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誤傳成了自盡。但葉浚那廝並沒有給我瞎扯的機會，他一轉眼波，化成深沈而鋒利的光芒含著笑看向葉澈道：“你怎麽也有閑心管起這些事來了？”

葉澈不說話了，別過頭默默地吃飯。

氣壓逐漸變低，氣氛如鯁在喉。葉浚微笑著滿目憐愛看著我吃飯，但憐愛裏是深厚的殺氣，仿佛這是送我上路前的最後一頓飽飯。

葉澈事不關己，氣定神閑，在他二哥強大的氣場裏依舊我行我素，將註意力統統集中在牛肉裏頭。

夜鴉鳴啼，清風朗朗，伴我歸西，無人送喪……

二十一，鬼戾

於此同時，鬼戾山，火焚峰，白刃墓。

修建在墓中的重蓮宮宮燈次第亮起，照亮墓中扭曲繁覆的青銅壁畫。優缽羅華，缽曇摩華，拘牟頭華這些妖異的花朵在壁畫裏永恒的盛放，古老的吐火羅文聖歌響起，惡魔羅剎睜開雙眼。墓中央通天的火炬被天火點燃，照亮這不可思議的恢宏建築，墓室中的空間大的驚人，竟然還建造了這樣一座雄奇的地宮。地宮裏供奉著一座巨大的母神像，噴著芯子的毒蛇蜿蜒盤曲在神像空洞的眼窩裏。

十八重山峰，象征十八重地獄，可這地獄並不是向地底搭建，而是通往天空。所有的教眾都匍匐著仰視那個端居天空的男人，他是厲鬼，是神明。重蓮教數萬教眾聽他差遣猶如聖喻，吐納呼吸之間都有神祗的氣息，他要誰死，那便是誰無尚的榮幸！

然而此刻他有些寂寞與寥落，琉璃杯中西域葡萄酒微微搖晃，猩紅色的液體透出幽暗的光芒打在他英俊不似凡人的面容上。墨藍色的眼珠鑲嵌在深深凹陷的眼眶裏，金棕色的長發不似漢人那般緊緊地綰住，而是隨意地披散著。他突然底下頭，臉頰緊緊貼在面前的物什上。

他的面前，是一副幹枯的骨架。

這一幕多少有些駭人，即便他再怎麽俊美卻一臉溫柔地貼在一副骨頭架子上任誰看了都會脊背發涼。骨架上鋪著一層華貴的金蠶絹，絹紗四周墜著硨磲與水晶。據說這將西域最為難得的金蠶浸泡在滾燙的熱水裏，逼迫金蠶一直吐絲，吐到力竭幹死為止，只取用蠶絲中最後吐出的那根蘊著金蠶必生精華的蠶絲紡成，但那只是九牛一毛。做這樣一匹絹料究竟要殺多少這樣名貴的蠶取絲，誰也不知道。

這樣的絹絲此時就這樣草草用來裹骨頭架子，稍懂點內行的人估計早已被這暴殄天物的行徑氣的抽風。

重蓮教教主靳洬流輕輕地撫摸著泛著青黑色的頭骨，很溫柔地微笑，他笑起來其實一點戾氣也無，溫和柔軟像天山剛化的泉水，絲毫讓人聯想不起來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龍兒……”他聲音帶著微微的沙啞，漢語調子有些生硬，他道：“新釀的葡萄酒可好喝了，要不要嘗嘗？”

他大概是有些醉了，面頰泛著桃色的光澤，他半瞇著眼睛又道：“我近來又學了好多的漢話，現在說話你基本都能聽懂了，我說給你聽啊……”

他突然皺起了眉頭，一臉不悅道：“這漢話我學的多不容易你都不知道，你們漢人膽子忒小，我學你們漢人尊師重道……抓的第一個教書先生我還給他開了歡迎會，百十來號教眾馴鱷魚鉆火圈給他看……結果還沒教就嚇死了……”

他聲音裏滿是委屈道：“後來又把你們大齊皇室的太傅抓來了，他他娘吃著老子的糧食糊弄老子，天天教什麽……什麽孔子……孔子和包子餃子有什麽分別？我一聽他糊弄我就把他也給殺了。”

他道：“你起來，教我罷……”

他又道：“你多久沒和我說過話了?我想你了……”

他道：“龍兒，我想你了。”

他的手指在那副骨架上輕輕地勾勒，試圖勾勒出一個少女的模樣。有點傻，有點呆，喜歡笑，眉梢眼底全是二月的春意。

突然他睜開眼睛，眼睛裏泛出駭人的光芒道：“不過，我們就快見面了。”

他拉起那枯瘦的指骨輕輕一吻道：“就快了。”

