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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特利爾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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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還在弗萊卡的時候發生的事情。

陸菲在給雷奧少爺設下圈套, 那個傲嬌的小姑娘,凱蒂斯說著不打算幫忙,卻還是一臉不耐煩地跟著跑前跑後。

特利爾雖然偶爾也會幫著陸菲調查些不知道有什麽用的情報, 但這段時間還是無所事事的時候更多。

而事實證明, 人不能閑下來。

就算變成了魔獸,一旦閑下來,就會思考起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就連之前被下意識回避的問題,也會自己浮現出來。

這天, 特利爾調查完雷奧少爺的行動, 原本想找陸菲匯報,卻發現房間的兩個主人都不在。

雖然窗子半開著, 像是專門為他留的入口。但作為一名騎士, 他不能隨便進入女性的房間,所以準備先離開, 等晚上陸菲回來了再說。但就在他轉身的一瞬間,眼角隱約瞥見了自己的名字。

他好奇地轉過身,趴在窗臺上往裏看。

窗邊的桌子上,在很顯眼的位置擺著一張紙,上面用優雅的字體寫著“給特利爾”。

紙上,壓著一個可愛的絨毛球。

等特利爾意識到的時候,自己已經跳進房間, 將毛球按在了手底……或者說, 爪子下面。

……

騎士團副團長, 榮耀的特利爾家族的血脈繼承人,有和紅發綠眸的青年,最近產生了一個煩惱。

最近,其他人是不是都開始把他當成寵物了?

一邊揉著軟軟的毛球, 特利爾一邊思考。

身為特利爾家的一員,幾乎從出生開始,就沒人懷疑過他今後會在騎士團以外的地方就職。包括他自己也是如此。

成為受國民敬仰的騎士,作為持劍之人,守護他人,守護國家,遵從道義,謙遜正直地活下去。

這是深刻於他們家族骨血中的教導。

哪怕是死,也必須堂堂正正地死在戰場上,死在自己必須守護的人們之前,留下一個光輝的形象。

在特利爾家,安穩地死在床上是不得善終的近義詞,如果有誰這樣結束了一生,那他在被家族其他人提起的時候,必然會得到“可惜了……”的評價,和一個遺憾又同情的表情。

或許其他人不會太理解,但對於特利爾們來說,這是要終其一生追尋的浪漫。

為此,每一個特利爾出生之後,沒學會跑就要先練習握劍,玩耍的內容是去森林裏求生,哪怕是上學期間都要時不時和騎士團一起出任務。

他也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對貫徹了騎士精神的先祖們充滿敬意與向往,追尋著守護與榮光的騎士。

所以,不管怎麽想自己現在這樣都很奇怪啊!

特利爾愁眉緊鎖,一邊認真地思考著,一邊無意識地用爪子推著地上的毛球玩具滾來滾去,尾巴也跟著毛球滾動的節奏晃來晃去。

因為輕率地去赴了薩博侯爵的約,導致自己變成了魔獸的樣子,毛球好玩。但身體雖然變化了,他依舊是騎士,毛球跑掉了——

特利爾後腿一蹬,猛地躍起,按住了滾走的毛球。

動作流暢而自然,讓他非常滿意,看來就算是變成了魔獸,這麽多年來所接受的訓練也……

咦?

身體本能地行動了半天,他才終於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

身體突然一僵,瞪大眼睛,看了看腳下踩著的毛球,又看了看自己非常自然地又玩起毛球的爪子,頓時如遭雷擊。

這不是……

已經完全變成寵物了嗎!

他像是面對著什麽恐怖的東西一樣,啪地將毛球拍到一邊。毛球咕嚕嚕地滾到墻角,裝散了一籃子蒲公英,白色的絨毛飛散開來,有一片顫巍巍地落到特利爾的鼻尖上,癢癢的。

他打了個大大的噴嚏,然後抖了抖身上的毛。

特利爾消沈了。

他痛恨這魔獸的身體,也惱恨於自己被消磨的意志。但居然至今為止都不曾察覺,到現在成了已經徹底接受動物本能的樣子……肯定是自己的錯吧!

這是……何等的失態!

特利爾悲憤地用前爪捂住臉,發出嗷嗚的叫聲打起了滾。

……這不還是寵物般的行動嗎!

而且說到底這個身體是魔獸!形態是狼!為什麽自己會作出這些狗一樣的行動啊!這也在魔王算計中嗎?是為了從內心折辱人嗎!

