她投來橄欖枝。

人給出的收購價,比她現在這家黑心店高一些。

老板承諾也絕不白要她一件東西,既拿了就多少會給點。

這老板做足了功課,知道她在原先那家店吃過不少虧。

老店那腦滿腸肥的老板,向來是嘴上說著用不了,卻又不還給她也不算錢。

這下有競爭了,對她只有好處。

新店老板眼力也好。

她手裏那根用來防身的伸縮棍,他瞧過後替她另開了一條財路——

修覆舊物。

他看成色,給高價回收。

不過,這聽著是件雙贏之事。

老板新店開張,舊物回收只是貨源,想要倒賣出去換營生,還得請懂修覆的匠人。

但碰這等舊物是有風險的。

特別是戰場裏刨出來的。

那些遠古的東西,上面難免會沾染上從前亡命於物下的人的陰邪之氣。

因著這個,現在願意做這行的修士並不多。

即便有,開的價錢也不低,屬於是新興的高風險高收入職業。

沈韶春初來乍到,因著某些原因只能幹這個。

現在有個可能將手中賤賣之物賣出高價的機會,她實在有些躍躍欲試。

但她也不無擔心。

常在河邊走,難保不會濕鞋。

萬一當真被個什麽厲害的陰邪之物纏上了……

她一個壓根找不到修煉法門的空杯修真人,可沒有應付的本事。

但古來,利益之下必有勇夫。

只是,她沒想到她的運氣這麽差。

在她修覆第一個物件的時候,就踩了雷。

這個雷,還不是一般的小雷。

沈韶春坐在破木門板上,望著眼前劈啪作響的火堆,伸手靠近邊烤邊搓兩下。

荒宅裏靜得可怕。

她身後的垂花門,進去的院兒裏剛死了兩個道士。

不過,在她撿破門板燒火取暖時,那兩個屍體已在她眼前被燒成了一堆灰。

她沒見到這兩個道士是怎麽死的,甚至連點打鬥的聲音都不曾聽見,兩人就倒下了。

而罪魁禍首——

沈韶春下意識攥了下衣角。

現兒正鳩占了她的鵲巢。

那是個白衣男子,她心裏更願意稱其為白衣男鬼。

因他臉白得幾乎透明,壓根不像個活人,就連他的出場方式也很陰間。

正常人誰會從一把生銹的刀裏跑出來?

他如一道光電飛出來時,外頭忽然就雷電交加,卻也只是幹霹雷閃電,不見半顆雨星。

他現身時,她就在屋裏。

而那把男子由其裏頭飛出的刀,正是她在打磨去銹的舊物。

詭異發生之前,她聽見外頭有動靜,就吹熄了油燈。

卻一個不小心手摸到那把刀的刀刃,被割了一道。

當時太黑,她一心都在門外,謹防著突然闖進來要借宿的兩人身上。

說來這兩人似乎也並不是好人。

借宿就借宿,用得著暴力踹門?

