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字說的是他。

“息容你……”他紅著臉看向我。

“就這四個字了！說的多好啊這不就是神仙過的日子嘛！”我笑道。

葉澈看向遠方，飲了口茶，微微嘆氣。

很久以後，哪怕是直到忘川河前飲孟婆湯時，我都會一直記得這個場景。那是個極其閑適的午後，白衣的少年淩空騰起，衣袂飄然，長劍如游龍一般將那些美極了的字眼刻在門上。像只略起的白燕。我只希望這一刻能久一點，再久一點。

葉澈刻了字，回過頭看我。我亦看向他，片刻之後，忽然同時笑了起來。

“那屋裏正堂呢？掛個什麽罷，這回可以用紙筆了。”葉澈道。

“雪隱寒亭圖！”我連忙道：“我看你畫畫的好，不如畫一幅？”

葉澈點點頭，我隨了他進屋，拿了紙筆來。

他在案上鋪開絹紙，執了筆，蘸了墨，隨手拿個茶杯做了鎮紙。有那麽一瞬間我猛地想起了曾幾何時也有這樣一個畫畫的少年，可後來世事無常，於是別了眼睛，不敢去看。

不過片刻，那畫便畫成了。我看著畫面，大片的留白和清雪之中的寒亭，一股子寒意自畫中透出來。我道：“四公子，這畫未免太過脫俗冷清。不如再添點什麽？”

葉澈將筆遞給我道：“你也知道，我不是什麽好熱鬧的人，這得你這樣好熱鬧的人來。”

於是我苦思冥想，在那畫最底下畫了小雪人……

“看！可愛麽？”我問

葉澈默了默，最終他道：“我再重畫一幅。”

“為什麽！？”我憤怒：“你這是嫌棄我畫的不好？”

“太不搭了，你見過哪幅雪景圖下面畫狗的……”

我氣的一口水噴出來，悲憤道：“這哪裏是狗了？這明明是個雪人你看它還笑呢！”

葉澈沈默半晌道：“怪不得，我就說怎麽會有有面目如此扭曲的動物。”

最終在我的堅持下，這幅《雪隱野犬》終於被掛在了墻上最顯眼的地方，並且還在上面提了字，寫了落款。葉澈最終道：“也挺好，和年畫一個道理，雖嚇人了些，可總歸是能辟邪麽。”

我覺得我受到了侮辱。

後來他每次進屋時都要移開目光，避免與其對視。

經過一系列的布置與改裝，這屋子重新大放異彩，散發著一種文藝與狂野混搭的詭異風格。

這一日我與葉澈累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我爬到了屋頂最高，捧著半個西瓜看著空中星鬥。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見這麽多的星星，億萬星光透過塵埃撒進眼底是那樣壯麗。壯麗到可以讓人拋下所有煩憂，置身於無垠的浩瀚裏。

“葉澈快看啊！是流星！”我激動道。

葉澈仰頭看去，蒼茫的天暮中劃過一道清光。他輕聲嘆道：“如若可以，就求它保你一世安穩罷。”

八十八，來客

這幾日的日子過的還算是舒心。就這樣一個無人知曉的小島，日子如流水一般安然地度過，沒有武林那些爭端，沒有那些心機詭譎，全然一派小橋流水人家。

葉澈白日裏會坐在霧蒙蒙的屋子外頭彈琴，頭發隨意一束，披散在月白色的中衣上，就著涼薄的山光與水色，不食人間煙火，幾乎和霧氣化為一體。空氣中只有霖霖的弦音。

之後他就幹點雜物瑣事，弄弄門板修修棚頂。就有種七仙女流落民間給董永洗衣服做菜奶孩子的感覺……

“葉澈。”忽有一日，我對他道：“我想種田。”

葉澈的手僵了片刻道：“你想怎麽著？”

“我覺得日子過的太單調，不如我們種田吧，開一小片園子，然後種點東西自己吃。”我道。

“你會撒種犁地麽？”葉澈幽幽問。

“不會。”我誠實道。

“很好。我也不會。”葉澈接著彈琴道：“此事就這麽作罷了。”

“就沒有再議的空間了麽？”我問。

“沒有。”葉澈肯定地道。

“葉澈你就不能有點上進心麽！？”怒道：“這恬淡的農家生活是多麽的難得！你就是太不接地氣了知道麽？你那第九重什麽心法十之八九就是因為你太過缺乏生活的樂趣才練不上去的！你體驗體驗民間疾苦，是不是就不用討為了練個功討媳婦了？”我試圖用他最在乎的武功說服他。