特利爾猛地跳起來,恨不得給剛才的自己來上一劍。

這樣下去絕對不行!雖然變成魔獸是異常事態,但任由的自己根本愧對於騎士之名!他不能就這樣屈服於身體的本能!

於是,他做出了一個決定。

就算必須要暫時頂著這樣的身體,也必須找回作為騎士的榮光!

特列爾鬥志昂揚地離開了南天的院子,來到了街上。

但光有鬥志似乎什麽都解決不了,甚至不能為他指出現在該往哪邊走。特利爾只好沿著街道漫無目的地前進,同時整理思緒。

然後他開始意識到,自從成了魔獸,原本每天都會進行的訓練就徹底中斷了!

特利爾人形時的日程安排:

淩晨:起床訓練。吃早餐,繼續訓練。

上午:去騎士團工作,沒有任務就和同伴們一起訓練。

中午:在食堂通過搶飯進行實戰演練。(這是寫進了騎士團守則的正經訓練內容,按照點餐順序,菜色質量依次降低,最後的人只能吃冷硬的幹糧。連帶著負責打飯的工作人員都從來打工的美少女,變成了會催婚的隔壁大媽,所以每天中午,食堂的戰鬥都相當慘烈。)

下午:巡邏,訓練。

晚上:訓練,處理文書工作,睡覺。

特利爾魔獸形態,也就是如今的日程安排:

淩晨:還在睡覺。(因為晚上自發做了警衛工作)

上午:四處調查。(閑逛)

中午:接受眾人的投餵。(不用費心就有肉可以吃!)

下午:四處閑逛。(調查)

晚上:說是守衛但實際上只是待在原地無所事事。

在腦海中列出這個表格之後,特利爾只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了灰白的石塊,風一吹就能碎成齏粉,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了。

這段時間,他居然完全沒有訓練!

而且所做的事說到底全都毫無意義!說是調查,但陸菲給出的任務少的就像課堂練習,根本用不了多少時間。最近這幾天的下午,他甚至都能一邊曬太陽一邊打滾就是證據!

……

咦?

他竟然還一邊嗮太陽一邊打滾了嗎!

特利爾仿佛聽見了自己的靈魂也寸寸開裂,最後變成一地粉末的聲音。

他的絕望是那麽真切,就連路過的陌生人,好像都能察覺到這份令人難以接近的情感了。

“狗狗,不要哭。”一個穿著紅裙子的小女孩在他面前蹲下,還想把自己手裏的棒棒糖給他吃。

雖然我很感謝你的關心,但不能隨便給狗狗吃棒棒糖。還有,我不是狗。

“狗狗,不要哭。”小女孩執著地將棒棒糖往特利爾的嘴裏塞。

對了……特利爾慢半拍地意識到,一般人是聽不懂狗說話的。而且也不會像知道內情的陸菲那樣,認真去理解狗的表情。

而且一般人真的能理解狗的表情嗎?從這一點看陸菲也是夠奇怪的。

特利爾繞開了小女孩,準備繼續想想自己以這樣的身體能做什麽。卻沒想到剛邁出兩步,前爪就驟然騰空。

那個小女孩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力氣,居然想把特利爾抱起來。

“狗狗,一起玩。”

在特利爾的掙紮下,她到底還是沒能成功,但也不肯放手,就這樣抓著特利爾的兩只前爪將他轉了個圈,裂開嘴笑了。

她看上去才五六歲的樣子,剛開始留長發,紮著短短的雙馬尾,帶著向日葵的發夾,露出的笑容也和這種向陽花很相似。

我可不是寵物狗!

特利爾非常堅定地這麽說,或者說這麽表示了,但小女孩只是歪歪頭,抓著特利爾晃來晃去:“一起玩!”

不,哥哥現在有關乎人生和未來的重要事情要做——雖然還不知道能做什麽。

特利爾這麽拼命用眼神和動作暗示了半天,但小女孩始終不肯放手。

誰來管管她……等等?

特利爾忽然意識到,小女孩抱著一只路邊遇見的狗玩了這麽久,竟然沒有家長過來阻止。但放任這樣的孩子一個人在街上閑逛也很奇怪。

難道說是和家人走散了嗎?

特利爾嘆了口氣,放棄了掙紮。在心裏一邊拼命默念著“我可不是狗”,一邊勉強對小女孩搖了搖尾巴。

突然獲得了一個玩伴的小女孩立刻興奮地跑了起來,特列爾趕忙追在後面。

雖然很想快點想辦法恢覆自己身為騎士該有的樣子,但……

“狗狗!看!可以從這裏滑下去!”