高壇之下是熙熙攘攘的教眾，他們瘋癲他們狂歡，然而最高處卻是一個寂寥的身影，仿佛這世間僅他一人，一杯酒，和一幅枯瘦的骨架。

靳洬流背後很遠的地方，有一雙美若星辰的眼睛專註地看著他，眼睛裏仿佛藏著星河光芒，然而光芒卻慢慢熄滅，轉向無邊無際的黑暗裏。

二十二，隱劍大會（一）

葉浚就是個瘋子！

那日回去，我一把被他放倒在身上，大頭沖下，緊接著這廝便開始打我屁股，一下一下擲地有聲。他怒極道：“服不服？！”

我咬牙硬挺道：“不服！”

於是他一把放下我，大步走出門外，我以為他被我氣跑了，卻沒想眨眼功夫他又回來了，手裏拿著根鋼鞭……

我咬牙屈辱道：“服了！”

於是他開始怒吼，整個房間也隨著他的吼聲隨之震顫，仿佛房子都是紙糊的一般。他道：“你知不知道隱劍閣的規矩，若遇上形跡可疑之人當場誅殺！你若是叫人當了細作現在已經沒命了知道麽！？”

其實我已經讓人當了細作了……

我淚花瑩瑩道：“我就是餓了出去找東西吃啊……”

葉浚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氣的俊臉直抽道：“還餓麽？”

我哭道：“叫你罵飽了！”

葉浚一把攬過我，點著我腦門道：“沒有下次！你要再這麽幹信不信我鎖了你的門？”

後來我才知道他為了找我差點把隱劍閣翻個底朝天，連茅廁都沒有放過。他實在沒有想到我會迷路到他四弟那裏，更沒想到的是我在他焦頭爛額之際和他四弟秉燭暢談聊的十分開心……

我用哭泣表達著我臀部的痛楚，葉浚白了我一眼，拍拍手，旋即魚貫而入好幾個長相俊俏的婢女，每人手中都有好幾盤菜，一瞬間圓桌就被食物鋪滿。葉浚咬咬牙，冷哼一聲道：“往胃裏塞罷！”

我突然之間覺得，葉浚其實也不錯。

即便素質差了點，品德差了點，性格不是一般差……但拋開這些來看勉強也算個賢夫良婿。

我躊躇半晌道了聲：“對不起。”

葉浚道：“你說什麽？”

“對不起。”

“再說一遍？”

我壓著火氣又道：“小的對不起二少爺您勒！”

葉浚翹著二郎腿閉著眼睛道：“還是沒聽清。”

我怒道：“葉老二你是耳朵裏塞雞毛了麽？”

葉浚睜開眼睛，斜我一眼道：“我才說了幾句你便不耐煩成這模樣？我折騰著找你找了那樣久你就一點不往心裏進麽？”

我突然覺得他這話講的有些悲傷，眼睛裏沒了那些戲謔的笑意，取而代之是濃濃失落。

我還沒回過來神，衣服便叫人兇猛地一拉，然後失去中心一下摔進葉浚懷裏。他沒有再做什麽，只是死死地箍著我將我箍的眼冒金星骨頭咯咯作響……我想說你輕點來我屎都要叫你這廝勒出來了但我根本沒有說話的力氣。他低垂著眼睛只淡淡道一句：“你要是今晚不想在你人生中留下什麽悲慘的陰影就乖乖讓我抱一會……”

於是我便不敢動彈了，這人許你的好不一定做到，但警告你的壞他是一定能辦到的。

“給你個機會叫我開心！”葉浚少爺的下巴摩挲著我的頭頂道：“來個簡單些的，列舉本少爺的所有優點！不能重樣，沒有思考時間！”

於是那一晚，我強壓著怒火說盡了我畢生該說的讒言……

“你長得俊！”

“嗯。”

“有錢！”

“嗯……”

“脾氣好。”

“這個有點扯。”

“個高。”

“……你能說點有用的麽？”

“……你還很不要臉！”

“……”

“嗷啊嗚嗚嗷……住手！這也是優點啊嗷！”

隱劍大會就這樣到來了。

這天秋高氣爽，風和日麗，八月初八，日子也選的甚是吉利。葉家的四位兄弟總算是聚齊在一起，今日不同往昔，此次是天下英雄齊聚隱劍閣比武論道的大日子。以往都是在京郊舉行，可這次是大大的不同，舉辦地點直接定在了隱劍閣內。今年的看點甚多，不僅是因著此時是多事之秋，大家都期盼著哪家少俠可以一鳴驚人，問鼎武林，更有一個更重大的彩頭等著。

那便是隱了兩百年的泰阿之劍將要重啟。

相傳，泰阿乃是用昆山之玉，東極玄鐵為料，由幹將與歐冶子兩位大師傾畢生之技藝，齋戒三年嘔血鑄造。更是千年以前楚國鎮國之寶，乃是一把威道之劍，劍氣可禦敵千裏，橫掃千軍。

關於這把劍的傳說數不勝數，所以這次大會在巨大的功名背後又加入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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