兩人在門砸下後就舉著火折子踏進屋來。

他們先上下打量她。

見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嚇得已經不敢動了,才又瞧著桌上的木匣子。

這是她剛撿來的木匣子。

匣子上雕龍畫鳳很是氣派,之前裏頭裝的,正是那把銹刀。

兩人似乎認得這匣子。

因兩人看過木匣子後,互換了個眼神,最後都瞇了瞇眼。

這瞇眼的動作,她在一些電視劇裏瞧見過。

通常啊,是某人準備要發狠,或者殺人時,常會做的動作。

沈韶春當時怕極了。

怕到起了生理反應,十分想尿尿。

看到兩人手裏握著的長劍,她腳下卻像生了根,絲毫不得動彈。

而就在那時,一道霹靂劃破夜幕,近得仿似就落在了院子裏,後頭還跟著一聲驚雷。

那雷聲還未收尾,她手上握著的刀就一陣發寒。

這種寒意不是她一個凡胎肉|體所能承受的。

凍到最後趨近發燙,像握了塊幹冰,沈韶春根本握不住。

刀脫手之際,一道白光乍現,帶著刺痛人雙目的耀眼。

沈韶春閉了閉眼。

待再一睜開,就見一個白衣男子渾身冒著白煙從刀裏飛出。

男子背對著她。

她瞧不見他的模樣,只是很高,高到屋中另兩人在其面前,簡直猶如矮腳雞。

可他並不只在身高上給予二人壓力。

他一出現,那二人就一改先前的輕松,直接面如死灰,仿佛見鬼。

就眨眼之間。

地上被踹落的門,猛地被掀起,直直砸向那倆道士的面門,將人掀了出去。

而她也遭了無妄之災,被一根瞧不見的繩索套了脖頸,高高吊起。

腳下踢騰,白眼翻起,腦子幾近宕機。

生死關頭,她脖頸上的力道卻忽地一松。

她從房梁的高度砸下,周身疼痛,仿佛是要散架。

但這痛也讓她很快找回了意識。

門外死一般寂靜。

她悄麽探身朝門外瞧去。

視線落處是地上躺著的兩人,腿腳擺成對折的姿勢,不像個活人能擺出的樣子。

沈韶春大受刺激,腦海中關於亂葬崗裏屍水橫流,蛆蟲快活蠕動的畫面又浮現眼前。

她猛地趴在地上狂嘔,嘔得心肝脾肺腎都差點出來。

眼角餘光瞄到白影靠近,沈韶春猛然擡頭。

他來了。

沈韶春身上一寒,呆呆地望著門口。

但男子卻在門檻跟前停下了腳步,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其實當時屋內黑燈瞎火,男子又背光站在門口,她並未瞧清男子的面容。

她就是覺得對方身量高大,那起碼得有一米九。

加上又剛放倒兩個人,氣勢很足,才讓她生出對方居高臨下的感覺。

沈韶春喉嚨裏堵著一句求饒的話,張嘴卻是又吐了一口。

殺人是不對的、犯法的、恐怖的,與她平凡的生活隔得很遠的事情。

這是她原本三觀裏的認知。

可她現在就身處兇案現場,殺人兇手還立在眼前,善惡不明。

沈韶春嘴裏嘗到了苦味,她懷疑是自己的膽兒破了的緣故。

“限你兩盞茶的功夫把它收拾幹凈。”

這是白衣男鬼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是那種厚而亮的聲音,沈穩中帶著點蘇。

如果他不是個這麽恐怖的人,沈韶春還挺吃這個聲音的。

可他是個殺人魔。

就算了。

沈韶春不知道兩盞茶是多久。

她用了最快的速度,跪在地上用巾帕抹幹凈了地面。

但對方似乎對此仍舊不滿意,行往她住了三個月的木榻時,都是避著她吐過的那處。

路過時,他還衣袖一甩,不知甩出了什麽東西,帶著一股芳香,掩蓋住了她吐出的汙物的腥味。

空氣清新劑麽?

還挺好聞,卻不是她能叫得出名字的香氣。

沈韶春蹲在地上,看他盤腿坐上榻,然後旁若無人地開始打坐。

他似乎忘記了要處置她。

沈韶春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忽而瞥見屋中人影成雙。

原來他有影子。

沈韶春像是得了什麽重大發現,吃驚得就差捂住嘴。

那他便不是鬼。

沈韶春剛找回一點兒膽子,就借著燈火,偷偷打量對方。

但僅是一眼,都不夠她瞧清對方長相。

屋裏的燈火就詭異自滅。

而她也像被人踹了一腳似的,腰上一痛就以狗趴的姿勢摔出門去。

嘴裏嘗到了腥甜味。

想是牙齒磕到嘴唇所致,沈韶春有些不悅地看向身後。

洞開的門裏,此時白霧繚繞,陣陣寒意飄散出來,有種她那個世界才會有的冷庫的既視感。

沈韶春被凍得打了個寒顫。

回頭瞧見不遠處的兩個躺姿詭異的屍體,她渾身又是一陣惡寒,爬起來就往門外跑。

逃。

這是沈韶春腦子裏生出的第一個念頭。

她拉開門準備按出去。

迎頭卻似撞在一堵硬墻上,“咚”一聲,額頭生痛。

可她分明瞧見外頭的夜幕還有人高的荒草,但就是出不去。

不止門口如此,就連圍墻上也是同樣的情況。

是結界麽?