特利爾大驚失色,趕緊撲過去叼著小女孩的裙擺將她拖了上來。這可不是什麽滑梯,是通往東區的坡道!而且因為幫陸菲進行過調查,所以特利爾知道現在東區因為“蒲公英”的事情非常混亂,可不是小女孩該涉足的地方。

但還沒等他想出辦法讓這孩子知道下面的危險性,小女孩又被糖果店裏五顏六色的小零食吸引了目光。

“小妹妹,有喜歡的東西可以叫爸爸媽媽來買哦。”店主笑瞇瞇地拿出口袋,“你想要哪個?”

“我要這——狗狗,別拉我!”

別被奸商騙了!而且你沒有錢吧!

立場互換,這次是特利爾不顧小女孩的掙紮,將她帶離了糖果店。

“嗚嗚嗚,狗狗欺負人,我不給你糖吃了!”小女孩戀戀不舍地看著糖果店。

不要隨便給狗吃糖……特利爾甚至都沒來得及在腦子裏說完這句話,眼前就又閃過一道紅光,小女孩興奮地沖向了不遠處賣裝飾品的小攤。那裏聚集了不少像她一樣大的孩子,正在店員小姐的指導下,自己用各種材料做小裝飾。

“狗狗!快看——”

但就在她前進的路線上,一家空店上的招牌正搖搖欲墜!

砰!

特利爾猛地跳起,在招牌墜落前的瞬間狠狠地用尖利的牙穿透了它,就這樣叼著招牌直墜而下,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終於停住。

“餵,你有沒有看到剛才……”

“那是什麽啊!”

“不會是魔獸吧?”

“怎麽可能,你以為是恐怖傳說嗎?但那只狗確實有點奇怪吧……”

路人被招牌墜落的聲音吸引了註意力,一邊交流著這樣的想法,一邊朝這裏聚集。

為了能有足夠的力量叼住招牌,特利爾確實稍微將身體變大了一點,雖然這樣的大型犬城市裏也偶有出現,但當街變身還是不太妙。

“狗狗,是不是變大了?”

小女孩也註意到了這一點,特利爾有些緊張,但並沒有在小女孩的眼睛裏看到害怕的神色。

“剛才這只狗絕對沒有這麽大吧。”

路人也開始察覺不對。

在這麽多的視線註視下,也不能直接再變回小狗的樣子。沒辦法,特利爾當機立斷,將還想要在飾品店玩的小女孩扯到自己的背上,在人群中找到一個縫隙,就開始狂奔。

“哈哈哈哈狗狗好厲害!”

小女孩不僅沒有害怕,甚至還開心地大笑起來。

“狗狗!還能再快點嗎!”

……

特利爾覺得自己之前的擔心都是多餘的。

不過,這孩子也好,陸菲和凱蒂斯也好,南天的那些人也好,現在的女孩子都是這麽大膽的嗎!

他全力地在街道之間穿梭,將路人的驚呼丟在腦後,心裏無奈地想著,不快點找回騎士的狀態的話,說不定要連女孩子都比不過了啊。

“狗狗好厲害!還能再來一次嗎!再來一次!”

兩人,或者說一人一特利爾,在一條偏僻的街道停了下來。小女孩還是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但特利爾已經有點累了——主要是精神上。

現在的女孩子不光大膽,也都相當累人啊。

在心裏發出這樣的感慨,特利爾坐下,觀察著小女孩,覺得自己得快點想辦法把她送回家去了。

剛才胡鬧了一通,又為了避開人群在城裏跑來跑去,現在天已經黑了。小孩子再不回家會出問題的。

特利爾看向還很精神的小女孩,示意她再坐到自己背上來。

“要再來一次嗎!”小女孩歡天喜地地坐上了名為特利爾的交通工具,又是一路狂奔。

特利爾將她帶回了南天的院子。

但不知道為什麽,原本到了晚上也會很熱鬧的房間,居然看不見半個人影。連燈都沒點,只剩一片寂靜。

沒有人在。陸菲和凱蒂斯也都沒有回來。

特利爾意識到,今天大概有什麽事情發生了。也不知道陸菲又有沒有亂來……雖然明白她提前幾天就拜托自己去調查別的事情,應該就證明今天的作戰就算沒有他加入也沒問題。

但這種沒有被當做主要戰力考慮的感覺還是不太好。

不過抱怨既成事實沒什麽意義,特利爾擡頭看向自己背上的小女孩,有些為難。

該拿她怎麽辦呢?