“我覺得我跟你在一起的這段日子，民間疾苦已經體驗的夠多了，不用再體驗了。”葉澈說的十分誠懇。

“還有……”他頓了頓，微微抿了抿嘴，有點不知怎麽開口的意思。半晌之後將目光移向遠方道：“娶妻這個事……你聽誰說的……”

“你大哥。”我亦誠懇地招出了葉潯。

葉澈別過頭，耳畔有可疑的紅暈。

“這個又不是什麽丟人事很正常。”我寬慰他道：“不就是個雙修嘛……”

“休得胡言！”葉澈再轉過臉的時候已經鳳目含怒面容含春了……

“不說不說。體諒你臉皮薄。”我笑的厚顏無恥。

“你終歸得給我找個弟媳哈哈哈……”我道。

“息容！”葉澈有點惱了。

我見情勢不好，住了嘴。

我嘆息一聲，見葉澈不肯陪我玩，便自己一個人悻悻地研究如何耕種，卻是不想等我第二日起床時，一盆弄好的種子已然擺在了桌子上。

“葉澈……這種子是你弄的？”我一瞧，那竟是豆角，是葉澈昨夜一個人剝的，一直弄到深夜。

“屋子裏有幾本研究農學的書，我閑來無事翻了翻。”葉澈輕聲道。

他別過頭，手上尚且有磨出的泡，可他依舊一幅雲淡風輕的模樣，仿佛一切都與他無甚關聯。

“多謝。”我笑了笑，輕聲道。委身一揖。

彼時天朗氣清，我墾了一小片地，開心地撒種，還搭了個歪歪扭扭的豆角架子。我不知道我究竟要在這裏呆上多久，有那一瞬間我很想吃上一口我自己種的菜，只是不曉得有沒有這福分。

“葉澈，過來幫忙搭個豆角架子。”我道。

葉澈自嘴硬，但凡是我所求他的，他必會默默做了。葉澈徑自走了過來，開始用藤蔓纏那些豆角架。

我倆正搭著豆角架子，卻突然聽見了船槳劃水的聲音。

遠處正是一艘小筏子，一點一點向這小島靠攏。卻不是平日裏給我倆送物資的貨船。

我倆同時一怔，我第一個便想到了葉肅理，渾身一顫。葉澈卻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再一看那竹筏子，心裏猛地明白過來。若是葉肅理的人發現了我們，又怎麽可能只派一艘筏子過來捉拿我倆呢？

“會是什麽人？”我輕聲問葉澈。

“不曉得。”葉澈道：“這筏子像是隨著水流自己飄來的，去看看。”

於是我亦步亦趨跟在葉澈身後，緊張兮兮地靠近了那艘停在島邊的筏子。只見霧氣之中，竹筏上似乎有什麽黑乎乎的東西……我定睛一看，那竟是個蜷縮著的渾身是血的姑娘！

“這是……怎麽回事！”我看向葉澈，顫聲問道。

“這姑娘亦是習武之人。”葉澈道。

我看了看姑娘身邊那把沾血的寶劍，以及她手心的老繭，瞬間明白了葉澈的話。我和葉澈趕緊將這位姑娘扶回房中。我掀開她的面罩，只見那原本清秀的臉上已經毫無血色……我敢緊幫她包紮傷口，忙了整整一夜。清洗傷口的連著打了七八盆，又餵了姑娘一碗清粥，這姑娘才悠悠轉醒。

“姑娘。”我輕輕拍了拍她道：“覺得如何了？”

她輕輕動彈了一下身體，然而不小心牽拉到了傷口，眉心狠狠一皺。這才翕動嘴唇，費力地道了一聲：“多謝……”

“不謝不謝。”把這碗粥喝了，身子便好了。我笑道。

這是個滿是薄霧的晨曦，一直候在外頭的葉澈聽見屋內的動靜，終於走了進來。那時他只在中衣外頭披了件鶴氅，頭發隨意紮個馬尾，衣角還帶著初晨露水的濕氣。他推開蓬門，一身月白來到這姑娘身邊，那時我清晰地看見，當這姑娘看見葉澈時，整個晦暗的眼睛瞬間發出光亮來，這與我看見胸部碩大或臀部豐滿的女子時所發出的目光是別無二致的。

大概是葉澈太過仙氣，尋常姑娘見了想下跪，但一見著就想上……嗯霸占的姑娘是極其少見的。顯然這位俠女在見了葉澈之後，兩抹紅暈迅速浮上耳根。葉澈輕聲道：“可是好些了？”

姑娘一屁股坐了起來，其身形之迅猛動作之矯健讓我根本無法相信她重傷在身。她元氣十足道：“好多了！”卻似猛地發現了什麽不對，又戚戚然委頓回來，柔腸百結道：“不過身上還是有些痛的……”

這簡直了！戲精啊！

葉澈默默看了眼，點了點頭就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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