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總覺得有些不好的事情發生。

“沒什麽的。”季衍笑著輕聲道：“這樣的風浪，我早已闖過無數次。且無論成敗，我都有去處，不必擔心我，回房歇著罷。”

“睡不著……胃疼。”我道。

“睡不著就過來。”季衍道：“給我幹點活。”

嗯？季衍要我幹活？我好奇地看著他，同他去了客室。

客室中擺著張梨花案，案頭燃著盞幽微的青燈，燈下是喜筆的硯臺和各式各樣的毫筆。季衍搬了把椅子輕聲道：“站在燈後頭，抱著這把琴，隨意一點就好，累了倚一會兒椅子。”

“你要畫我？”我詫異道。

季衍挽袖執筆，在瓷盤中暈開些墨色，又調了些天青與石英紫，那執筆的手骨節修長有力，季衍輕輕頷首。

“不如我們換個時辰？都這麽晚了畫畫？熬眼睛罷？”我道。

“燈下美人，沒聽說過？”季衍笑道：“便如你這般張牙舞爪，燈火一映，也成絕色了。”

“瞧你這話說的！姑娘長的本就不差好麽？”我怒道。

季衍沒說話，而是低頭作畫，在熟宣上輕輕地暈開清水。

“我只畫你剪影，不摹你眉眼。”季衍溫聲道。

“為什麽？”我疑惑。

季衍突然笑起來，擡眼道：“醜唄。”

我咬牙，突然很想揍他。

季衍這次畫的很慢，我只道他之前畫那些姑娘，不到半柱香便能勾勒出一個來。卻是未曾想，這次他竟花了三炷香，只為一個剪影。

就在我腰酸背痛時，季衍忽然停手，將三支筆向筆筒一扔，他輕聲道：“過來，看看。”

我捶著腰，顛顛跑了過去。卻是在看到那幅畫的時候，整個人都呆了。

那幅畫畫的重點不在於人，而是整幅畫中的萬紫千紅……

那竟是個姑娘抱琴的剪影，立在百花叢中，身後萬花紛然，亂紅玉彩。而姑娘頭上，卻是插著三朵極盛的牡丹，是秋香色，胭脂色和茜色，美則美矣，卻是絲毫嗅不出一點庸俗的味道。

“我素聞息家長女有些歪才。”季衍笑著將筆塞給我道：“賞光提個字？”

“呵，我字寫的一般。”我笑道：“不怕我把你畫糟蹋了？”

季衍搖頭笑道：“本就畫的你，糟不糟蹋的反正都這樣了……”

我提筆，嘆息一聲，隨手便寫。

季衍看罷，楞了一會，覆在我耳畔輕聲念道：“晝數飛花聆鳥語，夜觀翠微操琴聲……”

“息容，你也想歸隱？”他輕聲問道。

“我只是……”我還沒說完，突然發覺自己已被這廝自身後緊緊抱住，季衍極開心地笑道：“真好，我也想。真好……”

“季衍，你且放開……”我臉紅道。

“那你親我。”

季衍突然道。

“你親我呀，我便放了你。”

這夜過的仿佛極短暫，而後我懷疑我是不是被季衍餵了迷藥。燈下美人這話說的斷不是我而是他，他那樣柔軟地一笑，真好似百花化出的神靈。神靈身後落花杳杳，玉彩沾衣。

“你問我怎不摹你眉目，你眉目在我心中本就如畫，縱吳道子再世，亦畫不好的……”

“眉目如畫，亦怎可入畫啊……”季衍輕聲道。

後來我是怎麽沖出他房間的我也不曉得了，只記得心臟發瘋似地跳，一整夜幾乎沒怎麽合眼。

季衍太美，美的不入凡俗。

我就這樣一直睜著眼睛到早晨，直到門外突然傳來騷動，我知道季衍這是要斂衣出行了。今日的談判要在雪頌臺舉行，雪頌臺這地方我只是聽過，卻從未見過。相傳那裏曾是大齊一代名臣季覆的歸處。季覆因清高廉潔受盡同僚排擠，政治迫害，又被當時權貴打成謀反。他在臺上作了一篇八千字的大賦《雪賦》後，舉身自臺上跳下！百年之後，政局動蕩了幾輪後，才給季覆平反。故而此臺又名雪頌臺。

這季覆，更是季衍的祖爺爺。南淮季氏世代名臣，但幾乎沒一個落得個好下場。想到這裏，我心頭一悸。

“我也去！”我穿帶完畢，來到了我爹娘身邊道。

“你去做什麽？”我娘詫異道：“今日談判，少不得皇親國戚和朝內重臣都要到場，更駭人的是烏孫的那些使節，據說烏孫士兵吃人的！你去做什麽？”