“狗狗,這裏好黑啊。”

到了現在,她總算是安分了一點,似乎還有點困了,趴在特利爾背上,腦袋一點一點的,像是隨時可能睡過去。

特利爾有些猶豫,他也想快點把小女孩送回家,但他又不能和小女孩對話,這個任務現在看來並沒有這麽簡單。

就在這時,他隱約聽見了誰在呼喊什麽。

是一對男女,聲音聽起來很急切。他試探著帶著小女孩往前走了一段,現在就連她也能聽見那斷斷續的呼喚了。

“是爸爸媽媽!”

小女孩的眼睛亮了起來,從特利爾背上跳下,就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太好了。這孩子的父母果然也在擔心她。

特利爾松了口氣,守著小女孩一直走到她父母所在的街道口,看著她撲進父母的懷抱,一家團聚,場面親熱。

這樣我的任務就結束了吧,是不是該去陸菲那邊看看情況——這麽想著,特利爾扭過了頭。

也就是在這一瞬間,他意識到,陸菲一直以來在做的事就已經昭示了,在最後攤牌的這一晚,所影響到的範圍絕對不會只局限在一個房間,或是一片區域。

雖然相處的時間算不上長,但一直身處特等觀眾席的特利爾,已經清楚地認識到了陸菲式行動的本質。

如果一件事有被鬧大的可能,那麽不管這種可能性多微小,陸菲總能把它變成最後的真實。

簡單來說,就是今天的弗萊卡,哪裏都算不上安全。

“該死的,騎士團的那些人今天在發什麽瘋,往常我們解決掉幾個人他們都不會說什麽。”

正如現在,這樣對話也傳入了特利爾的耳朵裏。他能聽到正有一隊人,氣喘籲籲地從西區的方向奔逃而來。

“沒人看見我們吧。”

“廢話,大晚上的街上哪還有人,都知道今天要出事在家裏發抖呢吧。”

“就算真撞見了誰,也只能算他們運氣不好。我們現在可是亡命徒啊。”

聲音越來越近,按照這個方向和速度走下去,他們必然會和那還沒來得及離開的一家三口相遇。

特利爾嘆了口氣,一甩尾巴,潛入了前方的黑暗裏。

“騎士團也暫時顧不上全城搜捕。只要雷奧家的那個大少爺撐得久點,根本都不會有人知道我們逃走了。”

那幾個在西區提早意識到不對而開溜的人還在興奮地交談。

“東區有個不為人知的出口,馬上就要到了,然後我們找個地方躲一晚,天亮就有人啊啊啊啊啊——”

“怎麽了……啊啊啊啊啊!”

悲鳴和尖叫,與人類的□□撞上墻壁和地面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特利爾已經盡量不用牙齒和爪子這樣尖銳的部位傷人了,但出其不意只解決掉了兩三個人,剩下的人拿出武器反抗,他也只好維持在不傷人性命的程度,盡量讓他們失去行動能力。

考慮到街道的寬度,他只將身軀變大到一層多樓的高度,但即便如此,對於人類來說還是足夠有壓迫性了。

他解決了這幾人,正打算休息一下,身後突然傳來了有些畏畏縮縮的腳步聲。

剛才那一家三口應該是聽見了這裏的動靜吧,謹慎地提著燈,過來一探究竟。

特利爾轉過頭,想要確認他們的平安。

“哇啊啊啊啊——怪,怪物啊!”

卻得到了和剛才如出一轍的尖叫。

陰影中橫七豎八地躺著好幾個生死不知的人,搖晃的燈火中,巨大魔狼的牙齒和爪子上還沾著尚未幹涸的血跡。聽到了動靜,還瞪著眼睛看了過來。

簡直就是在說“接下來就吃了你”。從他們的角度看,特利爾確實是只怪物吧。

“快……快帶女兒走!”一家三口中的父親隨手抓起墻邊的鐵鍬,雙腿都在顫抖,卻將鐵鍬舉過頭頂,像是認真地要和光是體型就無法抗衡的魔狼戰鬥。

……

除了有些受驚之外,他們看上去沒事。

那個小女孩被媽媽緊緊地護在懷裏,此刻似乎對外面的場景很好奇,掙紮著想要脫離母親的懷抱。女孩子果然膽子大。

“快滾開!你這骯臟的畜生!”