許多仙俠小說裏都會提到這樣一個東西。

無色無形,卻能將裏頭和外頭隔絕開來。

折騰了許久,莫得結果,沈韶春終於是放棄掙紮。

此時已是更深露重,冷靜下來她才察覺到冷。

未免自己冷死,她去撿了被劈爛的木門板生火取暖。

未防那兩具屍體就在她眼前,化成了一堆粉末。

冰葬還得搖晃才能成粉,火葬焚化也沒這麽快。

這也太可怕了。

沈韶春看也不敢看那洞開的屋子一眼,抱著碎木板就屁股著火似的跑出垂花門。

這一夜兵荒馬亂得很,沈韶春原本以為自己受了這等刺激該是睡不著的。

可事實證明,她真的是心小她姐姐,真特麽心大。

她枕著胳膊趴在膝蓋上睡了一夜。

除了脖子有些痛,腰有些酸,屁股因為坐太久有些痛麻以外,她沒有半點不適。

天總算是亮了。

沈韶春起身後做的第一件事是查看門口的結界。

人很是順利通過了門,結界已經不在了。

她壯了壯膽,躡手躡腳去屋裏查看。

果真如她所料,已經人去屋空。

若不是門真的不在了,她真要以為這只是她發的一場既真實又頂可怕的惡夢。

受的刺激不輕,沈韶春這日並未去上班。

一整日,她混跡在梧桐郡的槐安街。

鑒於她並不受旁人待見,多數時候,她就坐在一棵梧桐樹上,緊鄰著一間叫“您裏邊請”的茶樓。

這裏最熱鬧,地位堪比微博的熱搜板塊。

她望著頭頂的梧桐葉,聽著茶館裏頭的熱議。

“鄒家是今日淩晨被滅的門。”

“太慘了,一府上下無一人幸免,連一具屍身都沒留下,全部都被術法化成了灰燼。”

“也不知是誰,這麽大仇怨,下如此狠手。”

“你看著,這事兒沒完,鄒家是大華宗宗主夫人的娘家的一個分支,不日肯定有大華宗的人來調查此事。”

“你說,這事兒會不會跟橦櫟山塌山有關?那山上不是封印著那位……”

“噓,你可收著點吧!”

“難不成你是覺得他還能沖破封印跑出來?”

“……”

那山裏封印著誰,沈韶春看過小說,自是知道的。

而昨夜那個是不是那位被封印的人,她還暫時不能確定。

沈韶春摘下一片樹葉。

就在手中一陣轉看。

心中起了一個念頭,她起身跳下樹,她便往梧桐郡最熱鬧最繁華的地段行去。

鄒家。

像方才談話的人所說,這是一個大宗門的蔭親,是在這郡裏橫著走的一個世家。

宅門前自是氣派。

闊門高第,還有雄赳赳的石獅看門。

眼下它寬大的匾額被人揭下摔在地上,還打“鄒宅”二字中間劈成了兩半。

即使如此,也難掩其曾經的豪氣。

望著這個她差點被拖進去的宅邸,沈韶春憶及方才人家的談話,著重回憶了“一府上下無一人幸免”這句。

身上當即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又有些慶幸。

三個月前,沈韶春來到這郡裏。

原身真是擁有了一副十分好看的皮囊。

臉蛋兒妖艷,身材也是凹凸有致,即使藏在一身襤褸的衣衫之下,仍舊招來不少惦記。

前有乞丐,後有各大花樓。

她剛逃出郡城城郭,卻又被那路過的鄒家的小公子鄒四海瞧見。

其揚言要強搶她回去做玩物。

她一路被人拖至鄒宅。

沿途碰見好些個人,卻無一人敢上前管管這樁不平事。

甚至有人見了鄒家人,都恨不得繞道走。

可見鄒家人在這郡城裏,是有多螃蟹。

幸好原身腿腳天生好使,她佯裝願意,趁對方放松戒備,她才逮著個空當逃脫。

在城裏她絕對沒有活路,沈韶春就直奔城外。

開闊地段無處藏身,正好路過,她就跑進荒宅。

那些人似乎很怕這宅子。

在門外徘徊,但就是不敢踏入半步,眼看天黑了,這幫人才不情不願離開。

蘇宅加上刨挖舊物這一職業,幫沈韶春躲過了很多麻煩事兒,清靜到如今。

可眼下,疑似蘇宅那令人聞風喪膽的主人回來了,她還能否在宅子裏繼續住下去?

若能住,她又夠不夠膽兒?

昨夜被人不聲不響就吊起來的窒息感再度襲來,沈韶春下意識摸了摸脖子。

但若不住在荒宅,別說眼下沒錢租屋子了,就是有錢,怕也租不到。

她這類“刨屍人”,修士無不對她避之不及,怕寧願屋子空在那裏,也斷不會租給她的吧。

到那時,她又該何去何從?

頭疼。

眼看天黑下來,沈韶春咬咬牙往回走。

入夜在這郡城裏晃,也是件很危險的事情。

保不齊哪個犄角旮旯裏鉆出個什麽臟東西,就將人生吞了去。

比起這不明不白的死法,沈韶春還是決定回荒宅碰碰運氣。

天帝,太上老君,佛主,觀音菩薩,耶穌,總之各路神明,保佑她可以活過今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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