我凜了眉目道：“您不叫我過去，我便偷著去。反正我今兒肯定要去雪頌臺！”

“嘿你個小犢子……”我娘拿手指頭點著我腦門氣道……

“息伯母，無妨。”季衍笑道：“容容實在想去便去罷。沒事的。”

“伯母不必擔心，我看著他，出不了什麽亂子。”葉浚來到我身邊，亦輕聲說道。

“那也好。”我爹點點頭道：“只是勞煩二位公子了。”

我娘眼裏盡是擔憂，她看了看我堅定的神情，最終只是寂寥地搖搖頭道：“兒大了，不由娘了。可你記住萬事小心。”

我鄭重地點了點頭。

馬車啟程，葉浚拉我上了馬。他在我耳邊低聲道：“一會兒去了雪頌臺，可要萬事小心，烏孫使臣不比大齊，曉得麽？”

“嗯，我明白。”我道。

倒是季衍，在所有人都緊張兮兮時，他的神色出奇的淡然。他今日隨意批了件石英色的披風，膝上放著本《奕論》，靜靜地翻看。

我萬萬沒有想到，不到半個時辰後，我將見到一位闊別已久的老熟人。

葉浚亦是如此。

馬車走了半個時辰，突然猛地一滯，車夫喝停。我向外一瞧，瞬間睜大眼睛！這雪頌臺便在眼前，顯得莊嚴宏偉，氣度非常！雪頌臺建在徽山山頂，上有一千八百八十座漢白玉石階，乳一個巨大的寰丘一般，臺上設了兩排長石桌，兩排石桌上隔列著佳肴美酒，一邊坐著大齊的使臣，一邊坐著烏孫的來使。萬事俱備，只欠季衍。

突然間，我似乎覺得烏孫那邊席位上有人看我！便是此時，葉浚亦心照不宣地看向那裏……只見烏孫大特勒身邊立著一個極美的女子，那女子膚如凝脂，目若秋水，身段便如初春的柳條一般柔軟，尤其是那一抹酥胸……更是碩大的常人無法企及……

那是！

我與葉浚同時驚呆了。

那女子正巧看向我，我心頭頓時一驚！那眼中的怨憤與嫉恨是我無法言喻的……與此同時葉浚一把拉住我的手！季衍似乎也註意到了異樣，向那女子看去……

柳如瑤。

葉浚的初戀。#####柳如瑤……

你們記住這個名字……這位大姐也要game over了……

六十九，談判

我心下大駭，葉浚也傻了。

柳如瑤不該是重蓮教的聖姑麽？自上次隱劍大會起，便再沒有人見過她。

隱劍大會最後一場柳如瑤與葉浚的比試中，重蓮教主靳洬流在背後放了暗箭，想要將葉浚和柳如瑤一同射死在宣刃臺上。是葉浚以命相護，柳如瑤才沒有死，而那之後她去了哪裏誰也不曉得。然而誰都不曾想，她竟和烏孫人混在了一處。

那麽重蓮教呢？重蓮教在這場談判的背後又充當了什麽角色？我心頭暗暗一沈，回頭看向葉浚。卻發覺他並沒有看柳如瑤，而是心照不宣地看了看我。

我心頭有些許釋然。

季衍突然道：“容容，該上去了。”

我看向他，點點頭。

季衍走在最前，迎著山上烈風一步步走上雪頌臺。我望著他的背影，似乎從未看見過如此果決的季衍，仿若曜日一般不能逼視。

“等了這麽久未見百花公子，我當是季衍季公子怕了！”那大特勒極輕佻地哈哈大笑起來。

“我今日為著兩國人民安居樂業而來，為何要怕？”季衍面不改色微笑道：“難不成大特勒並非誠心為烏孫謀求福祉，而是為了兵戎相見，叫黎民流離失所，所以才想叫在下心有驚懼？”

烏孫大特勒被噎的半句話沒說出來。

“好了好了……”長公主趙玥趕緊出面打圓場，她道：“二位且先坐下，此事從長計議。”

季衍目光凜然，端正地跪坐下來，英俊的眉目之間是渾然的正氣，此人氣場之強，即便我前世閱人無數亦是罕見。

他今日穿的是官服正裝，像是太廟古畫裏走出來的一般，象牙冠上墜的玉色流蘇同他衣角一起，隨風飄搖。

烏孫大特勒全名叫剎烏利.拉杜。烏孫並沒有姓氏，起名字都是將父親的名字貫在自己的名字前。因此對照著他們的名字，便可知曉其父的名字。

這位拉肚……嗯，拉杜特勒能征善戰，此次烏孫攻打大齊的主帥便是他，他長的矮胖圓潤，十分接地氣，便如同一口水缸一般。他左邊是烏孫的軍師，長相倒比這位特勒強上許多，而那軍師右邊便是柳如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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