周圍的居民也都從夢境中被吵醒,窗戶一個個都亮了起來。那位父親像是從燈火中得到了勇氣,愈發高聲地叫嚷起來。

特利爾收回了目光,最後對著應該看不到這裏的小女孩搖了搖尾巴,將昏迷的幾人堆到墻角,自己則藏進了更深處的陰影中,在沒人註意到的地方將身體重新縮小。

那一天,很多人都看到了逐漸隱沒入黑暗中的,巨大的動物影子。

“大狗狗!”

在怪物消失後,一個沒頭沒尾突然響起的小女孩的聲音,相比之下就沒有那麽重要,也沒那麽容易給人留下印象了。

有怪物出現傷人,這應該是一件大事,當晚發生了更加嚴重的事件,所以關於陰影怪物的說法在人們的口口相傳中,很快就被消磨掉了真實性,成了當地的一個傳說。而在怪物打傷的幾個人都是騎士團正在追捕的犯人這一事實傳開後,傳言的方向又有了奇怪的轉變。

不過這都是後來的事了。當天晚上的特利爾不可能知道。

他也沒什麽興趣去知道了。

特利爾沒有回到南天的院子。而是在逐漸變得熱鬧,最後有轉為寂靜的街道上消磨掉了半夜到黎明的時光。

他需要冷靜一下頭腦,也需要反省一下這段時間太過松懈的自己。

他應該面對的,其實並不是覺得自己被當成寵物對待了這種笑話一樣的問題。

陸菲和他的相處太過自然,以至於他都忘了自己現在是魔獸,是多麽遭人忌憚和厭惡的生物。哪怕不是出現在那種可怕的場景裏,只是稍微在街道上現身,都會引起軒然大波的,絕對邪惡的象征。

自己所做的是正確的事。

他依舊這麽認為。

就算重來一次,他也依然會作出同樣的行動。

他不會允許在自己所知之處,有人受到無理的傷害。但被自己所保護的人,最後朝他投來的憎惡的眼神,也確實地刺痛了他。

特利爾,終究也只是個年輕人,向往的是陽光下的榮耀征程,而不是在黑暗中,用魔物的身體和粗陋的戰鬥方法,沾染鮮血地獨自行進。

這並非他一直以來所憧憬的那種騎士。

他知道所謂的騎士,絕非如此膚淺之物。

但在此之前,他似乎就真的只一廂情願地去相信和接受光明的那一面。

在薩博侯爵的宴會上,他所遭受的才是自己本該有的命運吧。但陸菲擋在他的面前,硬生生地在他狹隘的視野和現實之間造出了一個緩沖。

他覺得自己跟在陸菲身邊,幫她做這些搞不清緣由的事,也算是對她那時願意站出來幫助自己的行為的報恩。但現在看來,自己其實遠低估了陸菲這一行動的意義。

太陽已經升起來了。

……

特利爾坐在墻角,看著人來來往往,突然覺得自己真是好笑。

他出來原本是想要尋找讓別人將自己當成騎士看待的辦法,卻意外地發現了自己還不像騎士的一面。

回去吧。

他站起身,走向南天的院子。

他自己都還沒能徹底認清騎士這個一直掛在嘴邊的詞的意義,又怎麽能夠強求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呢?

不過至少有一件事他能確定。

他還是想作為騎士,守護他人。

在雷奧少爺的事情解決完的幾天後,特利爾在街道上練習長跑的時候突然被人叫住。

“特利爾?你怎麽在這裏?”

特利爾豎起耳朵,循著傳來的熟悉嗓音和味道定位到了陸菲,立刻歡快地……咳,身為騎士,當然是沈穩地一步步走過去的。

於是陸菲就看到特利爾明明被叫到名字的瞬間好像很開心,但只跳了一步,就突然開始拿起架子,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了過來。

“你怎麽了?受傷了嗎?”

陸菲有些擔心地蹲下來,試圖查看特利爾身上有沒有傷口。特利爾匆忙走開。拼命用眼神示意:都說了我不是寵物狗!

而且我可是騎士,哪有那麽容易受傷的?

陸菲應該能讀懂特利爾的想法,但看上去還是有些擔心。無奈之下,特利爾雖然不太想讓自己表現得像狗,卻還是向前走了一步,擡起爪子,輕輕地拍了一下陸菲的掌心。

“看來沒事呢。”陸菲抓著特利爾的爪子晃了晃,“發生什麽好事了嗎?你看上去還挺開心的。”

能說是好事嗎?

因為那天的事情說來話長,而且他不太願意提及自己的失態,所以一直沒跟陸菲說過。但他打暈的幾個人後來被騎士團帶走了,所以陸菲可能也是知道了什麽的吧。

但她一直沒提起過,這點特利爾還是挺感謝她的。

“咳咳。”

從上方突然傳來兩聲幹咳。接著,一只有力的大手拎著特利爾的後頸,將他的爪子從陸菲手裏扯了出來。

和小女孩那次失敗的嘗試不同,這次特利爾是真的完全騰空了。他甚至在那只手抓住自己的時候,因為沒註意到對方的氣息而下意識地進行了閃避——對於魔獸的敏銳感知來說,這已經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事了。而隨後閃避失敗,則是更讓他渾身絨毛都豎起來的狀況……

特利爾差點都緊張地要露出獠牙了,但就在這時,他對上了一雙冷漠的金色眼睛。

哦,是這個人啊。

那沒事了。

他的身體放松下來,甚至還擡起爪子跟對方打了個招呼。

這個叫艾迪的魔法師,是個讓人看不透的家夥。特利爾靠本能就知道,如果發生戰鬥,憑現在的自己無論如何都贏不了他。不單單因為騎士與魔法師相性不好,在騎士團的訓練裏也有針對魔法師的內容,只是這個人和別的魔法師都不一樣。

看上去是很普通,但裏面絕對有什麽特別的東西。就像是現在的自己一樣,哪怕乍一眼看上去只是普通的狗,只要稍微相處一段時間,就會發現不對。

有著本質上的不同。

面對這樣的人,特利爾一般不會主動接近。但不知道為什麽,本該很敏銳的陸菲在面對艾迪的時候,就好像危機系統徹底失靈了一樣。不光會主動過去搭話,甚至還會和他一起旅行。

而雖然之前原因不明地離開了,但好歹也算是同行了一段時間的旅伴。在艾迪沒有表現出危險的時候,特利爾也沒必要用敵對的眼光看他。

而且……

“你應該更註意一點。”艾迪一邊說著,一邊將特利爾放到了和陸菲隔了一個身位的地方。

“註意什麽?”陸菲有些摸不著頭腦。

艾迪沒解釋。但一直能感覺到對方冰冷視線的特利爾知道,這句話,大概是對自己說的。

終於有人不把我當寵物狗看了!特利爾的眼睛裏幾乎要湧出感動的淚水,但下一秒,這份感動就被艾迪冰冷的視線凍結在了眼底。

這麽一說,自從這家夥又莫名其妙地出現,他和陸菲之間的氣氛是有點不太一樣了。

特利爾看了看艾迪,又看了看陸菲。

這兩個人雖然差距很大,但這樣站在一起又莫名地和諧。他們之間像是存在著某種不為人知的默契。

陸菲其實也是個很神秘的人啊。

就在特利爾這樣感慨的時候,還捏著他後頸的那只手突然就更用力了幾分。

這個人果然還是很危險!

特利爾欲哭無淚。對於這個難得沒將自己當成寵物狗看待的男人,他只有一句話想說:

你可以把我當成寵物狗一樣無視的。

在某些方面很敏銳,因而獲得了極強的求生欲的特利爾很有自知之明地先行離開。留下陸菲和艾迪繼續散步。但特利爾應該沒想到他離開之後,話題反而轉移到了他身上。

“那件事不用告訴他嗎?”艾迪問道。

“我原本還以為他能自己發現呢。”陸菲苦笑。

雷奧少爺的事情的後續還沒有處理完,關於陰影怪物的傳說卻已經滿天飛了。

就在幾個漏網的逃犯被發現的地方,有動手快的人根據已經傳得變了樣的傳說,在那裏立起了一座小小的雕像。

一個小女孩每天都會去給雕像的頭上放上手制的花冠。

至於那個已經傳得走樣的傳說……

“既然特利爾自己沒發現,我也就先不告訴他吧。”陸菲看著特利爾剛才離開的方向,神色有些覆雜,“這大概只是我的任性,我覺得現在的特利爾,不知道這個也沒關系。”

陰影怪物在黑暗中吃人的恐怖傳說,不知不覺已經變成了在黑暗中活躍的,形態是英氣的魔犬的英雄懲奸除惡的故事。

不知道特利爾聽了會是什麽心情。

但至少有一點陸菲知道。

他對於傳說的主角徹底變成了寵物狗這件事,絕對開心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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